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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徽回去的时候,想到昨天江鹊的失落,特意给她重新买了几盒冰淇淋,付完款后,还不忘去了一趟商场旁的花店。
一排排的鲜花,他的视线落在一束绿色的洋桔梗上。
因为旁边的牌子上写着花语:美丽、坚强、自信。
出来后,打了个电话问,被蒙在鼓里的程黎说,江小姐说要等会才走,让您先回去。
沈清徽看着车上的冰淇淋沉吟了片刻,也算是答应了,还不忘叮嘱一句,“别让她加班。”
“知道了。”
他开车回去,以前总是漂泊不定,家对他来说只是个逃避现实和睡觉的地方,可是自从有江鹊在,他开始有点希望着早点回去,哪怕只是看到她。
沈清徽将车子停下,傍晚六点半,天色渐暗,深橘色的晚霞连绵着,而别墅里亮着光,他下车。
开了门,一股诱人的饭香味。
餐桌上是好多做好的菜,而江鹊正站在厨房里,用勺子尝着汤的咸淡。
隐约听到后面有声音,江鹊一回头,吓了一跳,随即看到了沈清徽出现在身后,还有一大捧绿色的桔梗。
江鹊手里拿着勺子,看到他就好开心。
沈清徽将花放在桌上,先将她抱过来,捏着她的下巴端详了一下,“还会骗人了,程黎可还在你公司楼下等着呢。”
“给你的惊喜。”江鹊反手关了火,眼底是明晃晃地笑意。
沈清徽还真思考了几秒,“今天什么日子?”
江鹊狐疑地看着他,他好像真的不知道。
江鹊让他闭上眼睛,沈清徽依言,江鹊用两只手捂着他的眼睛,带着他到餐桌旁。
江鹊弯腰在他耳边说,“等下才能睁开看。”
“好。”
沈清徽唇边带上淡淡的笑意。
窸窸窣窣,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周围一片漆黑。
“沈先生!”
她的声音在对面响起来,有点紧张,有点小期盼。
沈清徽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很简约的生日蛋糕,上面插着数字蜡烛。
在烛光下,江鹊的一双眼睛明亮喜悦。
“沈先生,生日快乐。”
沈清徽有好几秒都没有反应过来——
三十五年里,几乎没有过任何人跟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没有人记得他的生日,甚至都被他自己淡忘,生日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没有任何期待。
甚至在沈家,他的生日也会被人避而不谈。
因为沈容信的忌日是在八月里,整个八月,庄景月闭门不出,在家里的佛堂里,跟着僧人诵经,每逢她连日夜的诵经,沈邺成便格外心烦,这一个月是绝不会回家一趟。
久而久之,沈清徽也渐渐不再在意。
生日快乐四个字,好遥远。
空口无凭的祝福好虚伪,这些藏在小事里的在意又好珍贵。
沈清徽许了一个愿望——又或者,借着这黑暗,不想让江鹊看到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又让她慌乱无措。
这个愿望许了好久,才吹熄蜡烛。
江鹊想去开灯,手腕却被他攥住。
江鹊停住脚步,沈清徽坐在餐椅上,将她拥入怀中。
说不清初遇的那天,是他为江鹊撑了一把伞遮挡下滂沱大雨,还是江鹊为他撑起一片只有他的世界。
饭后,沈清徽要她去坐着拆掉那捧桔梗,他已然很感动,江鹊拆完插进玻璃瓶中,客厅的茶几上放着好多瓶鲜切花。
她看的很满足。
等了一会,沈清徽照旧要上楼,他作息很规律,晚上看会书,有时候会跟江鹊看一部电影,又或者干脆牵着她的手出去散步,哪怕只在院子里坐着吹吹晚风,她都会很开心。
但是今天不一样。
江鹊跑进厨房,趁着沈清徽洗完手后说,“还有一个礼物没送给您!”
“还有?”沈清徽倚靠着橱柜,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小心思真多,我看看还有什么?”
江鹊笑说,“那您跟我出来一下。”
沈清徽依她,江鹊还是让他闭上眼睛,小心地扶着他出来。
别墅有前后院,前院里都是花,后院空闲。
江鹊带着他出去,她打开后院的灯。
“沈先生,伸手。”
沈清徽依言。
一枚冰凉的钥匙,落入他的掌心。
沈清徽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车子停在那儿,黑色的赛事机车,在黑夜下泛着崭新的暗光。
熟悉的26号,尘封的回忆在渐渐地复苏。
沈清徽喜爱极限运动,是因为在沈家麻木地度过了二十多年循规蹈矩的日子。
要好好学习,要争强好胜,要考入某某所学校,毕业后要来帮衬家里。
他不能有任何自己的想法。
疯疯癫癫的庄景月,冷酷精明的沈邺成,还有一个虚与委蛇的唐吉玲,还有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沈睿言。
这个家表面和睦,背地里乱成一团。
沈清徽感到厌倦,他时常感觉不到自己活着,尤其是在他懂事之后。
沈邺成与庄景月有一长子,名叫沈容信,这是寄托着庄景月与沈邺成所有希望的儿子,他的确足够优秀,尚且年轻就从国外留学回来,听说手腕也很了得。
不出意外,他应当会继承家业。
但是沈容信二十二岁那年,因为一场意外车祸过世。
死的不只是沈容信,庄家与沈家之间的利益纽带也开始动荡。
尤其是在沈容信过世的这一年,唐吉玲出现了,带着一个五岁的孩子。
唐吉玲是早些年照顾庄景月的保姆,不知什么时候跟沈邺成有了一夜孽缘,怀孕那年她辞职回了老家,她不想打掉孩子,却也深知沈容信众星拱月,是唯一的继承人。
结果谁曾想,沈容信突然去世了。
唐吉玲带着五岁的沈睿言进入沈家,用了很多不入流的手段。
本就沉浸在丧子之痛里的庄景月精神出了点问题,明明一把年纪,执意要去港城与美国来回,做了多次试管,流产了多次才生下了他。
可庄景月满心都以为是沈容信回来了,唤他也常常是唤着沈容信的名字。
旁人也总是拿着沈容信跟他比。
每逢家宴,也常常有人说,沈清徽同沈容信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清徽从不是沈清徽。
他连一次生日都没有庆祝过,沈容信在八月离世,整个月,家里一片死寂。
庄景月在佛堂诵经,沈邺成回来过一次,大发雷霆,而后每年的八月都心照不宣地不着家。
没有人记挂过他。
以至于他去赛车——是曾经阴郁地想,要是自己也因为车祸去世呢?头几年,他在赛道上频繁摔车,冲浪时也多次挑战巨浪,骨折了好多次。
像个想吸引注意力的幼稚孩子,但是很遗憾,并没有人在意。
直到有一次沈邺成来了,他说,不管你怎么折腾,你只要活着就行,哪怕你想做植物人都好,只要你活着留着一口气,你活着就有意义。
就那次后,沈清徽跟沈家断了联系,他感到厌烦,他从来不知道活着到底是什么意义。
是留着一口气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任人看笑话,还是去体验人生,体验每一种激情,畅快地呼吸,肆意妄为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沈清徽选择了后者。
他只有在畅快淋漓地大汗后、在人群的加油助威中才能感知到一件事:人们叫的是沈清徽,不是沈容信。
他是活着的沈清徽,不是死去的沈容信的代替品。
车子像离弦的箭,风从耳边呼啸,承载着他全部的自由。
他浪荡了几年,无依无靠,像一个漂泊无归处的游魂。
极度的疲倦后才能让他入睡,可后来搁下了这些,他的失眠一天比一天严重。
而现今,他有了自己的归途,也有了期待。
最重要的是,她的眼中都是他,那点明晃晃的笑,也是只对他才有的爱意。
她口中的沈先生,是沈清徽。
沈清徽捏着车钥匙,钥匙的形状刻在掌心。
江鹊期待地看着他。
沈清徽晃了晃钥匙,突然问她,“要不要出去兜兜风?”
“可以吗?”
江鹊期待,却又小心翼翼——他眼底有淡淡的笑意。
沈清徽转身进了闲置的车库,随便拿了两个头盔,将其中一个递给她戴上。
江鹊眨了眨眼睛,一双杏目干净澄澈,她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好遗憾,没有看过他曾经的样子,年轻时的沈清徽,应该更耀眼夺目。
钥匙插进去,赛车的油门声很大——他曾经要感谢这巨大的声音,掩盖下所有好的坏的声音。
沈清徽扶着江鹊,让她坐在他的身后。
春江玺樾外面有一条长长的道路,这里本就不在市区,平日里也没什么车子往来。
沿途,是淮川的江景。
“抱紧。”
时隔八年。
沈清徽的声音落下。
江鹊全然地信任他,沈清徽换过一身衣服,休闲裤,棉质的T恤,外面随意套了一件衬衫。
江鹊小心地抱着他的腰,柔软的身子贴在他的后背上。
他三十五岁,没有这个年纪男人的油腻,他的胸腹是锻炼后才有的结实线条,是并不夸张的肌肉。
赛车的启动速度很快,他俯身,江鹊很近地贴着他。
风声很大,几乎像无形地巨浪一样拍在脸上。
江鹊闭着眼睛,不敢看两旁的风景。
沈清徽很久不赛车,其实只加速了短短的几秒,车子的初始速度很高。
后来慢下来,江鹊的手环着他的腰,第一次慢慢抬起头,左边是无人的江景,蜿蜒的长灯,波光粼粼的江水,还有拂面的潮湿的风。
江鹊应该很害怕,但因为是沈清徽,她一点都不怕。
“放松一点,这条路很长,平日没有人来。”
他温存的声音随着夜风吹入耳畔。
能够感觉到,江鹊那样靠近他,发丝被风吹得飘起来,柔软的胸脯贴近他。
江鹊答应一声,悄悄松了松手,软软的环在他的腰上。
速度真的很慢,一条长长的江景街,一个人都没有。
月光寂静,漫天星辰。
是独属于他们两个的浪漫人间。
太阳落下,欢喜却涌上心头,经久都未曾减少半分。
“沈先生,我希望你每天都这样开心,”江鹊环着他的腰,在一个下坡,她的身体更凑近了些,她闭上眼睛,感受着微风,携卷着他身上好闻的淡香,“对我来说,没有人可以代替您。”
沈清徽笑了。
是第一次看到两旁的景色。
赛车启动后,两旁的景色刹那掠过,从没有机会好好看过沿途的风景。
淮川难得有这样澄澈的夜空,水洗了似的,星星一闪一闪。
美好的并不是这天的夏夜,也不是三十五岁的生日。
是他心爱的女孩陪伴在他的身边,恰好的晚风,恰好的月光,他找到了迟来了那么多年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