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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社畜,不是初中女生,早就过了幻想世界围着自己转的年纪。大家落到这个局里,都是溺水之人,谁能浮上去全凭本事。别的不说,她自己被夏侯泊找上门见了一面,还送了张王八当信物,不也没告诉夏侯澹么?
庾晚音摆摆手:“不要在意,我都理解。”
夏侯澹沉默良久,才说:“我不会捅你的。”
庾晚音敷衍道:“嗯嗯,不会不会,你是好人。”
夏侯澹:“。”
太后党扣下洛将军一个儿子,尤不满足,转头又网罗了一个军纪不严、压榨百姓的罪名,弹劾了他军中一个副将,顺势塞了个文官进兵部当督查。
端王的谋士们聚在一处争论不休。有人说太后终于控制住了皇帝,才会如此张狂;有人反驳说皇帝当堂诛杀户部尚书,怎么看也不像是太后的人,应该纯粹只是疯了。
夏侯泊坐在上首,安静地听了一会儿争论,微笑道:“情势不明,有些计划还是可以施行的。是时候拉魏太傅下马了。”
胥尧心头一跳。
夏侯泊恰好问他:“准备妥当了吗?”
胥尧家道中落,被端王救下,一直在暗中盯着魏太傅,意图复仇。但魏太傅行事谨小慎微,是太后党中难得的有些脑子的人,始终不露破绽。
直到最近,胥尧终于抓住了他的把柄,还历尽艰险找到了一个证人。
胥尧:“证人已经保护了起来。”
夏侯泊和缓道:“魏太傅巧言令色,将皇帝哄得晕头转向,深得圣心。单凭一个证人或许不足以将他定罪,我近期会另想办法找个证物。如此一来,也算为你报了令尊的仇。”
胥尧听他主动提起老父,脸色更白了:“多谢殿下。”
夏侯泊亲切地拍了拍他:“等魏太傅倒了,我会从中周转一下,或许可以把胥阁老接回来。”
胥尧垂着脑袋,不让夏侯泊看清自己的神情。
耳边回响起那暴君的声音:“只有朕敢救回胥阁老。端王不敢,因为他做贼心虚,害怕真相大白。待你的价值耗尽,你的老父便会‘恰好’殒命在流放地,你信不信?”
他信不信?
他的老父早年受先帝之恩,成了个冥顽不灵的拥皇党,满脑子忠君报国,一心支持那暴君,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他恨皇帝昏庸,更恨魏太傅奸佞。
可他却一叶障目,从未想过魏太傅如此谨小慎微之人,当初是哪来的底气当堂叫板,构陷他的老父。
几日后,小太子生辰,太后为他筹备了隆重的宫宴。
端王也到场了。
他这一亮相,满座的太后党没有一个人与他搭话。夏侯泊却仍是一脸谦恭有礼,温文尔雅地对小太子念了祝辞,小坐片刻,才借故早退。
他在夜色里兜兜转转,最后寻到了冷宫附近一处荒凉的小院。
这是他与谢永儿互通密信商定的相会之处。他的暗卫已经在周边巡察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对他点了点头。
夏侯泊走进了荒废已久的小屋。
屋里没有点灯,一片昏暗。谢永儿站在窗边,对他回眸一笑:“殿下。”
夏侯泊怜惜道:“永儿,许久未见,怎么清减了?”
窗下茂盛的杂草丛里,庾晚音嫌弃地心想:不愧是端王。
庾晚音已经在这草丛底部躺了整整一个时辰。早在暗卫到达之前,她就在这里了。今夜略有晚风,她又躺得非常安详,气息平稳,掩在风声中,愣是没被发现。
这幽会地点固然隐蔽,但架不住庾晚音看过剧本。
这场幽会写在了《穿书之恶魔宠妃》里,她凑巧记住了。如果一切按照原文进行,那夏侯泊接下来就会对谢永儿提起魏太傅。
果不其然,窗口断断续续地飘出人声:“……前段时间,魏太傅之子当街纵马,撞死了一个平民。那平民却是来都城告御状的,告的是家乡的巡盐御史贪污受贿,鱼肉百姓。”
谢永儿:“拦下御状,可是重罪?”
夏侯泊:“确是如此。那巡盐御史知晓此事,私下联系了魏太傅,魏太傅又护子心切,便与他合谋压下了此事。我们想翻出此案,将魏太傅定罪,需要一样证物。”
“何物?”
“无价之宝,一枚佛陀舍利子。此物记在巡盐御史的礼单上,应是被他拿去贿赂了魏太傅。然而我的人混入魏府,遍寻不到。许是魏太傅送入宫中,交给了胞妹魏贵妃……”
谢永儿听着听着想了起来,《东风夜放花千树》里确实提到过,魏贵妃殿中摆着一只牙雕的鬼工球,分内外五层同心球,雕工精妙绝伦。这摆件被她藏于内室佛堂,当作宝贝供奉着,其实球心里藏了一枚舍利。
谢永儿道:“既然如此,我去为你将它偷来。”
听墙角的庾晚音:“……”
太拼了。
别人身为天选之女都这么拼,比你强的还比你努力。
而且听谢永儿那春心荡漾的语气,好像还真的有点被夏侯泊迷住。
庾晚音暗暗叫苦。
夏侯泊失笑道:“偷来?永儿如何能确知那舍利就在魏贵妃处?”
谢永儿一时词穷,半天才支支吾吾道:“既……既然殿下如此推论,肯定没错。”
夏侯泊:“永儿太过抬举了。”
草丛中的庾晚音突然又掐住了自己的大腿。这回不是为了忍笑,而是为了保持镇定。
因为她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夏侯泊不可能是穿的。
如果他与自己在同一层,看完《穿书之恶魔宠妃》穿了进来,那他肯定知道谢永儿是穿的,一上来就会与她相认——他俩是天然同盟,没有不相认的道理。
即使他在谢永儿那一层,只看过《东风夜放花千树》,谢永儿连吉他都弹上了,他看一眼也就明白了。《东风夜放花千树》里,谢永儿与他无冤无仇,既然一起穿了,也没有不相认的道理。
可他们直到现在聊起天来,还是一副拿腔拿调文绉绉的样子,而且谢永儿还在把他当原主忽悠着。
所以他确实是原主。
刚才这段对话与《穿书之恶魔宠妃》里记载的完全一致,也证明了他俩的思想都没有脱离既定轨迹。
换言之,庾晚音对“四个穿越者放下仇恨搓麻将”这一光明未来怀抱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
现在只剩一个疑点:既然夏侯泊是原主,为何会特意上门勾搭庾晚音?
仅仅是因为自己成了暴君宠妃吗?
还是谢永儿为了斩断自己与他的潜在感情线,在他面前说了坏话,反而弄巧成拙,使他注意到了自己?
庾晚音思前想后,一时间忘了控制气息,陡然间听到草丛中传来了脚步声。
她一下子屏住呼吸,冷汗扎出了皮肤。
踏草声越来越近,有人举着忽明忽灭的火折子,走入了庾晚音的视野。她通过草叶缝隙朝上看去,依稀看见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是胥尧。
胥尧仍旧易着容,打扮成端王护卫的样子。庾晚音正在祈祷他绕过自己,就见他停下脚步,垂下目光,视线明确无误地与自己对上了。
庾晚音死死憋着气,心脏快要在胸膛炸开。
小屋里传出夏侯泊淡淡的询问声:“何事?”
胥尧顿了顿,熄灭了火折子:“殿下,远处似乎有宫人在朝这边走来。”
夏侯泊叹了口气,与谢永儿依依作别。
等到所有人都撤走,连谢永儿的脚步声都消失之后,庾晚音终于猛然喘气,死死攥住了衣襟。
胥尧明明发现了自己,却竟然欺瞒了端王!离间计大成功!
庾晚音还在努力回忆原文,想知道谢永儿会如何混入魏贵妃的殿里偷舍利子,结果隔天就听丫鬟小眉义愤填膺道:“听说谢嫔她们几个去了魏贵妃处做客,一直在讲小姐的坏话!”
庾晚音:“……”
敢情是靠黑我。
一边黑我一边偷舍利,真有你的,谢永儿。
到了下午,情势急转直下。魏贵妃大张旗鼓带了一队侍卫在后宫搞巡查,将上午招待过的几个妃嫔挨个儿搜查了一遍,闹得鸡飞狗跳,连太后都被惊动了。
太后让魏贵妃解释原由,魏贵妃只说丢了首饰,疑心有人偷窃。但她转头又拉着太后说了一阵子悄悄话——显然是舍利子丢了。
太后也猜到事关重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她继续闹腾。
于是无数太监挨了鞭子,无数宫女挨了耳光。
庾晚音没去看热闹,躲在偏殿里嗑瓜子。没想到丫鬟突然进来汇报,说在她的后院里逮了个小贼。
庾晚音走进后院一看,一个陌生的小太监被堵在墙角,低着头瑟瑟发抖,怎么问都不肯说自己为何偷摸进来。
庾晚音已经习惯了有点什么事先往谢永儿身上猜,脑子一转,大致猜到了套路。
她瞥了一眼那小太监脚边,有一块泥土略有松动。
庾晚音笑了笑,和颜悦色地放了小太监,又遣退了旁人。等人都走了,她自己去刨那块土,刨出了一颗不规整的珠子。
把赃物藏到我这儿,万一被发现了还能祸水东引,真有你的,谢永儿。
晚些时候,魏贵妃越闹越大,终于闹到了庾晚音家门口。
魏贵妃对庾晚音搬出了最大的阵仗,一队人去院中掘地三尺,一队人去内室翻箱倒柜,剩下还有一队人按着庾晚音准备搜身。
魏贵妃冷笑道:“陛下现在太后处回话,今日可没人保你了,小贱人!”
夏侯澹:“想不到吧,爷早退了。”
魏贵妃:“?”
魏贵妃被拖走了。
深夜,庾晚音将一个食盒交给丫鬟:“去送给谢嫔,说是本宫做的夜宵,请她品尝。”
谢永儿打开食盒,是一只光秃秃的白馒头。
她捏碎馒头,摸到了一颗舍利子。
翌日早朝,某端王党代表当庭弹劾魏太傅,控告他贪污受贿、阻拦御状,人证物证俱在。
魏太傅进了大理寺,魏贵妃进了冷宫。
庾晚音去藏书阁上班,半路遇到了一群妃嫔,谢永儿走在其间。
夏侯澹这些年来,对所有妃嫔不是不理不睬,就是就地掩埋,大家都默默忍受惯了。陡然间冒出个庾晚音,硬生生反衬出了她们的悲惨,任谁也无法心理平衡。
此时打了照面,资格最老的淑妃便开了腔:“哈,魏贵妃倒了,有人该春风得意咯。只是不知这好日子能得几时……”
庾晚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以防夏侯澹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拖人。
夏侯澹不在。
那淑妃愈发冷嘲热讽:“庾妃妹妹这是在盼着谁呢?还真以为——”
“姐姐,慎言。”
开口的居然是谢永儿。
那妃子被她不咸不淡地劝了一句,自觉没趣,恨恨地瞪了庾晚音一眼,带着小团体扬长而去。
谢永儿落在最后面,回头与庾晚音对视了一眼。
庾晚音笑得分外慈祥。
谢永儿目光躲闪,好半天才下定决心,做了个口型:“多谢。”
这一日的盘丝洞工作小结,庾晚音与夏侯澹就听墙角事件进行了深入分析,首先达成共识:端王还是原主。
“那就好办了,”夏侯澹道,“这家伙没看过剧本,我们可以充分利用这个优势。”
庾晚音:“还有,胥尧会对我放水,显然已经对端王起了异心。他在原文里是端王重用的谋士,能挖到这边来干活的话,一个顶十个。”
夏侯澹:“那还是得彻底离间他俩。”
庾晚音:“现在刚好魏太傅入狱,胥尧肯定会借机调查老父之案,说不定还会直接混进去盘问魏太傅。我们想栽赃给端王,就得早做准备,避免穿帮啊。不然你去大理寺威逼利诱一下魏太傅,提前串个供?”
夏侯澹:“可行。其实我派去的人已经找到了胥阁老,不过他年老体弱,这些年在流放地备受欺凌,已经被折磨得疯疯傻傻,都不认人了。”
“惨。”
“太惨了。”
庾晚音摇头叹息:“人不能白疯,一并栽给端王吧。就说胥阁老是接回来的路上被他下了毒,才搞成这样的?”
夏侯澹:“妙啊。”
恶人击掌。
大理寺狱专门用来关押犯事的高官,越往里走越是守卫森严。最深处的监牢暗不透光,只有几只火把照明。
魏太傅缩在墙角坐着,听见脚步声,朝外一看,先看见两只金线绣龙纹的朝靴。
魏太傅愣了愣,一边连滚带爬跪好,一边熟练地进入忽悠暴君环节:“陛下,臣冤枉啊!臣效死输忠,一心只想为陛下解忧,怎料那些小人……”
夏侯澹没等他说到第三句,直接快进:“你替朕最后办一件事,朕可保你家人无虞。”
魏太傅一听,这是非要自己死了,慌忙把眼泪挤出来:“求陛下听听此中内情!当时那巡盐御史……”
夏侯澹又快进掉了:“你可知是谁害你?”
魏太傅:“……”
魏太傅战战兢兢抬起头。皇帝的面容隐在黑暗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不知为何,他却笃定对方脸上,绝不是他所熟知的暴君的神情。
夏侯澹:“害你之事,下令的是端王,收集证据的是胥尧。你可能不记得这个人了,他是胥阁老之子,改头换面当了端王的谋士,背后阴人很有一套。”
魏太傅大惊:“他还活着?”
夏侯澹凉凉一笑:“当初胥阁老出事,端王暗中救下胥尧,教他视你为毕生仇敌,筹谋数年,才将你扳倒。”
魏太傅垂下头去,将牙槽咬出了血来。
夏侯泊!
他听见皇帝不带感情、近乎百无聊赖的声音:“好笑吧?朕那位好皇兄,当初借你之手除了胥家,如今又借胥家之手除了你。当真是一碗水端平,端得世间无两。”
魏太傅眼前一黑。
皇帝知道。
皇帝竟然知道?!
当年他加入太后党,奈何过于胆小,不堪大用,混了多年都没有出头。端王私下与他合计,劝他出面弹劾胥阁老,甚至帮他伪造了一堆天衣无缝的罪证。
魏太傅的职业生涯里,只干过那一回富贵险中求的事。
他成功了,在太后面前立了功,从此青云直上。
这一切,皇帝就这样静静地看在眼里,犹如看戏吗?
魏太傅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一时间万念俱灰,连辩白的勇气都失去了:“臣万死……臣自知再无活路,只有一问:陛下如何能得知此事?”
这么多年,这暴君被他们当傻子哄着,难道一直是装疯卖傻?
可他若什么都看清了,又怎会一直隐忍不发,任由他们将仅存的忠君之臣一个个除去?
夏侯澹:“哦,本来只是瞎猜的,诓了你一下,这不就诓出来了。”
魏太傅:“……”
魏太傅:“?”
夏侯澹转身渐行渐远:“胥尧若是托人来问,你便如实作答,就当为家人积福吧。”
庾晚音这天照常在藏书阁坐班,忽然有宫人上楼来通传:“娘娘,楼下有个人未带手谕,说有事要禀告娘娘。又不肯告知姓名,只说娘娘见了他自然认得。”
庾晚音下了几阶楼梯,垂目一看,一个陌生的清秀青年正抬头望着她。
庾晚音:“……”
兄弟,你哪位?
青年朝她一礼:“庾妃娘娘。”
庾晚音:“!”
这个苦大仇深的声音——是胥尧!
胥尧今天竟然没有易容,就这么顶着张罪臣之子的脸过来了?
庾晚音心里咯噔一声,有种不好的预感。
“上来吧。”庾晚音将人带到二楼,遣退了宫人,开门见山道,“出什么事了?”
她没想到这人会来得如此之快。今天早些时候,她还在跟夏侯澹商量接回胥阁老的细节,自导自演的拦路群演也还没安排上。
最关键的是,他们还没替胥尧准备好一条逃脱之路,让他能平平安安倒戈,健健康康跳槽。
这哥们此时行色匆匆,连易容都没来得及,该不会是后有追兵吧?
胥尧一开口,仿佛印证了她不祥的猜测:“我有急事想求见陛下,不知娘娘可否行个方便?”
庾晚音:“本宫无权带人进宫,会被拦下的。要么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把陛下找来?藏书阁有守卫,没有手谕不得进入,你在这里很安全。”
胥尧听她暗示追兵,诧异道:“娘娘也知道?”
庾晚音:“如果是关于胥阁老的事,我也大略知晓。”
胥尧感慨道:“娘娘真是深得圣心。我正在调查家父当年的冤案,却不料端王似乎早有防备,准备好了将我铲除。方才我回到自己卧房,喝下一口茶水,发觉味道有异,腹中灼痛,才知自己已中了毒……”
庾晚音:“等一下!你中了毒?”
她仔细打量胥尧,才发现他额上全是冷汗。
庾晚音霍然站起:“先别说了,我去找太医。”
胥尧一把拉住了她:“端王已经起了杀心,我便绝无活路。我偷了马车从后门逃出,暂时甩脱追兵,却又无法直接进宫,只得直奔此地。娘娘,胥尧死前只有一事相求。”
庾晚音:“先冷静,你会没事的。”
胥尧微微一晃,唇角渗出血来。
庾晚音又要去喊人,胥尧死死拽着她,语速极快:“我为端王办事多年,他的种种计划我都知晓。陛下若能救回家父,胥尧定会报答此恩。”
庾晚音连忙宽慰道:“放心吧,陛下一言九鼎,胥阁老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胥尧眼眶一红:“家父……家父一生都盼着陛下能当个好皇帝。他若是回来了,定会披肝沥胆,竭尽毕生所学辅佐陛下。”
他仿佛生怕他们食言,急于证明老父有被救回的价值。
庾晚音心头悲凉,没有告诉他胥阁老已然疯傻,温声道:“陛下非常看重胥阁老的才学。”
胥尧点点头,突然咳出一口血来,提气道:“追兵很快便要到了,娘娘,我将端王的许多计划记在了一本书里……”
楼下忽然传来宫人的尖叫声:“起火啦!”
夏侯泊没有派人来追杀胥尧。
夏侯泊直接让人点了一把火,要将胥尧、胥尧可能携带的秘密、胥尧投奔的藏书阁,烧得前尘尽去,四大皆空。
庾晚音跑到窗边朝下一看,好家伙,这火烧得还真均匀,绕藏书阁一周,四面愣是没留出一个缺口。
不远处躺着几个守卫的尸体,纵火的人显然是端王手下精锐部队,在极短时间内放倒守卫,还朝着这木制建筑浇了油。此时火势一起,经风一吹,熊熊烈焰飞速蹿升,直逼二楼。
远处倒是有宫人正在提桶赶来,但这年代消防设施落后,指望他们灭火,还不如自救。
庾晚音被热烟熏得泪流满面,逃回了胥尧旁边:“底下全是火,没法跳窗,只能先从楼梯下去再往外跑!”
她回忆着当年学校普及的火灾逃生小知识,脱下一层衣服扔到地上,提起茶壶浇得透湿,又去扒胥尧的衣服:“脱了!”
胥尧原本就站得摇摇欲坠,被她一推,直接栽倒在地上。
庾晚音:“……”
藏书阁里除了易燃物还是易燃物,楼下已是一片火海,宫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胥尧一口接着一口地吐血,神情却十分镇定:“娘娘一边准备一边听我说。”
庾晚音双目含泪,又哆嗦着摸出随身手帕,依样打湿。
胥尧:“端王没想到,那本书我并未带在身边。书在魏府,我去查案时顺手藏的。”
滚烫的茶水凉了,庾晚音抄起湿衣裹在身上,又用湿手帕掩住口鼻。
胥尧:“厨房后窗外三尺处,往下就能挖到。端王会盯着你们,不要立即去找,至少等待七日再去……”
庾晚音弯腰跑向楼梯。
胥尧断断续续的语声渐不可闻:“逃出去,遇到谁都不要停留,去找陛下……活下去……”
藏书阁临水而建,正是为了防火。
此时宫人们从池中打水,朝着大门处轮番泼浇,总算压住了这一块的火势,正朝里面喊着话,就见一道人影狂奔而出,身上的衣物已然起火。
庾晚音越过所有宫人,直接跳进了池中。
“庾妃娘娘!”宫人连忙扑过去,伸手将她拉回岸上。
庾晚音头发焦糊,身上几处皮肤传来剧痛,站在原地双眼发直,理智之弦已经被烧断了。她浑身发抖,耳边只剩胥尧的声音不断回荡:“遇到谁都不要停留……”
有宫女惊惶地说着什么,跑来要搀扶她。
庾晚音只觉得所有人都面目狰狞,一把挥开宫女的手,踉跄着朝宫中跑去。
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去哪儿,只知道不能停下,身后是洪水猛兽。
庾晚音跑到体力耗尽,绊了一跤,整个人总算摔出了两分清明。
她抬起头去,看到了一个此时绝不想遇见的人。
谢永儿似乎被她的样子惊呆了。
谢永儿先前躲不过魏贵妃的搜查,只得派人将舍利子藏到庾晚音那里。没被发现最好,万一被发现了,也能拉庾晚音当替罪羊。
她盘算得很好,却没料到那小太监业务不熟练,竟然被抓了个现行。
谢永儿听着小太监哭哭啼啼地复命,就知道自己输了。庾晚音肯定能猜到是她干的,毕竟她有前科。而庾妃圣宠隆眷,想摁死谁,原只是一句话的事。
然而庾晚音没有告发她。
甚至还将舍利子还给了她。
为什么?
庾晚音真的不想斗吗?
是因为自己改变了剧情线,没给她机会爱上端王,所以她干脆没黑化吗?
她没黑化,那最大的恶人不就变成我了?
谢永儿心情十分复杂。
她心里一直纠结着庾晚音的事,忽然听小丫鬟说藏书阁起火了,登时一惊——庾晚音最近在那儿编书。
不会吧,女主的剧情线直接走向死亡结局了?
谢永儿难以置信地朝藏书阁跑去,半路遇到了狼狈不堪的庾晚音。
四目相对,庾晚音似乎权衡了一下,颤抖着伸出手:“妹妹,救救我。”
谢永儿一震,缓缓走去扶起了她。
庾晚音:“带我去见陛下……”
谢永儿:“你受伤了?这样不行,我去叫人来抬你。”
庾晚音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拉着她不放手:“别去,别离开我。”
谢永儿:“?”
我俩有感情基础吗?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润的声音:“两位娘娘。”
庾晚音仿佛被一桶凉水从天灵盖浇下,双腿一软,全凭谢永儿撑着才没当场倒地。
夏侯泊忧虑地走上前来,帮着谢永儿搀住了庾晚音:“听闻藏书阁走水,我已让亲卫前去帮忙救火,幸而娘娘福厚。何处受伤了?”
庾晚音双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夏侯泊索性将她打横抱起,动作幅度很大,似乎想掂一掂她身上藏了什么:“我送娘娘回殿躺下。”
庾晚音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眼睛,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有劳殿下。”
夏侯泊抱着人走了几步,庾晚音挣扎着回头去看谢永儿。
你男人抱我了,你不吃醋吗?赶紧开腔拦下他啊,算我求你了!
谢永儿垂眸掩住眼中的妒意,温婉道:“殿下有心了,我也一起去吧。”
庾晚音:谢谢谢谢谢谢,你可千万别走开。
夏侯泊温和道:“此处无需人手,劳烦谢嫔去寻太医吧。”
谢永儿受伤地看了他一眼,大约不想争风吃醋得太明显,妥协道:“好。”转身走开了。
庾晚音心脏都停跳了。
夏侯泊走得不疾不徐:“娘娘似乎在颤抖。”
庾晚音用她仅存的理智组织了一下语言:“……灼伤的皮肤有些作痛。”
“娘娘受苦了,是我来迟。”
您为什么就不能再来迟一点?
庾晚音觉得自己快要精神分裂了,一边防着他随时掐死自己,一边还要装出原主春心荡漾的样子,柔柔地依偎向他:“你来了,我便好了。”
夏侯泊笑了笑:“原以为娘娘入宫后变了许多,没想到还是老样子。”
庾晚音嗔怪道:“殿下希望我变么?”
夏侯泊低头看了她一眼,悠然道:“我希望娘娘仍如初见,对我不生畏惧。”
庾晚音:“……”
刚才是谁要烧死我来着?
“伴君如伴虎。”夏侯泊平静地说着可怕的台词,“娘娘与其害怕我,不如害怕陛下。物伤其类,人同此心,天下苦秦久矣。娘娘若能以真心待我,我必竭力相护。”
庾晚音歪头道:“殿下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了?”
听懂了,听得明明白白的。这孙子就差直说“劝你谨慎站边,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了。
庾晚音一径装着傻,夏侯泊笑了:“娘娘确实冰雪聪明。对了,上回求得娘娘墨宝,还忘了送上回礼……”
语声被一阵急促嘈杂的脚步声打断了。
庾晚音扭头一看,黑压压一群侍卫包围了夏侯泊。
走在最前面的是满面霜寒的暴君:“放开她。”
一片死寂。
实在是这句台词太过土味,庾晚音混乱的脑中,刹那间居然浮现出两个土味回答。一个是“不想让她死,就给我准备一辆车,放上一百万现金,谁也不许跟过来”,还有一个是“呵,有本事就来抢,论美貌你是敌不过在下的”。
夏侯泊没有走土味路线。
夏侯泊动作轻柔地放下了庾晚音,躬身道:“臣见到娘娘受伤,情急之下失了礼数,请陛下见谅……”
夏侯澹听也不听,大步上前脱下外袍,裹住了浑身湿透的庾晚音。
庾晚音一介社畜何曾见过今日的阵仗,强撑到现在,终于等来了盟友,这一口气松开,视野犹如“啪”地灭了灯,霎时间被黑暗笼罩。
她最后的记忆,是自己朝着夏侯澹直直倒了下去。
庾晚音在低烧中昏昏沉沉地度过了不知几日。再度清醒时,她躺在自己的偏殿里,嗓子干涸得快要开裂。
窗外在下大雨,天光昏暗,床边悬着一盏摇晃的铜灯。夏侯澹背对着她坐在床头,正低头用勺子搅动一碗清苦的药汁。
这道背影从未如此让人心安。
庾晚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目光移向宫灯,跟着那烛光打颤。
夏侯澹回过头来,对着她一愣:“你醒了?太好了,你轻度烧伤又泡了不干净的池水,我真怕他们的药消不了炎。还好创面小,已经在愈合了。”
庾晚音没说话。
夏侯澹伸手扶她坐起:“快把药喝了,就当喝水退烧吧……哎,怎么哭了?”
庾晚音哽咽道:“还好你也是穿来的。”
首次近距离直面死亡,冲击力过大,她PTSD了。
穿到这鬼地方以来,她对自身处境一直有种漂浮的不真实感,仿佛在云端梦游。直到此刻,梦醒云散,她看清了脚底的万丈深渊。
如果身边没有这么个同类,她不知道恐惧与孤独哪一个会先压垮自己。
哪怕是他刚才说的那几句话都带来了巨大的慰藉。他的用词指向一个熟悉而遥远的故乡,像望远镜中模糊的海岸线,虽然不可到达,至少是个坐标,让她相信自己还没疯。
夏侯澹劝了两句,没劝住,只得静静看着她哭。
风雨如晦,一灯如豆,他看上去与她一样意志消沉。
等她稍微平复,夏侯澹又舀了勺药递过去,语气放得很和缓:“藏书阁里的宫人逃出来了几个,都送去医治了。胥尧……仵作说他姿态平静,在被火烧到之前就已毒发身亡,没有受两遍苦。”
庾晚音听见胥尧的名字,心脏又是一阵揪痛。
夏侯澹:“纵火的人抓住了,反正都是替死鬼,查不到端王头上。胥阁老接回来了,安置在郊区别院里。他现在对谁都构不成威胁,应该能安度残年——顺便一提,陷害他的还真是端王。”
他说了大理寺狱里与魏太傅的对话。
庾晚音:“所以,我们本来想扣锅给端王,结果那锅原本就是他的?”
夏侯澹:“是这个意思。”
有那么一瞬,庾晚音生出了一个模糊的念头:夏侯澹怎么一蒙就准?他根本没看过原文,单凭自己提供的那一点情报,就闭眼猜出了连原文都没写过的隐情,未免太聪明了吧?
难道这就是总裁的实力吗?
但这念头一闪即过,庾晚音转念一想,确实不妨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端王。
她原本还志存高远,要当这个故事里最恶的恶人,后来跟夏侯泊过了两回合,发觉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庾晚音:“胥尧说他给我们留了一本书,可以对付端王。”
她低声转述了胥尧的遗言,夏侯澹默默听着,面色苍白。
他望向烛火:“原文里的胥尧是什么结局?”
“好像一直跟着端王混,当了个文臣吧。”
夏侯澹讽刺地笑了笑:“所以,我们害死了他。”
庾晚音刚擤完鼻涕,鼻头又一酸:“别这么想,你要想,如果按照原文,胥尧到死都被蒙在鼓里,为他的仇敌当牛做马。”
夏侯澹仍是一脸颓废,手指抵住了太阳穴:“一个没看住,还白白害你受伤……”
庾晚音不明白这位哥为什么比自己还消沉,硬着头皮开解他:“不是完全白给,至少拿到了胥尧的线索,过几天我们就把书找回来?但愿他记录得足够详细,因为我真不记得原文细节了。”
“我在想,”夏侯澹揉着太阳穴含糊道,“我们做的事,真的有意义么?放在这本书里,反派的结局可以说是天命注定吧?越是挣扎越是可悲,倒不如吃喝玩乐坐等它到来……”
庾晚音:“?”
不不不,你不能这么早放弃啊哥,我还不想死呢!
庾晚音慌了,满地找词劝他:“有意义,当然有意义,不能把世界拱手让给恶人啊,你命由你不由天!还有很多机会能翻盘!譬如说原文里的旱灾,我们肯定可以找到抗旱作物——”
她卡壳了。
藏书阁已经烧毁,自己上哪儿查资料去?
庾晚音颓废了:“仔细一想,混吃等死也不是不行。”
夏侯澹:“……”
夏侯澹:“你倒是再坚持一下啊?”
太后纡尊降贵前来慰问。
具体慰问过程如下:
太后:“听闻你这次吃了不少苦头,可知是谁放的火?你风头太盛,招致妒心,经此一遭,也该知道皇帝是不会保护你的……”以下省略经典台词五百字。
庾晚音:“?”
庾晚音:“是的是的。”
太后长叹一声:“在这深宫之中,每个分得一丝宠爱的女人都以为自己熬出了头,却不明白君心易变……”以下省略经典台词五百字。
庾晚音没法快进她,只好放空自己,机械地点头。
太后:“你该不会以为魏贵妃倒了,你就能坐到那个位子上吧?魏贵妃张扬,是仗着家中势大,又有哀家保她,出了事也只是进一回冷宫。你的父亲是个什么官职?你可知……”以下省略经典台词五百字。
庾晚音:“对的对的。”
太后伸出涂了蔻丹的指甲,戳了戳庾晚音的脸蛋:“这女人啊,还是要活得聪明些。良禽择木而栖,你听哀家的话,哀家自会疼你。”
庾晚音:“好的好的。”
太后上午出了庾晚音的偏殿,下午就听宫人禀告:“陛下将庾妃封作了贵妃。”
太后:“?”
庾贵妃被皇帝亲自送进了贵妃殿。
这儿原本属于魏贵妃,向来是后宫里最骄奢的地方。如今为了迎接新主人,又被从里到外重新规整了一遍,端的是贝阙珠宫,富丽堂皇,盘丝洞本洞。
庾晚音一步步走到今日,所有冷眼看她何时陨落的宫人都变了神色,开始认真研究她的一言一行,想琢磨出她究竟有何过人的本事,竟能将那暴君的心牢牢抓在手里。
结果一路行来,说话的都是暴君。
夏侯澹:“爱妃,此处防卫森严,朕还给你配了暗卫,不会再给歹人可乘之机。”
庾晚音知道他这话是说给四周宫人听的:“陛下真好。”
那暗卫名单还是他们昨晚开会讨论出来的。夏侯澹:“姑且升级一下安保系统吧,原作里就没有那么几个一直忠于我的侍卫吗?”
庾晚音努力一回想:“帮你埋人的那一批御前侍卫,一直到最后也没反水,都为保护你而死。”
于是暗卫连夜上岗。
夏侯澹:“爱妃看看这院落可还宽敞,需不需要再往外扩?爱妃若是吃腻了火锅,就在这池子里养些鱼苗,旁边再起一个烤架,随时吃烧烤……”
庾晚音:“?”
你说的这个爱妃是不是你自己?
庾晚音配合地拍手道:“陛下怎么知道臣妾最喜欢吃吃吃啦。”
四周宫人心中鄙夷——这装可爱扮天真的手段也太低端了吧?别说是祸国妖妃,这年头刚进宫的才人都不这么玩了好吗?
夏侯澹笑道:“爱妃真是赤子之心。”
宫人呼吸急促。
暴君不配高端局!
庾晚音吃喝玩乐了没几天,总觉得浑身不自在。社畜从来没当过这么久的咸鱼,古代又没什么娱乐活动,天天躺着晒太阳,竟把自己躺得腰酸背痛。
她气自己天生不是享福的命,再看夏侯澹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更酸了。
这天吃完烧烤喝完酒,庾晚音道:“澹总,我们出一趟宫吧。”
夏侯澹:“出去玩?”
庾晚音:“不是,我想到绕开端王去拿胥尧那本书的办法了。”
夏侯澹皱眉看她:“说好的混吃等死呢?”
“等死也怪无聊的,要不然还是再扑腾几下吧。”
“……”
庾晚音:“你看,我们这个时候微服出宫,肯定会被端王盯梢。但我们虚晃一枪,不去魏府,而是先去找一个人。”
“谁?”
“上回说到忠于你的人,我就想起了他。这种小说里通常有一号武力值逆天的江湖人士,幸运的是在这本书里,他跟你很有渊源。”
一个时辰后,两个穷酸书生走到了市井街头,身后跟着几个身手高强的暗卫,同样作文士打扮。
夏侯澹易容过后脸色蜡黄,拿一把折扇遮着嘴,低声道:“虽说理论上太后与端王没分出胜负,还不敢妄下杀手,但我们就这样出来给人当活靶子,真的好吗?”
庾晚音:“真的不好,但没办法,想找那个人,你必须亲自出面。”
庾晚音瞧着不仅穷酸,而且营养不良没长个儿。
“这人叫北舟,跟你亲妈……令堂……已故的慈贞皇后青梅竹马,是她小时候的护卫,应该是一直暗恋她吧,那章太狗血了我就扫了两眼。总之呢,令堂入宫后年纪轻轻忽然病逝,北舟觉得是宫里的人害了她,就心怀仇恨,远走他乡,另有奇遇,成了一代绝世高手。”
庾晚音喘了口气:“《穿书之恶魔宠妃》里,他回到都城想看看故人之子——也就是你,却发现局势混乱,于是蛰伏在都城,找机会保护你。但他出场太晚了,虽然也给端王添了点麻烦,但没能改变结局。”
夏侯澹:“所以你想提前把他找出来?”
庾晚音:“对,因为谢永儿只拿了《东风夜放花千树》的剧本,并不知道《穿书之恶魔宠妃》的剧情,也不知道北舟的存在。你可以把他当作秘密武器,让他去魏府偷书,以他的身手肯定能成。”
其实这人还有别的用处,但庾晚音也不想事事对他交代。
庾晚音停步:“到了。”
夏侯澹抬头一看。
怡红院。
夏侯澹:“?”
庾晚音:“进去吧。”转头对暗卫招招手,“别客气,都进来。”
暗卫:“?”
夏侯澹:“所以当你说他蛰伏在都城的时候……”
庾晚音:“书里说他在青楼。”
“这,不好吧。”
“嗨呀,没事儿,刚好还可以迷惑一下端王,就让他以为你荒淫无度呗。走走走,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夏侯澹被她拉着跨入大门,霎时间一股脂粉浓香扑面而来。一个长得相当经典的媒婆痣老鸨捏着手绢站在门边,上下打量他们一眼,面露不屑:“二位公子,走错地儿了吧?”
庾晚音左右看看,腼腆地塞给她一把银子:“我们是来赶考的,想开开眼界。”
老鸨眉开眼笑:“好嘞,二位爷楼上请!”
庾晚音大手一挥,带着暗卫朝包房走去。
夏侯澹:“……你为何如此熟练?”
庾晚音:“可能是垃圾文学看多了吧。”
片刻后,几人被温香软玉包围。
庾晚音揽着个小美女被她喂葡萄,熟练地发出猥琐的笑声。
夏侯澹嘴角微微抽搐,与她咬耳朵:“我们要待到什么时候?你打算怎么找出那个北舟?”
庾晚音:“我不记得他的外貌描写了,不过青楼里一共就那么几个男人,应该不难。而且原文里你长得很像你妈,他能跟你相认。”
夏侯澹指指自己蜡黄的假脸:“你有没有发现问题所在?”
庾晚音:“……”
庾晚音转头问怀中的小美女:“你们这儿有几个龟公啊?”
小美女惊讶道:“爷怎么问起这个?奴家记不清了,也就四五个吧。”
庾晚音:“那其中有没有近两年才进来、长得比较壮的?”
小美女眼中闪过一道暗光。
小美女垂眸嫣然一笑:“奴家来得晚,不太清楚呢。爷,喝酒啊。”
她转身给庾晚音倒酒。
在这数秒之间发生了很多事。
背过身去的小美女与另一个小美女交换了目光。
旁边坐着的暗卫瞧见她的手部动作,面色一凛就要出手。
庾晚音急忙戳戳夏侯澹。
夏侯澹一记眼刀飞了过去,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暗卫们于是安坐不动,也交换了一圈目光。
小美女倒了酒,端着杯子递到庾晚音嘴边。
庾晚音:“好,好。”接过来作势喝了一口。
室内几个客人都被喂了酒。暗卫不动声色轻轻一嗅,似乎闻出了里面下的东西,假喝之后装模作样地听了一会曲儿,双眼一翻,软倒了下去。
庾晚音和夏侯澹看他们这反应,大概是蒙汗药吧,于是有样学样,各自栽倒。
小美女这才站起身来,冷声道:“去请妈妈。”
老鸨很快带人来了,吩咐道:“绑起来,用冷水泼醒。”
庾晚音心中惊讶:他们只是打听一个龟公罢了,这青楼的反应怎么如此之大?难道这楼中还有其他人知晓北舟的身份?不应该啊,按照原文,北舟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
她觉得蹊跷,想多观察一会儿,便闭着眼睛没出声。暗卫等不到指令,只得继续装死。
一盆冷水下来,庾晚音呛咳着睁开眼。
老鸨:“谁派你们来打听的?”
夏侯澹看看庾晚音,怒道:“就随便问问而已,你们怎么能绑客人?”
老鸨冷笑道:“不说是吧?那就一直关在这儿,关到开口为止吧。”
她将几人留在房内,吩咐锁上房门。
余人一走,暗卫便从袖中翻出短匕,互相帮忙割断了绳索,又跪下来替夏侯澹和庾晚音解了绑。
夏侯澹揉着手腕重新坐到椅上:“接下来呢?”
庾晚音:“翻窗出去找人?”
“……也行。”
暗卫忙道:“陛下与娘娘在此稍歇,属下去找。”当下翻出去了两个,剩下的分散蹲守在门窗旁边。
庾晚音又看夏侯澹:“你离宫太久怕是不妥,要不你先回去,我留下来再看看情况?”
“倒也不急这一会儿,万一真找到了,不还得用我的脸与他相认吗。”
庾晚音坐到他边上,端起还没撤走的果盘,挑挑拣拣吃起了葡萄:“吃吗?”
夏侯澹:“……”
夏侯澹:“我怎么觉得你玩得还挺开心?”
明明前几天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这才过去多久,怎么就满血复活了?
庾晚音:“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这是我们社畜的生存法则。”
她拍拍夏侯澹:“澹总啊,你就是太习惯地球围着你转了,心理落差太大。不像我们,习惯了白干三个月,换来一句‘还是初版最好’。放平心态才能一起苟到最后,嗯?”
夏侯澹:“……”
庾晚音没等到回答,不以为意地换了瓜子嗑。正想问他嗑不嗑,突听他道:“好。”
庾晚音:“好什么?”
夏侯澹笑了笑,没再说话。
望风的暗卫突然将耳朵贴于门上,悄声道:“有人来了。”
青楼的人这么快就去而复返?室内几人来不及细想,飞速坐回原处,将双手背于身后,只露出一小段绳子,做出了还被绑着的样子。
庾晚音咬牙问:“翻窗出去的那两个怎么办?”
夏侯澹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就开了。
出乎意料,进来的不是刚才那些人,只是个手握扫帚、肩搭抹布的扫地大爷。
大爷没精打采地瞅了他们一眼,就低下头收拾起了瓜皮果壳,似乎并不好奇屋里为什么绑了人。
庾晚音这一口气刚刚松开,又陡然提起。
她悄悄拉了一下夏侯澹的衣角,用眼神示意:是他!
夏侯澹:?
庾晚音拼命挤眼睛:他就是北舟!
只有社畜才知道谁是真正的社畜。这扫地大爷长了一双绝不属于社畜的眼睛。刚才他收回目光的瞬间,那不经意间露出的眼神,像一匹孤狼。
所以北舟隐身于青楼,原来是扮作大爷了?
夏侯澹似乎也有所猜测,迟疑两秒,开口道:“喂。”
大爷头也不抬,只顾擦桌子。
夏侯澹提高声音:“这位兄台,我瞧你甚是面善。”
大爷停下动作望向他。
夏侯澹:“相逢即是有缘,既然遇见了,咱们何不坦诚相见,以真容一叙?”
话音刚落,那大爷的神情就变了。他僵在原地,直愣愣地盯着夏侯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几度交锋,最终他放下抹布,缓步朝几人走来。
庾晚音见他满脸戒备,隐隐似有敌意,连忙努力露出个和善的微笑:“别误会,都是朋友。”
她用肩一顶夏侯澹。夏侯澹抬手去揭自己的人皮面具:“我是……”
在这电光石火间,又发生了很多事。
随着夏侯澹的动作,大爷猛然发现他没有被缚,眼中立时爆出凶光。
庾晚音正在诧异这凶光之盛,就见对方手中多了一把利刃,直直捅向了夏侯澹!
“小心!”庾晚音惊呼。
一声巨响,房门破裂——
她伸手去推夏侯澹,两旁的暗卫也瞬间跳起,朝着夏侯澹身前挡去——
然而就在他们眼前,那大爷身形诡异地一歪,犹如被一股看不见的巨力掀起,整个人朝旁侧倒下,仆地不动了。
庾晚音惊魂未定,喘息着低头看去,这才发现那大爷侧颈上多出了一把匕首,没入之深,几乎又从另一边穿了出来。
暗卫牢牢护着夏侯澹,转头朝房门望去。
门上破了一个大洞。众人心下无不悚然——这把匕首竟然是被人从门外投掷进来的,撞破木门之后还来势不减,长了眼睛般飞向大爷脖颈,一招毙命!
这得是何等蛮横的内力?!
房门这时才被人推开。
门里门外一打照面,现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外面站着那位身材丰腴、长相经典、自带一颗媒婆痣的老鸨。
众人:“……”
那老鸨却盯着夏侯澹,颤声道:“你……”
这一开口,居然变成了男人的声音。
庾晚音扭头一看,夏侯澹刚才已经把人皮面具揭了下来。
她心中冒出了一个荒诞的念头,不可思议地望着老鸨:“你……”
老鸨:“澹儿?”
庾晚音:“北舟?”
北舟伸手一揪,把那颗媒婆痣“啵”的一声揪了下来,周身骨骼“喀啦啦”一阵闷响,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一眨眼间就露出了男人的模样。
庾晚音倒是在小说中看过缩骨功这种东西,但现场视觉冲击仍旧过大。
她被惊到脑子停转:“你你你才是北舟?”
北舟:“澹儿,你怎会知道我在此地?”
庾晚音又去看地上那人:“那他是谁?为什么要杀我们?”
北舟:“不对,你怎会知道世上有我这么个人?”
夏侯澹:“停。一个一个来。”
片刻后,几人围桌而坐。
夏侯澹:“先回答北叔的问题。”他倒是挺会见机行事,刚才看过北舟的身手,这一声“叔”顺势就叫上了。
“朕知道北叔,是因为母后留下的遗书中提到过你。”夏侯澹张口就来。
北舟面露缅怀之色:“南儿如何写我的?”
夏侯澹:“……”
庾晚音脑中一瞬间构思了八百字感人肺腑小作文,什么十年无梦得还家,什么相思相望不相亲,什么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她对着夏侯澹使眼色,试图用意念拷贝给他,至少让他领会精神。
夏侯澹默契地点点头。
夏侯澹:“她说若遇危险,可以找你。”
庾晚音:“……”
这是什么死亡直男发言!你咋不索性说“北舟,好用”呢!
北舟眼眶一红:“她还记得我。”
庾晚音:“?”
夏侯澹:“所以朕即位以后就派人四处寻找,花了这么多年,前段时间才隐约得知北叔的踪迹,今日便想上门碰碰运气。”他见这关过了,迅速岔开话题,“北叔,地上那人是谁?”
北舟:“他在这楼中打扫两年了,我也是前几天才对他起疑,因为从他房中翻出了这个。”
他将一叠信纸递向夏侯澹。
庾晚音凑去一看,只见纸上写满了蝇头小字,却又不是汉字,弯弯绕绕不知是什么语言。
北舟:“这人是燕国派来的间谍,拿到的命令是刺杀王公贵族,挑起我国内乱。我发现他的密信之后,这几天一直暗中观察着他。你们今日上门打听龟公,我还以为是找他,就想着审一审你们……直到方才他痛下杀手,我才发觉不对。”
夏侯澹懂了:“所以他想下杀手,也是因为我们语焉不详,使他以为我们是来揭穿他的?”
庾晚音想起来了,原文里是有这么个小国间谍,但最终没能成事,只在端王的暗中引导下刺杀了一个太后党的重臣,为他人作嫁衣裳。被捕后还遭五马分尸,下场很悲惨。
北舟:“这几年燕国很不安分,看来真是穷到走投无路了。你要小心,杀了这一个,没准还有别人。”
夏侯澹:“幸好今天北叔救朕一命。实不相瞒,朕如今在宫中确实处境危险,四面楚歌……”他恰到好处地黯然叹息。
北舟立即道:“其实我回到都城,便是想护你周全,又怕你不需要我的保护。你放心,南儿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
庾晚音:“?”
大兄弟你的发言有点危险啊?
北舟行事颇有江湖气,说干就干,当即又缩回老鸨身形,粘上媒婆痣,走出房去请辞。
他在青楼蛰伏期间,对这里的苦命女子多有照拂,所以人缘颇好。此时一说要走,小美女们纷纷喊着“妈妈”流泪。
刚才那个给夏侯澹下药的小美女,应该是他的得力心腹,或许还有点红颜知己的意思,凄然垂泪道:“你去哪儿,能不能带我走?”
北舟眉头紧锁。他要进宫保护夏侯澹,肯定带不了人。
夏侯澹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对他悄声道:“朕回头会派人来为她们赎身,送她们平安离去。”
北舟感动道:“你真像南儿,和她一样善良。”
众人出了青楼,夏侯澹戴回了人皮面具,北舟则洗去脂粉,穿上男装,混入了暗卫之中。这么瞧去,他的本来面目倒也颇为潇洒出尘,有侠士之风。
庾晚音吹捧道:“北叔真俊朗。”
北舟遗憾道:“可惜了,叔倒是更喜欢做女人呢。”
夏侯澹:“……”
庾晚音:“……”
他刚才好像说了句不得了的话?
庾晚音禁不住再度偷眼打量北舟。
这人的设定不是暗恋夏侯澹母亲吗?难道是在心上人入宫后,深受情伤,闯荡江湖期间,欲练神功,挥刀……
庾晚音幻肢一凉。
她只是脑中胡思乱想,夏侯澹却直接问了出来:“北叔,你与母后的渊源,可否说与朕听听?”
北舟:“南儿是世上唯一懂我之人。只有她从不嫌弃我,认我当好姐妹。”
夏侯澹:“……”
庾晚音:“……”
北舟:“可怜她年纪轻轻撒手离去,留你孤身一人。”他怜爱地看着夏侯澹,“南儿走了,以后叔就是你母亲。”
夏侯澹:“…………”
夏侯澹:“谢谢叔。”
一行人回了宫,北舟有些惊讶:“让我待在贵妃殿?”
夏侯澹:“是的,朕身边恐有眼线,反倒是贵妃处宫人不多,方便说话。”
北舟跟在他们身后,一路观察着这贵妃殿周围布置的重重暗卫,笑道:“没想到坊间流言也有说对的时候。”
庾晚音:“嗯?”
北舟细细打量她:“澹儿是真的将这位贵妃放在了心上。”
庾晚音:“……”您误会了,他只是需要我脑子里记的东西。
等等,自己这妖妃之名到底传了多远?是因为晋升太快了吗?
庾晚音干笑着朝夏侯澹身后躲了躲,垂下眸去作娇羞状。
却没想到夏侯澹比她更入戏,反手牵住了她的手,对北舟诚恳道:“北叔看出来了,我们便不多遮掩了。请北叔待她便如待朕,务必护她平安。”
庾晚音:“?”
不必演到这种份上吧?
北舟左看看右看看,露出了疑似姨母笑的表情:“放心吧。”
庾晚音这份诡异的尴尬直到入夜还没完全消退。
北舟已经摸去魏府取书了。夏侯澹问过他需不需要人手帮忙,他摆摆手:“多带人反而拖后腿。不必等我,安心睡吧。”
这一句终于流露出了一丝身为武力值巅峰的倨傲。
于是盘丝洞二人组只能守在贵妃殿里等消息。吃完了烛光晚膳,又吃完了烛光夜宵,北舟还没回来。
庾晚音坐立难安,夏侯澹倒是淡定地啜了一口小酒:“魏府有各方势力盯着,要等所有人最松懈的时候再摸进去,肯定是后半夜。”
庾晚音:“道理我都懂。只是自从我们穿来,很多情节都改变了,我心里没底。”
胥尧本不会死,北舟在原文里也活了很久,但谁又说得准?
夏侯澹:“放心吧。最差也不过是个死。”
庾晚音:“……谢谢你啊,真的有被安慰到呢。”
夏侯澹闷头低低地笑。他微醺时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不复平日的苍白。庾晚音对着他看了几秒,诡异的感觉又泛了起来。
灯下看美人,三分美也能看成十分,更何况原本就是画皮妖精,这会儿都快飞升了。
或许是因为就着夜宵喝了点小酒,或许因为饱暖思那啥,又或许是因为早些时候北舟那夸张的反应。
她突然觉得夏侯澹也太好看了。
庾晚音不是不懂审美,而是不敢懂。生存面前,一切美丑都可以忽略不计。
譬如端王,谁又能说他不好看?但庾晚音一看到他那张好看的脸,就像看到了鲜艳的蘑菇,只想跑路。
奇怪的是,对着真正的反派脸夏侯澹,她那食草动物般的警惕心却越来越弱,几乎不能靠本能维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