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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今年冬天早早落了雪,皑皑白色落满了宫闱金色的屋顶。
一行行侍卫带刀走过大刀,另一侧的太监扫着落雪,那些雪花的湿烙在朱红的墙壁上形成了深色的痕迹。
金銮殿威严,夜明珠散发光芒。
白澪踏上云龙白石台阶,眉目如雪进了大殿,他的身后两位心腹跟随,手中锁链,锁链另一边是少年纤细皓白的手腕。
少年的银发飞扬在空中,如雪一般迷蒙人的视线。
金碧辉煌的大殿上此时只有一人坐着,那人身着龙袍,眉目端正年轻,神色间与白澪甚有几分相似,正手执朱砂批阅奏折。
白澪上前屈膝,身后二位随即跪下,俯首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元武帝抬眸,白澪身后的少年低垂着眉目,约莫是十三四岁的模样,银发皎白,全身雪白,身材削瘦,双手铐着,却是立着,纹丝不动。
身侧总管指着怒道:“放肆!见了皇上还不下跪!?”
银发少年依旧闭着眼,面无表情。
元武帝望了少年一阵,露出笑容抬抬手,示意他们平身,道:“皇弟,这便是你所说的厚礼?”
白澪起身道:“正是。”
元武帝眼神示意,旁人退了下去,连那二位白澪随从也随即告退。他起身走下来,围着少年踱了一圈,上下打量着,“这便是修罗先知?”
白澪颔首,“如皇兄所见。”
元武帝大笑三声,“好,不愧是皇弟,朕该好好设宴款待皇弟一番才是!”
白澪眸中掠过一丝暗哑的光,仍是不动声色道:“皇兄言重了,不如先瞧瞧这修罗先知能力如何再做定论?”
“好!依皇弟便是。”
白澪心中一喜,依照计划,此时皇弟身边无人,骨瓷若出手取皇帝性命自然不在话下。正欲向骨瓷开口,那元武帝又道:“皇弟且慢,皇弟带来了朕相见的人,那么朕也带来一位皇弟想见的人。”元武帝点点头笑道,“算是对皇弟的回礼了。”
白澪一怔,心中不禁警惕几分,他想见的人……
他想见的人,前些时自个儿从净篁楼跑到夜凝宫去了。
念及此时,正想着,忽然间胸口一痛,有什么深深贯进身体。
全身的血与注意力都流向胸口,白澪震骇地睁大眼睛,眼前皇帝的笑容模糊地晃动着,越来越白,他缓缓将视线挪到胸口,见到了一截血红血红的剑尖。
什么时候……
身后的人松开了手,白澪咬着牙跪了下去,捂着胸口跪在元武帝面前。
元武帝双手负于身后,依旧含笑看着他。
白澪全身冷汗,他一格一格地转头,骨瓷依旧立于原地,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低着头,他刚想出声,身后的人迅速点了他哑穴。
他回过头去看身后的人,那人站在他身后,模糊的视线一点点上爬,定格在对方面庞上,逐渐清晰。
“你……!”
他连眼眶都开始战栗了。
那人轻轻俯身,手指一根一根张开,伸向插在他背后的剑柄,然后一根一根握住,捏紧。
“我知道你恨我,总想超过我。”
男人轻轻笑着低头,在他耳边低语。
“可惜,你永远无法超越我。”
语毕手一抽,拔出了剑,血液从伤口中飞射而出,雨淋一般噼噼啪啪打在地上。
剧烈的疼痛中白澪闷哼着倒在地上,他眉头深深蹙着,冷汗从额际滑落,他死一般盯着站在他身边的人,那人笑容温和平静,却透出一股浓重的黑来。
“……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我不可能活着?”男人笑着反问,“你当真以为你派的人在我与青儿成亲的那晚把我杀了?”
“——我徐孟天,哪里有如此容易死去的?”
金銮殿金碧辉煌。
那些浓重而绚烂的金银华美,在经历多少朝代多少帝王之后,光鲜如昨。
多少人流干了血,融进历史沙河中,只为坐上那大殿尽头的龙椅。
那些黄金白银浸出一种奢靡沉钝的腐朽,白澪躺在大殿冰凉的地板上,感到前所未有的冷。元武帝在笑,徐孟天也在笑,他们的笑容充满刺目的讥诮与嘲讽,在他视线中旋转荡漾。
不甘心。
不甘心。
不甘心。
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幼时,他被遗弃在风雪中。
白澪难堪地闭上了眼,这种感觉,仿佛全身被人剥光当街行走一般的寒凉耻辱。
元武帝揉揉眉,一侧的男子便招来人,将白澪尸体裹住,悄悄抬出去。
“爱卿明智,竟晓得皇弟对朕企图痛下杀手。”元武帝缓缓转身,走回龙椅上慢慢坐下,他看着太监上前在他眼皮底下清理血迹,眉间一抹疲倦。
徐孟天俯首:“圣上英明,四皇子图谋篡位大逆不道,自然当立即斩草除根。”
“说来,他且是你同门师兄,这般你倒是忍心。”元武帝道,“徐爱卿身为谋士,伴朕身边四年,虽是晓得爱卿做事利落干脆,下手颇狠,但对相熟之人这般舍得心狠,倒是头一回。”
徐孟天看着方才被鲜血染过的地面,在经过太监迅速的清理下光洁如新,仿佛不曾发生过任何。
只不过已经发生了,改变了。
他抬头对皇弟一礼,微笑道:“圣上日理万机,可愿抽空听在下说点儿家常之事?”
元武帝抬手,“爱卿说此倒是稀罕,请讲。”
“当年在下曾收过一名姑娘入房,那姑娘是自小在父亲门下长大的,却在成亲之日被在下连累一并杀害,那时四皇子暗中派人趁成亲之时将在下刺杀,新娘看见一切,唯恐露出破绽便一并将她杀了,此事,并未禀报四皇子殿下。”
徐孟天道:“无论何种原因,那位姑娘的死皆是被在下连累,由他起,在下又何来怜悯之心去求圣上放四皇子一条生路?”
元武帝点点头,叹道:“想不到徐爱卿还是重情之人,那位姑娘可有墓属?待朕派个人去看扫一番也是好的。”
徐孟天又是一礼,“圣上宅心仁厚,徐某在此替她谢过了,只不过那姑娘身处遥远之地,恐怕不便,待在下去看她之时,定将圣上心意传达给她。”
元武帝满意地笑了,目光一转,这才将注意力放在骨瓷身上,后者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如一尊冰作雕像,他太静太静,元武帝一时间竟将他忽略。
与此同时,徐孟天也侧过首,望向骨瓷。
“这修罗先知,倒看着稀奇。”元武帝道。
徐孟天走过去,“圣上莫看他这般孩童面孔,他一双盲眼,看着的可比在下要清楚多了。”
“徐爱卿觉,该如何处置他?”
“他本乃与四皇子合谋弑君的同伙,但这般死了,倒是可惜。”徐孟天笑道,“不如将他封为司天台祭司,侍奉祭坛,另一方面由在下监护看管,以窥天机庇盛世安稳,圣上觉得如何?”
元武帝点头,“依你便是。”
徐孟天又走近了些,蹲□看着骨瓷低垂的脸,说:“想见姐姐?”
少年紧闭的睫毛微微一颤。
“我晓得你助白澪是无心,我且将消息放出,青儿会来找你。”徐孟天道,“正好,我也想她了,我们一起等她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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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恢复了记忆,青灯对神枢谷最后的模样已经十分模糊了。
落下的雨浇灭了燃烧在村落的四周的火焰,尸体与血液散发出来陈腐气息令人窒息,平日宁静的村落陷入死寂,她躺在废墟中,仿佛看到了族人的幽魂,在四周缥缈游荡。
船靠了岸,青灯脚踩上土地。
雾尚未散去,青灯抬起头,四周也是寂寂,没有一丝声息。
这里是……无妄城?
“走罢。”
堪伏渊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去,常封沉默地跟在身后。
走了一段路算是出了港口,雾淡了些,青灯依稀见四周景致,放眼望去,愣了一愣。
竟是没有一座屋宇是完好的。
原来那些飞阁流丹,朱楼玉瓦,歌台酒肆,全然是满地的废墟与坍塌的断壁,分不清什么是什么。
她忍不住上前几步,这其中,没有一具尸体,气息干干净净。只是空了,只是塌了。
究竟是多深的仇恨,才将这座城踏遍,无一完好?
面前大道上一个人慢慢行来,是名白衣红腰带的女子,正是夜凝宫里打扮的侍女,她走上前对堪伏渊行了一礼,道:“宫主。”
堪伏渊点点头,那侍女便对青灯道:“顾姑娘这边请。”
虽是满地碎石,似乎有人清理打扫过,倒也劈出一条干净平坦的路,青灯随着侍女往前走,只是望着四周景色,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知是不是冬的缘故,连鸟叫都没有了。
她上次来的时候,不仅有啁啾的鸟叫,同时车水马龙,人影攒动,夜里燃起万家灯火,热闹非凡。她还记得他背着她走过烟花散落的大道,他在喧闹的集市摊贩上给她买了一支簪,他带她去玉春楼被灌得烂醉,她又在穆安寺玄天楼泼了他一壶冷茶。
那一夜漫天烟火,城里的人都在笑闹,如今望去,化为空荡荡的死寂。
一路恰好经过玉春楼,青灯折眼望去,这袅亭的楼阁也烧了大半,缺了一个口呼呼地漏风。
最终上了山。
雾气散去,阳光落下来,青灯站在石阶栈道上转身,山下这片城仿佛被战争狠狠碾压而过一般。
“城里的人……都死了么?”
她终是忍不住开口。
“走了一些,死了一些,又走了一些。”堪伏渊说得颇淡,“小心脚下。”
青灯抬眼,夜凝宫的模样依旧伫立在高山之上,那巍峨而庞大的赤红宫殿在阳光下依旧张扬雄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