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章 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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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骄今日要离京,下了早朝,朝中官吏险些将政事堂挤爆了去。

许相离京,起码要五月初才能回京,手上有亟待许相拍板事的官吏都坐不住,纷纷往政事堂去,要赶在许相离京前落听。

许骄手中还有没处理完的琐事一堆,从下早朝开始,许骄就在政事堂中连挪都没挪一下。

等这些都处理完,才是春调收尾和恩科准备的事。

许骄单独同罗友晨和沈凌交待了一声,翰林院的事则是交托给何进还有沈凌两人处理。

同时,许骄又叮嘱罗友晨将陶和建调走,她不在京中的时候,陶和建留在翰林院中会给何进和沈凌添阻力。陶和建是老人,她不在,何进和沈凌未必能绕得过陶和建。

罗友晨会意。

楼明亮这处,许骄又过问了一声,户部的事情能撑得住吗?

户部和工部几乎被端。

如今户部都是楼明亮在主事,春调时,许骄才将楼明亮从吏部调往户部,所以楼明亮去户部的时间不长,许骄也一直在帮他看户部的事,许骄顾虑这趟离开,楼明亮一人会有难处。

楼明亮如实道,“户部漏洞太多,还在逐一排查,但之前已经有人手调入,应当能维持得住,相爷不在,下官若是有难处会寻陛下帮忙。”

楼明亮和沈凌都是宋卿源之前看重的人,都特意调到别处历练过,楼明亮找宋卿源,宋卿源会帮忙。

许骄颔首。

差不多该离开翰林院时,许骄最后唤了何进来,“翰林院的事,送消息给我。“

何进应好。

等政事堂和翰林院的事情吩咐妥当,许骄抽空回了趟鹿鸣苑。

早朝离开得早,小蚕豆还没起床。她还没来得及同小蚕豆说一声,她要外出了,让丽蕊和敏薇照顾她。

傅乔不在京中,将小蚕豆托付给她,如今她也要外出,是要同小蚕豆说一声,不然小蚕豆会害怕。

“干娘要外出一段时间,让丽蕊和敏薇陪。等干娘的事情办完很快就回来,好不好?“许骄抱她。

“嗯,”小蚕豆懂事点头,又道,“干爹昨日同我说了,说干娘要离开一段时间,干爹会来陪我。”

“……”许骄意外,又想起昨晚同宋卿源一处时,宋卿源事后埋首在她耳畔,沉声道,“早些回来,家中我在。”

眼下,她仿佛才明白他口中那句“家里我在”的意思。

宋卿源是将鹿鸣巷当作他和她的家。

所以早前在寝殿发生的不愉快,他置过气,还是会回鹿鸣巷来。

这是他的底线。

许骄片刻怔忪。

马车在驿馆门口缓缓停下,随行的禁军,鸿胪寺官吏,还有车队都已经在驿馆外排起了长队等候。

许骄到的时候,见魏帆也在。

魏帆原本在同随行的禁军将领交待事情,见了许骄来,魏帆快速交待完,而后拍了拍禁军将领的肩膀,又径直往许骄这处来。

“许骄。“魏帆上前,“京中有事,富阳我去不了。”

许骄巴不得。

魏帆又道,“等岑姨回来,我会去看岑姨的,放心吧。”

许骄瞪他,“魏帆,你适可而止。“

魏帆也不生气,只朗声笑了笑。

柏靳等人从驿馆出来,柏靳刚好见许骄同魏帆一处,一人瞪另一人,另一人傻笑——嗯,像极了蹩脚小恋人。

柏靳想起早前见他二人在街边吃酸辣粉的场景,一人辣得喝水,一人辣得拼命吹气的场景,柏靳低眉勾了勾嘴角。

“就送到这里吧。“柏靳开口,宋昭和邵德水都驻足。

邵德水拱手,“殿下,京中见。“

“好。“柏靳应了声好,目光从许骄身上瞥过,没停留,而后踩着脚蹬上了马车。

宋昭上前,“我还以为你会迟呢!还让人去翰林院找你。”

许骄道,“我回了家中一趟。”

“走吧。“宋昭说完,见魏帆上前,手中塞了包东西给她,”一路顺风,许骄。“

许骄还没来得及反应,魏帆已经跃身上马,往相反方向去了,“回京见~”

宋昭看了看许骄,又看了看魏帆,难以言喻看了看她手中的一包东西,“你同魏帆什么时候关系这么近了”

许骄淡声道,“家中早前就是世交。”

宋昭好像也想起有这么一出,后来魏帆去了西南驻军,不怎么在京中罢了。

马车上,许骄拆开包裹,都是各式各样的零嘴。

许骄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次去富阳路途长,不似早前在京中,所以几人都是分开各自马车出行的,她反倒不用太花精神留意宋昭。

马车上,许骄托腮,又出差了……

一到出差,时间就过得很快。

等回京中就是五月初,然后回京后,五月有恩科,等考试,放榜,录取,安排,结束差不多就是六月了……

这一年的时间过得仿佛打仗似的。

快到许骄觉得恍惚,好似到腊月年关也没剩多少时候了。

许骄出神。

***

南顺临水而行,从京中去富阳先走陆路,而后陆路转水路最快。

行程中水陆参半。

自京中出来,黄昏前后抵达驿馆落脚。

说起这一行的出行线路,便正好说起南顺国中的江河分布,纵横交错,往来便利之类。一到这里,宋昭就一窍不通了,一脸懵得看向许骄。

许骄则淡定沉稳地同柏靳说起南顺国中如今陆路和水路的基建,眼下什么模样,在兴什么工事,预计什么时候可以做到水陆相通等等。

宋昭都听懵了去。

许骄脑子里是装了一整张南顺地图吗?

不,应当是整个南顺的水路和陆路的交织网,遍布各个城池,她都能说得出来。

柏靳端起酒杯,一面听她说,一面轻抿几口。

许骄说得并不刻意,更像是信手拈来。

她对南顺国中各处的交通了如指掌,比工部和户部的主事都要熟悉得多。

这些年户部每年计划调拨多少财政,工部兴修哪些工事,预计在什么时候开通投入运作,都需要哪些部分的联动,一环都不能丢失,所以她烂熟于心。

而且不仅是南顺国中的水路和陆路交织网,连为何要选某座城池中转,这座城池的历史和风土人情,她都能随口说起。

宋昭忽然明白为什么陛下要让许骄同他一道了。

至少在眼下的宋昭看来,许骄仿佛什么都知道,百事通一般。

宋昭看着柏靳和许骄两人。

两人你来我往说着话,宋昭只觉得一个温和沉稳,一个应答利落,如行云流水,宋昭顿觉自己有些多余,除了东看柏靳一眼,西看许骄一眼,旁的时间他多是在跟着赔笑,脸都要笑僵了。

他以前也知晓许骄厉害,但不知道许骄这么厉害……

难怪朝中的大小事务都是许骄在抓手,许骄比起早前的顾凌云,还有更早前的什么什么之流真要强太多了,而且从未自夸过。

不过陛下除了许骄看谁都不顺眼,他要是陛下,见过许骄的状态,也会看之前的顾凌云和其他什么什么之流不顺眼……

从京中出来往富阳的这一路,宋昭才知晓许骄是真的厉害。

这种厉害,不仅是说起南顺之事时,许骄心中有沟壑,而且在和柏靳说起邻近诸国,甚至说起苍月本国时,许骄也言辞凿凿,言之有物。

宋昭在一侧看着都觉长脸。

很快,又觉得不对,他特么才是马车里最丢脸的那个啊……

但听许骄和柏靳在马车中的对话,宋昭忽然觉得许骄气场很大。

柏靳笑道,“许相年轻,国中之事却了如指掌,难怪元帝信任。”

许骄应道,“相位管得都是琐事,不得不细心。”

宋昭赔笑。

心中想,许骄真特么稳妥。

许骄也点到为止,柏靳不问,她也不多提。

柏靳不由多看了她几眼,而后眸间淡淡笑意,也没有说旁的。

许骄知晓柏靳这样的人很难应付,因为你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反倒不如宋昭这样的,能猜到他什么时候暴脾气上来,什么时候暴脾气走……

从京中到富阳的一路,除却在一处说话,也会在一处打发马车中下棋打发时间。

宋昭没有耐性,下棋头疼。

只有许骄陪柏靳下棋。

柏靳下棋的风格和宋卿源很像,很稳,不会冒进。

但不一样的是,宋卿源总会告诉她,你这么下会死,重来;但柏靳不会,柏靳让子也会让得不留痕迹,所以许骄察觉和柏靳对弈总是赢一盘输一盘的时候,许骄会道,“殿下不必如此,输赢乃常事。”

柏靳风轻云淡笑了声,温声道,“有输有赢,你来我往,不是更好吗?”

许骄看他。

又是一局,柏靳先执黑子,落子时开口说道,“教许相下棋的人,一定胜负心很重,所以许相习惯了诸事都想着输赢。”

许骄怔住,指尖微微顿了顿,看向柏靳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惊讶。

柏靳轻声,“没什么不好。”

许骄落子。

再轮到柏靳时,柏靳又道,“但有时候,输一两局反倒比赢更好,许相不觉得吗?”

许骄再次抬眸看他。

柏靳没看她,只是唇瓣莞尔,勾起一抹淡淡如水般笑意,没有出声。

四月天里,清风徐来,车窗的帘栊是半遮掩的,许骄见他青丝拂过衣领,同是为君者,举手投足里是比宋卿源少了几分盛气。

许骄没再看他。

……

陆路走了大约四日,转水路去富阳。

这其间,苍月国中也频繁有消息传到柏靳手中处理。

苍月晖帝在病榻上,一直是太子监国。

即便如此,柏靳还是来了南顺,同宋卿源商议东陵十八城的事,说明东陵十八城的地理位置很重要。

转水路的前一晚,许骄让人取了东陵的地图来看。

东陵是苍月东边的小国,同苍月和长风都接壤,要严格说来,东陵也可以说同南顺以沱江分开的,虽然只有很小的一段。

之前宋卿源同她提起东陵十八城,她没有来得及细看。

一路上都同柏靳一处,她没详细了解东陵十八城的具体位置,还有查阅资料。

眼下看,这十八座城池里,竟有一半都是咽喉要道,而且既有陆上咽喉要道,也有水上咽喉要道。

特别是宋卿源说起的滨水八城……

谁拿得多,谁就有江河的控制权。

难怪柏靳和宋卿源都想要……

对苍月而言,同东陵接壤只有一小段,而且是湖泊高山隔开,可一旦有了水路联通,可以越过长风抵达东陵,不再受长风掣肘;

但对南顺来说,如果有这滨水八城,很大意义上来说,就是将南顺的天堑沱江,变成了一条基本意义上的内河。

这是两家必争之处,难怪两人要博弈。

看明白了,忽然清楚柏靳和宋卿源要的分别是什么……

不知为何,许骄忽然想起早前柏靳说的——教许相下棋的人,一定胜负心很重……没什么不好……但有时候,输一两局反倒比赢更好。

许骄慢慢合上卷轴。

***

陆路转水路,去到富阳就只剩三四天船程了。

南顺临水而行,国中几乎人人都通水性,而且坐船之类也基本都是平常事,不会有太多晕船的反应。

甲板上,许骄同柏靳说起这处水域。

宋昭其实不晕船,但一窍不通,也听不进去,所以中途随意找了个晕船借口就撤了,甲板上基本都是柏靳和许骄在一处说话。

“许相怎么看富阳的?”一路上,柏靳总会时不时问起她的观点。

但这一点正好和宋卿源交待的契合。

许骄顿了顿,柏靳的意图在滨江八城,富阳是南顺重要的临江枢纽,柏靳想借富阳试探南顺国中对滨江八城的态度。

许骄便从富阳的位置说起,说到早前需要集中在慈州消化的吞吐和运送能力,如今逐渐向入水和富阳两地转移。富阳背靠路上交通发达的腹地,可以水路转陆路,同其他沱江沿线的运输做区隔,所以工部在富阳腹地规划了道路,桥梁,可能需要五到十年的时间来修建……

许骄又特意强道,“南顺国中水路交通发达,所以滨江的码头城池是重中之重。”

柏靳环臂,似是真在思索刚才许骄说的一番话。

片刻,又转眸看向许骄,忽然问道,“此事是许相在操办?”

许骄颔首,“是,富阳和入水等地的水路交通工事,都是我在照看。”

柏靳忽然笑道,“之前我还有些不明白,四年前见许相的时候许相还是鸿胪寺少卿,短短几年就做到相位,眼下好像有些明白。”

“都是陛下交托的,清和照办罢了。”许骄推到宋卿源身上。

柏靳嘴角微微扬了扬,低声道,“许相知晓我同元帝在谈什么吗?”

许骄佯装“陛下并未同清和说起过。”

柏靳笑,“我以为许相知晓。”

许骄应道,“国中之事,陛下也并非件件都会同清和提起。”

柏靳别有意味看了她一眼,继而笑眸道,“起风了,江风凉,许相也别久待了。”

许骄诧异看他。

柏靳已经下了甲板。

***

三四天的水路不算短。

也会说起各地的风土人情打发时间。

许骄做鸿胪寺少卿的时间不长,不应当去过那么多地方,宋昭却觉得她仿佛哪里都去过,许骄如实道,看书看的。

“这里去到哪里路上的时间都和很长,反倒是读书能抵达得快些。”许骄说完,柏靳笑了起来,“书比人快些,这句有意思。”

其实宋昭也发现,这一路从京中到富阳,柏靳同许骄的很多观念都很契合。

赋诗会那日两人挑中了同一句诗词。

对周遭诸国的认知,两人也有很多相似之处。

尤其是宋昭没有太多概念的时候,两人连用词都相近,不由让宋昭都诧异。

而每每如此,不仅许骄会看他,他也回看向许骄,目光中各有探究。

许骄也觉得,同柏靳的观念不谋而合在一处的次数太多了。

她同宋卿源也默契。

但她同宋卿源,是因为相处久了的默契,是对方一个眼神,就能会意的默契;但和柏靳的默契,就是观念相似,似神来一笔。

而且,无论她的表达是否稳妥,虽然少,但也有不合时宜的言辞,柏靳仿佛也没听出来多少不妥,或是听出了也不错。

这是柏靳的性子。

在宋卿源处,她每次说岑女士,宋卿源都会看瞪她,因为在宋卿源眼中,她应当中规中矩唤岑女士一声娘,听起来才符合他的习惯,所以回回纠正;但在柏靳这里,他不会介怀旁人有什么口头禅,尽管她偶尔也会冒出一两句来……

三日半的船程,下了江船,有京中的消息送来给许骄。

是罗友晨的。

说是已经将陶和建调任,但朝中职位空缺之处,并未太多愿意接手陶和建的,旁的职位陶和建并不愿意去,正好早前云腾缺人手,陶和建去了云腾。

云腾?宋云澜处?

许骄心中想,她不喜欢的人凑一堆了。

另一封信是何进的,翰林院中的事言简意赅提了几句,涉及沈凌,何进多是赞许。

少了陶和建,何进和沈凌处都顺利。

……

富阳知府亲自迎接,在官邸设宴款待。朝中都知晓相爷不怎么饮酒,但今日有苍月太子在,还是有侍婢上前斟酒。

宫中有大监在,伺候的宫女和内侍都知晓往许骄酒杯里掺温水,但富阳官邸的婢女不知晓,许骄也忘了提醒。

已经开席,许骄回回都是轻轻沾了沾,基本没咽。

但很快,酒过三巡,旁人身后的婢女都添了好几次酒,她身后的婢女还没动弹过,实在太过显眼。

许骄没办法,只能大口喝了几杯。

柏靳看了看她,没说旁的。

稍后,许骄出去了一趟。

回来的时候,许骄该吐的都吐了,所以眼眶微红。

侍女上前给柏靳斟酒,柏靳手轻轻点了点,示意不用了,而后朝宋昭道,“今日先到这里吧。”

宋昭还没怎么喝过瘾呢,但柏靳开口,宋昭又不好说什么,只是道,也好。旁人都看了看富阳知府,富阳知府点头,斟酒的侍女都退了出去。

又不能干坐在厅中聊天,便也上了解酒茶上来。

许骄端起一侧的解酒茶轻轻抿了几口。

……

柏靳在,宋昭和许骄都一道下榻驿馆。

今日喝了不少酒,但许骄大都吐出去了,后面又喝了解酒茶,眼下只稍有些酒意,并不怎么上头。

宋卿源不在,她不在旁人跟前喝多酒。

送了柏靳回苑中,宋昭同许骄一道折回,路上看到苑中的小猫,许骄驻足,唤了一声“小喵~”,宋昭诧异看她。

许骄道,“惠王回吧,我看看这只猫。”

宋昭嘴角抽了抽,他是知晓许骄养猫,但他不喜欢,所以宋昭没说什么。

宋昭走,许骄半蹲下。

这只不知是野猫还是驿馆的猫,但许骄一唤,它就上前了。许骄想起了她的许小猫和许小骄,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它有些喜欢,也有些担心,还有些戒备。

许骄笑道,“喵星人,你别怕,我是许小猫和许小骄的好朋友……”

它很舒服,便也慢慢放下戒备来。

许骄笑了笑。

稍后,又来了一只猫。

她是有些酒意上头,所以一袭锦衣华袍在她跟前落下的时候,她也没避开,而后才见对方是柏靳。

“殿下。”她轻声。

柏靳看她,也轻声,“别被抓伤了,这只可能是野猫。”

许骄看他。

她总觉得柏靳给她的感觉,似是何处不同,但又说不好……

柏靳一面伸手摸了小猫,一面道,“许清和。”

她很少听柏靳这么叫她。

柏靳温和看她,“我想,我们可能真的有些缘分也说不定……”

许骄记得是第二次听他说这番话。

许骄是记得柏靳说完一番话便笑了笑,而后起身离开。

她是在想,是不是她早前在苍月的时候唐突了,所以柏靳对她印象深刻。

但柏靳除却了这句话,也没旁的什么不对。

***

翌日去看富阳码头。

富阳码头的吞吐量不算大,远不如慈州,但是随着近年来富阳府邸的道路越发通畅,还是有很多货物是从富阳中转的。

日后还会有更多。

富阳知府带同柏靳和宋昭,许骄几人去到码头处看码头的运维。

南顺临水而行,码头都配有专门的驻军和管事负责,运作得井井有条。

术业有专攻,南顺在邻近诸国中,码头和商贸最兴盛的国家。

从码头出来,富阳知府又领了众人去看了周围的集散处,还有专门用于码头运输的道路,所以富阳码头出来,几乎不会拥堵,这一点,富阳做得比慈州更好。

柏靳提到苍月也有这样的城池,譬如朔城,但同南顺相距甚远。

许骄趁此时机道,“南顺很大一部分精力都在这些码头上,日后也是。“

柏靳会意看了看她,唇畔轻抿,没有应声。

……

富阳的茶与酒,远近驰名。

晌午过后,宋昭说要去富阳的茶楼品茶,柏靳入乡随俗。

富阳的茶楼大都是一楼有说书先生,一楼不少散客,人最多,二楼都是雅间区隔开来。

雅间中有单独的侍女沏茶。

燕韩煮茶之风盛行,但南顺是沏茶,身姿优雅也茶香四溢。

刚巧,一楼的说书先生好赖不赖说到女扮男装从军的故事。

许骄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

柏靳余光看了她一眼,没出声,宋昭听了片刻,叹道,“真是胡诌!女人混男人堆里怎么不会被发现,总要一起洗澡什么的吧!”

柏靳和许骄都没吱声。

宋昭有些尴尬,只得寻了台阶下,“是吧,许相?”

许骄险些呛到。

柏靳解围,“茶溢出来了,袖口。”

许骄趁机去看袖口了。

似是气氛缓和了,宋昭继续道,“而且,女子力气小,当将军根本不合理。”

总是每一句都要看她一次,仿佛在找认同,许骄有些憋屈。

宋昭再道,“女人在军中,再怎么都比不过男的,说什么上兵伐谋,但战场不似旁的地方,仗和经验都是打出来的,不是纸上谈兵,没有身先士卒过,就不会知晓因地制宜,军中可不似旁的地方,女人可以浑水摸鱼。”

宋昭说完,又道,“再说了,当军中的将领都是白给的?你自己手下的兵,自己怎么会不清楚?譬如许相,你若是手下有女扮男装的官吏,他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你会觉察不出来吗?”

宋昭目光看向许骄,许骄正欲开口,一侧,柏靳饮了口茶,淡声道,“我在想,女子为何不可为官?”

宋昭愣住。

许骄看他。

柏靳温声道,“如果见闻,学识,胆识,见解都要高过旁人,女子为官也并无不妥……”

柏靳放下茶杯,轻声道,“而且百余年前,西秦就有过女将军,只是少有而已,并非没有。但要打破固有的成见,这样的人需要比旁人优秀很多,凤毛麟角罢了。“

许骄微微垂眸。

宋昭倒是诧异,没想到柏靳说出这番话来。

柏靳又道,“所以男子大可不必沾沾自喜,女子也不必妄自菲薄,有能力的,居何处都一样。”

宋昭看向许骄,意思是,这要怎么接话啊?

许骄看了看他,你自己起的话题,你自己接。

宋昭只得硬着头皮道,“殿下说的是。”

许骄看向柏靳,柏靳好似平常一般,继续同宋昭说话。

再往后,这一段女扮男装的说书过去,又开始说和亲。

宋昭出身军中,听到和亲,就有恼意上来,“去他大爷的和亲!那是无能!”

许骄倒是头一回对宋昭刮目相看,再看他也仿佛没那么讨厌了。

一侧,柏靳也正好放下酒杯,同样一句话,温和说出既是,嗯,去他大爷的和亲。

不知为何,反倒是这一句话,让宋昭与柏靳也好,宋昭与许骄也好,还是柏靳与许骄也好,都慢慢觉得有些东西是相通的,也慢慢投机起来。

……

富阳多雨。

出茶馆的时候,正是四月天里的烟雾蒙蒙处。

侍卫都远远跟着,并未近前。

正好近处就一把伞。

宋昭出身军中,快步跑开去对面的马车上。

柏靳撑伞,刚好能容纳他和许骄两人。

四月烟雨多宁静,许骄想起同宋卿源一处的时候,她撑伞,但是宋卿源个头高,她举得累,宋卿源接过,那是她为数不多同宋卿源一起撑伞的时候。

君臣有别,不能并肩。

但撑伞的时候可以并肩踱步。

许骄短暂失神。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和撑伞的柏靳走出了屋檐。

雨声滴答落在伞上,柏靳的声音很低,声音里带了暖意,“许骄,你很特别……”

许骄以为听错。

柏靳笑了笑,伸手将手中的伞给她,她下意识接过。

柏靳走入雨中,一侧,侍卫迎上撑伞。

烟雨里,许骄片刻怔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