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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佳期好委屈。
在长老们给出的计划里,身为狐狸的她自带撩人属性,于真相与谎言之间来回游走,将这群臭剑修自始至终蒙在鼓中。
可此时此刻见到秦川,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自己才是被耍得团团转的那个,一个人在嘻嘻哈哈演独角戏。
——你们这群人很闲吗?啊?堂堂正正打一架不好吗?!
虽然她也打不过就是了。
孟佳期与秦川哭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差点把原本寂静的长街变成一家动物养殖场,分分钟就能奏响一出鬼哭神嚎版本的《梦中的葬礼》。
奈何郑薇绮这女人丝毫不懂怜香惜玉,还没等吭哧吭哧的哭声停下,便火急火燎地上前问道:“孟姑娘,你说城中妖物只取精元不碰魂魄,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
孟佳期从宁宁手里把兔子接过来,眼睛里的泪水汇聚成两块摇摇晃晃的荷包蛋:“我还想问你们怎么回事呢!精元被夺走之后,顶多会身体虚弱四肢无力,在床上休息几日便无大碍,哪里有你们说的那样严重?”
郑薇绮颔首凝神,极快地与宁宁对视一眼。
“可……附近城中的住民并非只是被夺了精元。”
贺知洲挠挠头,有些想不明白:“你不知道吗?许多人的魂魄被拿走大半,变成了只会一味攻击、不懂沟通思考的活尸——第一次见面时,这兔子不就是在模仿那些人的模样么?”
不知为何,听见“魂魄”二字,孟佳期与兔子的表情皆是一凛。
“是长老们要我那样做的。”
秦川缩在孟佳期怀里,两只毛茸茸的长耳朵晃啊晃,说话时三瓣嘴打开一个小小的缝隙,鼻尖也跟着在动:“他们说外面生了场瘟疫,几乎所有染病的人都是那种模样。只要我演得凶一点、两只眼睛死气沉沉一点,就能很容易把你们吓到。”
兔子顿了顿,有些委屈地解释:“长老禁止我们与外人接触,更不许我们前往城区,只能在郊外收集精元。所以迦兰城外到底是什么模样,我们一概不知道。”
郑薇绮愣了愣:“长老?”
她细细想了会儿,语气终于平和许多:“看来我们彼此之间存了不少误会,还需一一理清。二位可否告诉我们,百年前的迦兰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四周静谧至极,没有风。
因此这片短暂的沉默便显得尤为漫长,仿佛整个迦兰城都被嵌入一幅静止不动的水墨画,只有头顶上的粼粼水波潋滟荡漾,昭示着时间仍在缓缓流淌。
孟佳期怯怯看他们一眼,抱紧了手里的兔子:“你们有所不知,吸取魂魄并非我们妖物的法子……只有剑走偏锋的魔族邪修,才会通过炼魂来增进修为。”
“魔?”
郑薇绮拧眉:“我听闻自仙魔大战以后,魔族便尽数销声匿迹,再无踪影。”
“外界或许是这样,可我们迦兰城陷入湖底,是在仙魔大战之前。”
孟佳期似是有些畏惧,薄唇轻轻一颤:“如果有魔修与我们一同被困在湖底……不就恰好避开了那场大战么?”
众人皆是目光一震。
宁宁是最为惊讶的。
孟佳期在说什么?剧情里怎么会突然蹦出来一个魔修?这和原着里毫无悬念的打怪升级……完全不一样啊!
上次在古木林海里遇见魔化龙血树时也是这样,明明裴寂遭遇了那样九死一生的境遇,剧情却压根一字未提。
至于孟佳期口中与迦兰城一同沉入湖底的魔修——
似乎只要一涉及到“魔”,原着就通通略过了。
这是为什么?
她想得头昏脑胀,耳边继续传来孟佳期的声音:“三百年前,魔族正是势力大盛的时候。魔修之中强者辈出,其中七位魔君更是邪道大能,不但性情暴戾,修行方式也一个比一个古怪——其中一位名唤‘玄烨’,便是靠吞噬人魂妖魄,将其转化为自身灵力。”
宁宁听得更懵了。
不是说魔族都死翘翘了?这设定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玄烨已入化神期,修为越强,对于魂魄的要求也就越高。以往只需无休止地屠戮凡人便可,迈入化神大境后,普通人魂带来的灵气无异于沧海一粟,他便把心思打在了其他高阶修士,以及……妖修身上。”
“妖修?”
贺知洲似乎明白了什么:“迦兰城恰好是妖修聚居之地啊!”
孟佳期点头:“不错。当年玄烨找上少城主,试图以魔君之位作为筹码,说服少城主助他布下噬魂阵,在大凶之日屠尽城中住民,炼成怨气深重的血魄。由此一来,他的修为便可一日千里,难逢敌手。”
郑薇绮道:“既然你们收集精元是为了少城主,那他定然是拒绝了。”
直至此刻,孟佳期嘴角才终于露出一抹极其浅淡的笑,似是疲惫,又像是倾佩与欣慰:“正是。诸位有所不知,三百年前魔族横行,魔君之位高不可攀,无数人与妖争相抢夺,少城主能为了迦兰城拒绝他,已是难得。”
她顿了顿,眼底浮现起一丝哀戚之色:“玄烨眼看好言相劝不得结果,便起了强行攻城的心思。他实力强横,而迦兰城向来以商贸为重,城中高手寥寥无几,只有少城主与几位长老尚有一战之力。”
这样想来,迦兰城的覆灭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郑薇绮思忖良久,握紧剑柄愤然道:“这也太嚣张了!正派仙门难道就没一个能帮得上忙?”
“那时处处水深火热,仙门早就忙得焦头烂额,加之玄烨攻城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哪会有人前来帮忙。”
孟佳期摇头:“为尽快击溃迦兰,玄烨利用水龙术大肆攻城,少城主与长老们在城门上布阵抵抗,却不成想——”
她下意识咬住唇,深吸一口气:“少城主灵力不支,阵法骤破。他用仅存气力建造出头顶的那面屏障,迦兰城民被两股彼此抗衡的灵力冲撞波及,一时失去意识;玄烨在斗法中身受重创,应该亦被困于湖底之中,至今不见踪影。”
这一番话下来,像是讲了个极为古老的故事。
宁宁听罢心下一动,低声道:“于是现今城中妖族渐渐苏醒,为报答少城主恩情,便听从长老们的安排,去为他收集精元。”
她说着笑了笑:“孟姑娘,长老们让你收集精元,用的是怎样的法子?”
孟佳期还停在对她的阴影里没走出来,闻言轻轻地颤抖一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缩了缩瞳孔。
“是用这个。”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血色红绳,一旁的郑薇绮脱口而出:“锁灵绳!这是邪修才会随身随带的玩意儿,那群老古董怎么会得到?”
“这不是还有个漏了网的魔君吗?”
宁宁眸底微沉,语气仍是淡淡地带了笑:“孟姑娘讲的故事,其实有两个很值得推敲的地方。”
裴寂看她一眼,又懒洋洋垂下眼睫。
“其一,既然少城主拥有重创玄烨的实力,为什么守城的阵法会突然失效?只可能是除他之外的其他人出了岔子,少城主自知无法再支撑阵法,这才奋力一搏,全力攻向玄烨。”
“其二,玄烨身为堂堂魔君,要想攻城,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怎会不做任何准备地孤身前来?既然帮手不在他身边,那只可能——”
宁宁抬眼笑笑,漆黑眼瞳中如坠星辰,看得孟佳期微微愣住:“藏在迦兰城中。”
孟佳期听得头皮发麻,怀里的兔子更是双眼茫然,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既然你们是从长老那里听来这件事的始末,那他们就有充分的时间编造谎言。不难看出,真正的故事剧情应该是这样。”
宁宁说:“玄烨诱导少城主不成,便将主意打在了长老们身上。孟姑娘之前说过,魔族在当年盛极一时,很少有谁会拒绝魔君的庇护与馈赠,在魔族享受荣华富贵,总好过在一座小城里劳心劳力。无论过程怎样,他们都答应了下来。”
屏障散发着幽幽冷光,如同一块硕大的莹白美玉,为整座城市笼罩上一层与死亡无异的冷色调。
孟佳期暗自攥紧裙边,心底森然。
而宁宁还在继续说。
“少城主一定不会想到,他为了这座城舍弃前程乃至性命,身边最信任的几位长辈却尽数背叛。当城门阵法做成,他们或许群起而攻之,或许同时放弃布阵——不管怎样,他都能很快明白自己的境遇,于是干脆放弃阵法,赌上毕生修为与玄烨决一死战。”
“所以说,长老们这次哄骗迦兰城民的目的,不是想要唤醒少城主,而是……”
郑薇绮吸了口冷气,音量不自觉更大:“为了玄烨!”
贺知洲啧啧叹气:“少城主既然知道了他们的异心,从那以后就成了敌人,那帮二五仔怎么可能助他醒来——这样一想,他还真是有点惨。”
确实挺惨。
醒着的时候拼尽全力只为护住城中妖族的性命,却被自己人背后捅了刀子;沉睡之后也逃不开惨遭利用的命运,成了明面上的傀儡,其实好处全给了势不两立的敌人。
可怜城中的妖们被耍得团团转,冒着被正道修士发现的危险外出收集精元,却沦为杀人的帮凶,为仇敌做了嫁衣。
孟佳期听罢,已是脸色惨白如纸,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郑薇绮见她这般模样,少有地放柔了声线,用安慰的语气低声道:“孟姑娘,此事事关重大,不如你带我们找到长老,让我等与之当面对质。如何?”
孟佳期眼底血丝上涌,闪过一缕沁了猩红的恨意,咬着牙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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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老所在的星机阁人去楼空。
他们在当年的大战中同样受到灵气波及,加之少城主很可能也对他们下了杀手,听孟佳期的描述,状态虚弱得跟半只脚入土的老人差不多。因此才会设下阵法,试图以卧底之计除掉玄虚派一行人,而非正面解决。
如今想必是不知从哪儿得到消息,知晓谎言被戳穿后,便毫不犹豫地逃离了此地。
星机阁保留着数百年前的建筑风格,雕有龙凤图案的木窗被长明灯照成浅浅的朱砂红,纱幔低垂,静默无言。
袅袅白烟自香炉升腾而上,如同女人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一点点拂过窗台、轻纱与银丝织就的帐缦,香气无影无形,随白气一起蔓延至房屋的各个角落。
宁宁奔波许久,好不容易能坐下来好好休息。一边兴致寥寥地打量着周遭建筑,一边听郑薇绮问:“他们会不会已经离开迦兰城,逃去了岸上?”
孟佳期摇头:“姑娘有所不知,从屏障外进入迦兰城轻而易举,但若是进来后再想出去,便不得不花费极大的灵力。以他们的状态,应该没办法离开此地。”
“所以那群老大爷最可能去的地方,”贺知洲来了兴致,腰间长剑发出一声嗡鸣,“应该就是那什么魔君的老巢——咱们是不是也有机会屠魔了?”
“现如今尚不知晓玄烨的所在,我会告知城中已醒的妖族真相,拜托他们寻找玄烨与长老踪迹。”
孟佳期喟叹一声,似是已在今日耗尽了毕生的力气:“诸位不如在城中歇息一段时日,也好治治身上的伤。”
郑薇绮笑呵呵地应声,视线穿过窗户,直勾勾看着街边林立的店铺,又拿出了那个记录灵感的小本本。
裴寂蹙眉把玩着剑柄,似乎有些不耐烦,就差直接来一句:怎么还不打?
……说的就是你们两个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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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一行人在城中歇了下来。
迦兰城里的妖族们在水中沉睡百年,醒来后也很少与外界接触,因此个个都憨厚朴实得过分,像是刚从某个儿童动画片里穿越过来。
宁宁被几个热情的小姑娘带着选了身新衣服,又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思来想去,总觉得心烦意乱。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便笃信了一切都是书中内容,没想到先是出了贺知洲那样一个大意外,如今的剧情还跑得没了边,在崩坏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这实在不是多么愉快的体验。
现在看来,以后究竟要不要继续信任原着和系统……也是个大问题。
宁宁洗完了澡闲得无聊,又因为心里翻来覆去的思绪没办法专心,只得放弃继续思考,打算到街道上散心。
众人都住在城主府的客房,彼此之间只有一墙之隔。她刚推开门,便感到一阵剑风。
是裴寂在练剑。
他换了身新衣服,仍然是与夜色无异的黑。少年人黑衣黑发,剑光却是雪浪般纯净的雪白,映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时,照亮冷白色皮肤。
周围无风亦无声,只有屏障之上白茫茫的莹光缕缕坠落,让人想起破碎的浪蕊浮花,如月色般倾泻而下,又被他锋利的长剑斩断成零星几点。
宁宁很认真地想,或许裴寂之所以喜欢穿黑衣,就是因为黑色浓郁,不会让他满身的血看上去十分明显。
听见她房门打开的吱呀声,裴寂停了动作,垂眸转身。
宁宁很少与裴寂单独接触过。
他们之间总是隔着层透明的薄膜,彼此礼貌却有些生疏。
本来么,她秉持着恶毒女配的自我修养,一直刻意与男主拉开距离,但现在被系统狠狠诓了几遭——
这原着本身就先天畸形后天发育不良,似乎也没什么理由来管她。
她正要开口,没想到裴寂居然抢先出声:“师姐。”
宁宁笑了笑,脸颊上隐隐显出两个浅浅的梨窝:“这么晚了,你还在练剑啊?”
裴寂:“嗯。”
这句话说完,便不知道应该怎样接下去。
他儿时成天被娘亲关在家里的地窖,几乎与外界完全隔绝。后来长大拜入玄虚派,又因为魔族血统的关系受到排挤,连愿意与之接近的人都寥寥无几,更不用说所谓的“交朋友”。
对于裴寂来说,比起聊天,在九死一生中越级打怪要更加容易一些。
他不禁心底一阵烦闷。
烦他自己。
“裴小寂别放弃啊!”
承影在他心里惊声尖叫:“来来来,我给你支招!你就说那个、那个——师姐,我们来比剑吧!”
这是把同样母胎单身的剑。
就它这水平,估计也基本告别脱单了。
“你没有和郑师姐一起去疗伤吗?”
宁宁带了点好奇地朝他靠了一步,瞥见裴寂脸庞与脖颈上的血痕。她不知想起什么,皱了皱眉:“真奇怪,为什么我每次见到你,你都浑身是伤?”
——明明在她看的那本小说里,身为男主角的裴寂一路顺风顺水,连磕磕绊绊都很少有过,结果这几回却次次成了血人,惨得不忍直视。
“小伤,不碍事。”
他答得毫不犹豫,脑子里的承影唉声叹气:“错了错了,你应该做出很难受的模样,从而搏得她的一些关注。这么倔,干脆一辈子一个人得了。”
它说得越来越起劲,一边说一边嘿嘿哈哈笑:“听我说啊,你就突然捂着胸口半跪在地,努力挤出几滴眼泪,然后声音一定要轻轻颤,可怜巴巴地告诉她:师姐,寂寂疼。嘿嘿嘿!宁宁一定会心软地红了眼眶,一把将你抱起来带入房中,然后你再略施小计嗯嗯啊啊这样那样,嘿嘿嘿!”
裴寂:……
“你受了伤,是不是从来不擦药的?”
宁宁站在门边,朝屋子里望了望,白皙的脸庞被烛火染上几缕绯红色泽,微微扬起的嘴角旁,梨窝如同盛满桃花的盈盈春水。
然后她又转过头来,指了指自己的右脸:“你这儿在流血。我房间里有伤药,想来用一用吗?”
承影彻底疯掉,一代巅峰神剑沦为疯癫神经病剑:“用用用!快说你可以你想要!裴寂你要是拒绝,我就每天晚上给你念金刚经和大悲咒,每天早上为你深情朗诵《我和真霄剑尊的365天》!”
裴寂被它吵闹得不胜其烦,刚要皱起眉,瞥见烛火下小姑娘清丽柔和的笑脸,恼意便不知怎地倏然消散了。
他说不清此时此刻的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情,抿着唇沉默半晌,用了很小的声音回答:“……多谢师姐。”
客房的布置大致相同,踏进宁宁房间时,裴寂闻见一股淡淡的树叶香气。
他们俩都洗了澡,身上难免沾了来自迦兰城中相同的气息,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仿佛树香连着树香,将两人之间的隔阂浑然消弭了。
裴寂心底的烦闷悄悄散去,低着头不去张望。
女子闺房不宜直视,这一点他总归是明白的。
“你在椅子上坐好,别动啊。”
宁宁用手帕轻轻点在他脸颊,拭去伤口再度裂开后渗出的血迹。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即便力道很轻,裴寂也还是能透过那层薄薄的手帕,感受到少女圆润指尖上温和的触感。
他面无表情,其实早已屏住呼吸。
……她说来用药,却从没说过,是她替他擦药。
“你之前诈孟佳期的时候好凶。”
宁宁的语气里带了笑:“我要是她,一定也会被吓到。”
承影嘶了一声:“我早就告诉过你,要温柔一点!”
裴寂自嘲笑笑,眼底阴翳更浓,漫不经心地应声:“师姐,我那不是诈她。”
他的性格本来就很糟糕,从来不讨人喜欢。
承影: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这臭小子到底会不会聊天?真是句句都把话题往死路上引啊!你还是回答“嗯嗯啊啊”吧求求了!
它满心忐忑,无比绝望地看一眼宁宁。
哪知小姑娘非但没生气,反而噗嗤笑出声来,杏眼弯成小小的月牙形状:“是吗?那很好啊。”
承影噤了声。
宁宁一边说,一边往手指沾了药膏,抬起眼睛看向他脸上的划伤。
他很少与谁有过这么近距离的接触,当女孩柔软的指尖落在脸颊,让裴寂无端想起夏天暖洋洋的风。
宁宁的手指温暖绵软,而药膏又是清清凉凉,被她轻轻地上下涂抹时,牵引了微不足道的些许刺痛,仿佛有一丝丝微小的电流在血脉之间流淌。
……真奇怪。
裴寂喉头微动,偏过视线不看她。
他听见宁宁说:“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嘛。你如果真像话本里批量生产的大侠那样清风霁月、正气凛然,反而不那么真实了。现在这样就很好啊,有血有肉的,挺可爱。”
这是她的真心话。
原着里的他宛如一个惩奸除恶、闯关打boss的工具人,全篇见不到什么喜怒哀乐,简直是一座移动的装逼大冰山,还是贼龙傲天的那种。
现在的裴寂有点惨,有点小傲娇小毒舌,跟个刺头似的,相比起之前那个,实在可爱到不行。
承影闻言,久违地安静了好一会儿。
再开口时,带了点老娘嫁女时的淡淡哭腔:“裴小寂。”
裴寂在心底“唔”了一声。
“我如果是你,就在这一瞬间爱上她了。谁能不喜欢宁宁呢?”
承影凄凄惨惨戚戚:“你知不知道,我恨你像块石头一样。”
裴寂没理它。
裴寂脸上满打满算不过几道小伤,宁宁擦完了药心满意足,正要唠叨几句,忽然听见屋外院子里的一阵谈话声。
她透过窗户向外望去,见到打头走在最前面的郑薇绮,以及叽叽喳喳的贺知洲、孟佳期与秦川。
贺知洲望见了她,当即咧嘴笑起来:“你们俩还秉烛夜谈呢?快出来快出来,郑师姐储物袋里有好多有趣的小玩意!”
宁宁也笑:“知道啦——!”
她说罢便起身准备出门,瞥见裴寂一动不动,于是又低头停下脚步。
少女的青丝被长明灯光打湿,烛火攀爬上白皙脸颊与乌黑瞳仁,宁宁朝他勾勾手指,声音轻快得像一只猫:“来呀。”
他坐在烛火昏黄的房屋里,窗外树木的倒影直直落下,覆盖一层浓郁阴翳。
而宁宁站在长明灯底下,仿佛汇聚了世间所有朦胧却明丽的亮色,笑意盈盈地向他勾了勾手。
嗓子里前所未有地干涩,裴寂近乎于无措地眨眨眼睛,低低回应她:“嗯。”
=====
“这个呢,叫花香口脂。和以往的口脂截然不同,无毒无害,甚至可以吃,绝对居家旅行必备良品,买到就是赚到。”
郑薇绮口若悬河,说得两个妖族两眼放光:“还有这个!秘银簪。簪子里藏了根剧毒的针,戴上它,你既可以是风情万种的祸国妖姬,也可以是游走在黑暗边缘的蛇蝎美人,怎么样,有没有心动!”
她讲得停不下来,猝不及防听见秦川的雄浑中年男音:“这是什么?”
郑薇绮笑着扭头。
笑容陡然凝固。
她之前胡乱塞给了他们一大堆东西,这会儿秦川左翻翻右看看,从里面挑出了一本拥有鹅黄色封面的书。
封面上赫然是一串大字:《我和真霄剑尊的365天》。
秦川已经翻开开始看了。
还用了非常标准的、充满童心的播音腔念:
〔真霄奋力一顶,长龙陡入三寸。运劲收放自如间,前突后进,左勾右移,有如疾风骤雨,玉蕊飘摇不定,似雨打风吹去。〕
宁宁:!!!
师姐!这是本什么书!!!
郑薇绮听得头皮发麻、颅骨升天,赶忙上前几步,试图从他手里夺过那本书。
奈何秦川人高马大,轻轻一抬手,就把书举到了她够不到的地方。
“期姐,这是什么意思?”
他觉得这些言语生涩拗口,加上人族的字认识不多,于是带了点好奇地翻到另一页。
〔真霄狠狠用力,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骨血。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这个女人面前溃不成军,双眼猩红地低喃:“肯认错了吗,嗯?你这里欠我的,用什么来还?嗯?”〕
宁宁快被那个“嗯”洗脑了。
这不是言情小说男主,他就是个不停嗯嗯嗯的电动马达。
“完了完了。”
孟佳期浑身僵硬,压低声音:“秦川他在沉睡前只是个七八岁大小的孩子,没想到一醒来就成了这副模样——他还只是个孩子,你们千万别带坏他啊!”
原来这是名侦探柯南的镜像版本,身体变老了,头脑还是一样。
——这也太惨了吧!难怪他的言行举止总是看上去怪怪的!
郑薇绮不愧是带货达人,硬着头皮上去解释:“这、这是在练剑呢!我们不是剑修吗?你看那个‘长龙’,便是真霄剑尊的剑名。”
危,真霄剑尊,危。
那是被他知道,自己心爱的宝剑被叫成“长龙”,师姐你就没了啊师姐!
“对对对!”
贺知洲信口胡诌第一流:“这两人在风雨中练剑,把花蕊都尽数斩落。你看那‘前突后进’,正是玄虚剑派的一种剑招,名唤、名唤——”
宁宁顺势接话:“名唤‘雨打风吹剑法’。”
秦川点点头。
复而又翻一页,朗声念道:
〔真霄气急,竟从身后抽出几条粗如儿臂的深褐长须,将她绑缚得动弹不得。
长须纷然,根根入肉。长龙进出之间碾辗反复,痛乐齐驱,身侧端的是莺声啼啼,花蜜四溢。〕
现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宁宁目瞪口呆,在心里为真霄剑尊悄悄点一柱香。
——救命啊!为什么连道具都用上啦!还有那个“莺声啼啼、花蜜四溢”……
这个作者已经不是“鬼才”能形容的级别了,她就是个鬼啊!
郑薇绮努力保持着表情管理,柔声解释:“这个呢,是说真霄剑尊被八爪鱼附身,竟从身后长出触须,将女主人公绑起来后这样那样……”
可恶。
她真的编不下去了啊啊啊!
“将女主人公绑起来后!用触须和长剑一起捅进她小腹里!”
贺知洲赶紧抢白,加大音量斩钉截铁:“为什么说痛乐齐驱?痛的是钻心之痛,乐的是能死在心爱之人手里。你看后面那莺声啼啼,其实是一个可怜女人临死前的幻觉啊!”
秦川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难以想象,在他心里的真霄剑尊是个什么样子。
长着粗如儿臂的触须,拿着把叫做“长龙”的剑,最大爱好是用剑捅自己心爱的女人。
恐怖,究极无敌之恐怖。
秦川在神志上毕竟是个小孩,稀奇一阵后便把黄色封皮的书丢在一边,转而翻看怀里的其它物件。
宁宁暗暗松了口气,忽然听见身旁的裴寂低声道:“师姐,那雨打风吹剑法,为何我从未听闻过?”
宁宁愣了愣。
对了。
裴寂从小跟虐待成瘾的老妈长大,基本不和其他人接触,每天接触的东西,除了打骂还是打骂。后来来到玄虚派,也不会有人教给他这方面的东西——
男主,你怎么了男主?
你的邪魅狂狷和冷若冰霜呢?你怎么成了只小学鸡……不,一个鸡蛋壳啊男主?
一旁的贺知洲满脸惊恐地看着他,如同在看来到仙侠世界进行友好和平交流的外星人。
宁宁忍着耳根上不断升温的热度,板着脸回答:“是吗?可能你入门比较晚,没机会接触。其实那也不是什么厉害的招式,无论会不会都影响不大。”
裴寂极少主动找人搭话,此时得了回应,便多了几分信心,连言语之间都含了点微不可查的笑意,沉声继续道:“那我回去之后向师尊请教一番。等学有所成,再来与师姐切磋。”
郑薇绮的表情已经无法用阳间的言语来形容,老脸一红,欲言又止。
宁宁勉强扯出一个笑:“有、有缘……有缘再切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