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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剑山庄被皑皑白雪覆盖。
前夜雪下得急,劲翠苍松被厚雪压弯了树檐,山庄静静,仿佛无一丝人息。
青灯自从死后对人息尤为敏感,这山庄里活人众多,与之前在山庄的感觉无异。
可这低而浓的杀气是?
青灯脚下发力来到山庄正广场,脚下一停。
八鼎大香炉被雪覆盖,正广场满目雪白间毫无一人。
师父,师兄和阿阮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心念转瞬之间她后退一步侧身闪开那微乎可微射来的暗器,带起风声,她侧目瞧去,竟是一枚雪捏成的小虫,如今慢慢与雪堆融在一起。青灯心想若是被击中定是不得善的,抽出腰间软剑扬声道:“在下紫剑山庄顾青灯,何人在此,请出一见。”
枝桠间的积雪簌簌而落,远远的,在空荡荡山庄正堂门口,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慢慢向她靠近,仿佛从虚空里出现的。
而眨眼之间,远处的身影已消失不见,与此同时她感到灰白的枯发落在后颈上,如附骨之锥。
青灯心里一跳连跳十步开外转身,方才看清对方脸容,不过是个寻常模样的老妇,看上去年岁已经很大,脸上沟壑纵横,眼眶也深深凹了下去,穿着一件褐色布衣,腰间挂着的正是一只陶笛,像极了人血腐坏后的颜色。
青灯不禁握紧了剑,“谁?”
指尖老妪悠悠抬起浑浊的双眼,如木偶一般翻滚着眼珠将她上下一扫,笑道:“你的师父在何处?老朽寻他有要事。”
这老妪笑起来委实诡异,满脸皱纹挤在一起,青灯硬着头皮道:“晚辈外出行事,方才回山庄,敢问前辈可是笑得这山庄里发生了何事?”
老妇呵呵笑了两声,“何事?不过是都死了罢了。”
“前辈莫说笑。”若是换平常人,大抵这分情况约莫几分相信的,可青灯分明感受到了人息,就在山庄深处,“晚辈的同僚们都尚且在人世,只问前辈将他们如何了。”
老妇缓缓收了笑,眯起眼,“老朽不是徐宽这种人,目的是他,不在其它,庄内百口人,无一例外中我蚕毒,我若愿意,他们现便可死,可现在不能,我要让他们死在徐宽的眼前,真真切切地死在徐宽眼前,让他晓得,让他后悔。”
老妇又咯咯笑了两声,如折断的枯树枝,“小姑娘,你回来的不是时候,你当知道神枢宫,不过是因为四大名门贪心不足,便要除魔卫道,哈,如今我们这群老人从地狱里爬回来,自然有仇报仇——六朝神枢堂,紫剑山庄也可改名叫一朝紫剑庄罢。”
说着她慢慢抚摸陶笛,青灯便看到有一个黑影自老妪的脚边探出,定睛一看,竟是一个人头,血干在黑发上,纠结成一团,活的一样,头颅如宠物般围着老妪绕了半圈,自己缓缓转过来,露出一张死不瞑目的脸。
青灯明知只知有蚕在操纵,无奈在白雪映衬之下,画面委实可怖。待完全转过来,见人面獠牙滴血,宛如地狱恶鬼,不禁咬咬牙。
一声丝竹,正是老人苦血陶笛中飘来,头颅在原地晃了一晃,下一瞬,便如闪电般朝青灯飞去直咬面门,青灯一脚在雪地中拉开距离,在飞头扑来的顷刻间高高跃起,将剑朝头颅笔直插下去。
“哦,身手倒是利落。”老妇掩嘴咳了咳,手指又一摸陶笛,那头颅一晃而过青灯击了空,落地之时剑横扫而去,呛琅一声撞上,那飞头竟死死咬住了青灯的剑身。
青灯眉头一皱,发力抵过去,现在山庄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有待深究,她心挂着师父师兄还有阿阮,这老妇听口气应是与徐宽师父又过节之人,拿全庄的人下毒做要挟,如今师父定是不在庄内,而这老妇不费吹灰之力将全庄人放倒身手定是不小,青灯自是清楚自个儿这三脚猫功夫,拿到江湖中还不够塞牙缝的。
还有骨瓷,把这孩子落在半山腰,可别跑丢了。
念此她一咬牙,剑柄一转竟然就着剑上脑袋朝老妇飞奔刺去。
铮!
青灯手被震得发麻,定睛看去,那老妇瞬息之间出手,陶笛之下竟是一把冰玉匕首,这把冰玉匕首周光透亮如莹莹白雪,此时咬上青灯的剑刃。
好浑厚的力道,她从未在江湖中听过此人,心下几分骇然,此时老妇轻声叹道:“可惜了你这张脸,若是老朽当年,谁能比过,那便割了你的头颅收下作纪念吧。”
青灯尚未反应,冰玉匕首急速沿着剑身下滑,仿佛活了一般一个探手,刺进青灯的右胸。青灯只觉一道利器穿进胸膛,没有疼痛,却十足冰凉,她松了手慢慢滑落跌坐在地。
“身法不错,不过满是破绽,你当真是徐宽教出来的徒弟?”
飞头在青灯头顶飞了几圈,落在老妇身后,老妇的动作敏捷得不似一介老者,小小的匕首刺进了身体,左胸第二根肋骨,第五根肋骨,这两刀是贴着心脏而过的,仿佛是为了确定位置,而后,第三刀便是致命。
忽然间,风雪骤起。
老妇的身形忽然一顿,噗通一声,有什么重物落进雪里,青灯一看,竟是妇身边的飞头,全然结了冰砸在雪地里,成了一个沉甸甸的冰坨子,上头传来老妇冷笑的声音:“真真稀奇,有生之年竟还能再见一次修罗先知。”
语毕,她转过身往山门慢慢步去,青灯一眨眼,便消失了。她垮下身子坐在雪地里,风雪仿佛容人肆意操作一番,在老妇离开时顷刻消散。
青灯抬头望了望苍白的天空,道:“你无需如此。”
“无碍。”
不知何时,紫斗篷少年立于她身后,低头对上她朝后仰的目光,银发随风而飘,他淡淡道:“她乃神枢堂金蚕娘子,即便你死了,她大有无数法子将你痛不欲生。”
“金蚕娘子?”青灯从未听说过此番名号,神枢堂又是什么地方?
“是。”骨瓷伸出手,“站得起来么?”
青灯摇摇头,“还动不得。”心脏上的三刀,即使是死人也得缓一下的,好在她怎么样也没有命再死一次了,“咱们去山庄吧。”
骨瓷不言,用雪把她衣襟上粘的一点血给擦干净了。
青灯围着山庄整个地转了一圈。她的一些同门和家丁的确失去了意识四肢僵硬,面如金纸,如同死去一般。但师父和几个主要的得力师兄师弟都不在,阿阮也不在,看来师父是带着他们出了一趟门至今未归。
之前在山下青灯也没打听到这消息,去了哪儿?
到了后山一看暂且还好,后山都是一些下人非武之人的居住地,沿着下山的路可一直走到临近的福家村。一个个面色惊惶地躲在地窖里,一个个见了青灯颇为吃惊,“小青你可回来了!”
骨瓷立于门外向后退了些,青灯一问才晓得他们正干活,身边的一个个人竟全倒下了,还以为有人杀进紫剑山庄,吓得要命往后山跑去躲着,青灯这么一清算,倒下的竟然全是习武之人。
蚕毒只对习武之人奏效?
紫剑山庄出这种事儿外头的大抵还不知道,青灯想了想对家丁女眷们道:“此事绝不可外传。”
这般想来,本就是武林门派,紫剑山庄除了极少一部分下人其他的多多少少都会武功,估摸着如今连个管事儿的人都没有,师父他们也不知去哪儿,青灯一时间头大。
先和其他人忙着安顿中毒人员然后打理山庄,这么一忙等歇下来都是深夜,她灌了壶冷掉的茶趴在桌子上小憩一会儿又跑出去张罗事情。
骨瓷立于门口,脸面向她忙碌的身影沉默,紫剑山庄被一股诡异的气息笼罩,人心里都没了底儿似的无法晓得山庄的未来,又无法反应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谁也未注意到突兀出现的一名陌生紫衣少年。
青灯只含糊说是海外带来的异族医师,师父未归,暂且可瞒住骨瓷身份。
他长而洁白的手指探索抚过病人的身躯,对身旁青灯道:“此毒又称僵尸粉,毒蛊的一种,中毒者四肢僵硬,面呈死相,动弹不得,不醒不寐,蚕寄养与体内,但施毒者即便于千里之外操控母蛊,中毒者便如僵尸一般挺起,任由驱使。”
青灯和身后众人倒抽口冷气,难怪那金蚕娘子不杀,留着活口大用处,这一个个病人都成为了她的棋子,伺机而动。
紫剑山庄的人不可能就这么将病人搁置在房内,也不可能将其丢在外头。
“解药能配出来么?”青灯问。
“需南疆一味药引,并非寻常可得。”骨瓷淡淡道,“夜凝宫倒是有数份药材。”
青灯头皮一麻,一提夜凝宫她就想到某个笑得甚是妖孽风骚的男人,索性忽略过去,打算着事情一过便去南疆寻那味药引。
一是解毒,二是寻见师父,三是寻求救援,指不定还有谁来,若是此时仇家找上门从此紫剑山庄就得销声匿迹了。
黎明的时候青灯拖着身子回屋,连日旅途的奔波以及不眠不休的忙碌,死人的身躯感到越发沉重,倒在床榻上睡着了。
梦里感觉到谁的手指,又长又冰,拂过她的脸颊。
再醒过来时,屋外人来人往,竟有几分热闹。她推开门,走廊的院子外立着一个娉婷而窈窕的身影,穿着一袭烟粉色的罗裙,冬日里也是发髻别几朵桃花,正指挥着下人做事儿。
青灯手搭在门沿上一怔,那粉裙女子转过头,露出一张美如画的雪白小脸,对青灯弯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师姐,你醒了。”
青灯揉揉眼,张了张嘴巴,下午的阳光落在女子的睫毛上如星光,她僵了僵后背才走上去道:“晴霜,你没事么?”
口气有那么一丝不自然,晴霜似乎没在意,笑道:“大抵是晴霜武功差,躺了会儿,几个时辰前就醒了。”
旁边忙活的下人这边插话:“晴霜夫人一起来就在忙活了,多亏了晴霜夫人指挥布置,咱们这么快就把弟兄们安排好了。”
“是啊,幸亏有晴霜夫人,马上给净篁楼写了信,净篁楼马上派人来帮忙了,还带着压制毒性的药来,晴霜夫人面子真大呀哈哈哈,现在外头都是净篁楼的人在把手,有人进犯也不怕了!”
“是啊,听说师父的行踪晴霜夫人安排的人好像找到了呢!”
晴霜脸微红,掩唇细细笑道:“瞧你们说的,净篁楼楼主本和师父便是至交,以前也欠山庄一个人情,山庄有难,他们也不会袖手旁观不是?”
“哎呀,瞧晴霜夫人说的!”
下人又开始笑,青灯一望过去,的确有些穿统一绿色衣裳的人在帮忙,大抵便是净篁楼的人了。
她呆了呆,晴霜此时转过脸来,双手握住青灯的手,面露关切道:“师姐的手好冰,先去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吧。”
青灯看着她,之前那几天她到底在忙什么呢,说:“应是我唤你姐姐才是。”
当然应该是晴霜为姐姐,她是徐孟天的正妻,师父年迈,徐孟天生死难料,她俨然已是紫剑山庄的女掌事,青灯只是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