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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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抱我我就不疼了。”◎

越临近春节,众人的心情就越躁动。

之前那家相机品牌定下来的线下快闪活动,客户部几乎全员出动,三五个聚成一堆,热火朝天地谈论着周五晚上的年会或是假期的安排,总之,没几个愿意聊工作的。

不远处的照片展示墙上,也就苏晚青还能静下心,把自己一张旧照片用夹子固定在网格上,默默地看了一会儿。

那是她大四刚入职轩美没多久时,当时杨沅沅为了帮她庆祝找到好工作,请她吃了火锅,在结束时用拍立得给她拍下了那张照片。

Doris也拿着自己的照片走过来,夹在网格上,看苏晚青有些出神,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然后发出了一阵小小的惊呼,“Yulia,这是你大学时期的照片吗?看着好年轻啊!”

苏晚青哑然失笑,“我现在很老吗?”

“当然不是。”Doris笨拙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就是给人的感觉不同,你那时候笑起来有种”

她转了转眼珠,想出了合适的形容,“憨态可掬的天真?”

照片里的苏晚青穿着一件高领毛衣,头发扎成了小丸子,端着一个瓷盅酒杯,手伸向镜头,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嘴角也咧开了。

确实挺憨态可掬的。

苏晚青收回视线,“这是大学还没毕业,刚开始实习的时候拍的。”

Doris又流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那时候谁不天真啊?都想着进入社会大展拳脚,一腔热血满得都要溢出来啦!”

这话说得实在,苏晚青也深有同感。

照片承载得不只是当初的容貌,还有彼时的心境。那会儿她多么迫切地想要进入社会,希望能凭借自己的努力和认真去挣得想要的未来,前路对于那个时候的她来说是铺满鲜花的康庄大道,如今过去近四年,她也逐渐认清了生活的真相。

生活还是专注于当下的好,幻想中的未来过于缥缈,可以将之作为鞭策自己前进的驱动力,但如果太过期盼,不仅会错失很多当下的美好,还有可能因为无法企及而将生活过得自怨自艾。

敛起思绪,苏晚青将照片又摆正了几分。

Doris想起什么,捅了一下她的胳膊,“你不是说要带你未婚夫来见我的吗?什么时候,马上都要放假了!”

“”苏晚青沉默了几秒,“其实不是未婚夫了。”

Doris眼睛眨了眨,有些难以置信似的,“分手了?”

“不是,”苏晚青笑着看向她,“是领证了。”

Doris惊诧地捂住嘴巴,“什么时候的事儿,你怎么都不说一声!”

苏晚青有些腼腆的歉意,“其实今年年初就领了,但那时候我们两个人都对这段婚姻不怎么看好吧,总觉得过两年就会离,所以就没选择公开。”

Doris没听明白,“不看好为什么要领证?”

“因为是相亲认识的。”

“那现在是看好了吗?”

苏晚青随口编了句,“对啊,之前是分居状态,没怎么接触过,现在住在一起啦,感情就升温了呀。”

“太草率了吧”Doris露出狐疑的表情,“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们见见你那个未婚,哦不,老公呢?”

苏晚青被她问得直冒虚汗,顿了几秒,“你想见他具体是指想让他请客吃饭,还是只单纯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

“当然是想看他长什么样子啦!”

苏晚青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动了几分坦白的心思,慢腾腾地开口,“如果只是这样,那其实你见过的”

“我老公就是那个,”她越说越小声,“就是闻总。”

Doris怔了怔,笑容渐渐僵住,过了大约半分钟才开口,“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不是,没有。”苏晚青嗫嚅着,“我跟他是相亲认识的,第二次见面就去领证了,抱歉啊Doris,第一次吃饭时你问过我,但我那时候跟他有约定,所以不能公开这件事。”

Doris沉默了一会儿,苏晚青以为她是生气了,刚想去拉她的胳膊,她往后退了几步,“所以你之前说过那个稳定交往的男朋友,一直都是闻总?”

苏晚青点点头,“对不起啊,如果他不是瑞思的老板,我应该就会早点跟你说了,但是我刚刚说得也是真话,那时候我们俩都觉得两三年后就会离婚”

Doris看她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慢慢激动起来,“你也太能忍了吧!”

“为了工作嘛。”

“可我还是有点儿不信,”Doris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过几天就是年会了,往年闻总从不出席的,今年如果他来了,我就相信你!”

苏晚青无奈地笑了声,“他说过不一定有时间。”

Doris瞪大眼睛,“你要上台表演节目诶,他这都不来?”

苏晚青刚想说“那我回家问问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掏出来看,是闻宴祁发来的微信。

说得是赵杰盛的事情,之前从汇汀离职的那个小姑娘答应和他们进行沟通,闻宴祁问她要不要去。

苏晚青毫不犹豫地回复:【等等我,我下班就去。】

放下手机,她又看向Doris,“没关系,如果他不去年会,我让他请你吃饭。”-

阳历已经是二月,空气中并无多少料峭的寒意,虽然入冬以后一直没有下过雪,但苏晚青怕冷,日常出门大多还是裹着厚厚的棉服。

打车到了约定好的酒楼,闻宴祁出来迎接她,一走进店门就帮她把围巾解了下来,折成几圈搭在臂弯上,动作十分流畅自然。

苏晚青捏着他的手指嘲笑他,“你好像迎宾的门童哦。”

闻宴祁垂眼看她,那天他穿得是一件黑色的大衣,中长款样式,穿得不好很容易显老气,但他从来不做头发上的造型,刘海长长了些,细碎地遮住少部分眉眼,还有几分青葱玉立的少年气。

“你当我对谁都那么体贴呢?”闻宴祁斜眼睨她,冷哼一声然后勾住了她的手,“少说没良心的话。”

苏晚青抿唇偷笑了一会儿,然后跟着他往里走,路上问,“你还找了谁吗?”

“李泉和他老婆,他老婆是律师,同为女性大约好说话些,我特意让他帮的忙。”

“人家刚怀上宝宝,正是应该好好休养的时候呢,”苏晚青扯了扯他的胳膊,“回头要好好谢谢人家哦。”

“这是工作之外的事情,他帮了我,我自然会记他这份人情。”迈上一个台阶,闻宴祁回头看他,眉峰稍挑,“怎么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就一周扒皮?”

苏晚青垂下头,嘟囔了一句,“那你平时对李泉也确实挺呼来喝去的啊”

“他不但是我的秘书,还是我的生活助理,知道生活助理什么意思吗,日常下发任务怎么就叫呼来喝去了?”闻宴祁好像特别不爱听她为李泉说话,干脆在台阶上停了下来,“再说,你知道李泉年薪多少吗?”

苏晚青眨了眨眼睛,“多少?”

“七位数。”闻宴祁几乎每年都给他涨薪,这是李泉跟他的第七年。

“七”苏晚青默默吞了下口水,顿时也觉得自己这份关心有点多余了,属于丫鬟心疼主子,没事找事不说还显得特别自作多情。

“不好意思。”她老老实实地道歉,“没当过老板,见识太低了。”

闻宴祁清冽眼神扫过来,看着她心虚地缩头缩脑,又勾唇笑起来,趁楼梯没人,把人捞上来,两指微屈就掐了一下她的脸蛋。

苏晚青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搞懵了,愣了会儿才拍开他的手,“你干什么呀!”

“老婆人美心善,”他散漫地笑,带着混不吝的无赖痞气,“我爱不释手。”

苏晚青:“”-

一分钟后,两人走到一间包厢门前,苏晚青想起什么事,推门的手顿住了。

闻宴祁在旁边看她,“怎么不进去?”

苏晚青犹豫了几秒,“要不然我一个人进去吧,你就别进了。”

“为什么?”他下意识问完,看着苏晚青闪烁的眼神,顿时明白过来。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闻宴祁眉眼清隽,透着一股坚定的温和,“我既然答应过你要遵纪守法,就绝对不会再对他动手,不管接下来你要说什么,我都不会改变这个想法。”

苏晚青搅了搅手指,“真的吗?”

“真的。”闻宴祁把她后颈上被围巾蹭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整理好,语气相当平静,“这是你的事情,该怎么处理应该你自己决定,上次动手是我作为你丈夫该有的正常反应,是有些不理智,既然你想通过正当的途径让他付出代价,我完全尊重你的想法。”

“我说过的,不管你要走什么样的路,我都会陪着你。”

苏晚青又有些感动了,眼皮红红的,吸了吸鼻子,“你真好。”

“是吗?”闻宴祁勾唇笑,眼尾又扬起肆意,“有多好?”

“超级无敌无与伦比的好!”

“那看在我超级无敌无与伦比的好的份儿上,以后能不能少家暴?”

苏晚青那些小打小闹纯粹是撒娇,她也不接茬,抬了抬下巴,“那不行,一码归一码!”

闻宴祁又嗤笑了一声,才推上包厢的门。

两人进去的时候,李泉的老婆谢蓝已经跟那位名叫宋冉的姑娘聊了很久了。

闻宴祁走进去,里面的三人同时站起身,苏晚青从他身后冒出头,看到李泉身边站着一个气质温婉的女人,连忙出声让她坐下,“你有身孕,不用这么客气。”

李泉在一旁介绍,“这位是苏晚青,苏小姐。”

苏晚青对着谢蓝和宋冉点头,“抱歉,下班路上有点儿堵车,来晚了一点儿。”

她目光停留在宋冉脸上,见她在打量自己,于是又朝她挤出一个笑,伸出手,“宋小姐你好。”

宋冉抬起手,虚虚地搭了一下她的指尖,整个人有些怯生生的,“你好,叫我宋冉就行了。”

一直没出声的闻宴祁把椅子拉出来,围巾搭上去,然后牵着苏晚青坐下了,声音很轻,仿佛在刻意缩减自己的存在感,“坐下说。”

苏晚青坐下以后喝了口茶,然后看向李泉,“你们聊到哪里了?”

李泉的老婆谢蓝出声,声音和人一样温婉动听,“我刚刚和这位宋小姐说了些诉讼程序上的问题。”

苏晚青道了声谢,把目光重新投向宋冉,“宋小姐是九月入职的,又是跟在赵杰盛手下工作,或许应该听过我的名字?”

她五月从轩美离职,虽然那时候算是败军之将,铩羽而归,但临走前全公司上下都知道她检举赵杰盛性骚扰的事情,甚至有一次,同部门的一位同事讨论这件事时还不小心发错了群,聊八卦聊到了她本人面前。

因此苏晚青很清楚,那些指控对赵杰盛是有一些影响的,虽然可能并不大。

宋冉看着她,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个圈子不大,我是听比我早工作一年的学姐说得,苏小姐,你很勇敢。”

苏晚青看着她,目光温和,想尽力让对方感受到她的诚恳,“虽然我很不想把维护自己正当权益这件事归结于勇敢,但做这件事确实也需要勇气,所以我能理解你,也希望你都在知悉一切代价的前提上,再好好考虑我们的提议。”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她详细地说明了那一个月里在她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赵杰盛对她动心思是在她撞破他在公司和别人调情开始。

当天晚上她就收到了赵杰盛的短信,说暧昧也实在算不上,赵杰盛是很谨慎的人,在完全撕破脸之前,他说话总是带着三分试探,询问她有没有安全到家,苏晚青说到了,询问她平常有什么爱好,苏晚青说看书。

当时为了日后的工作顺利,她已经尽量体面了,可赵杰盛最后说什么呢?

他说:【喜欢看书的女孩都很有魅力,加油。】

这样不清不楚的话除了恶心当事人以外,似乎拿到哪里都不能够作为指控他职场性骚扰的证据。

苏晚青渐渐忍无可忍,也不再回复他这些与工作无关的消息,赵杰盛一开始还锲而不舍,后来也就不怎么发了,最后一次发是深夜十一点,他很直接地问她:【Yulia,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苏晚青依旧没有回,但是第二天,她就被安排着和赵杰盛一起去了邻市出差。

当时她并没有想到赵杰盛会胆大至此,那次和分公司的经理应酬,她只喝了一杯红酒就借口身体不舒服走了,赵杰盛当下并未为难,她回了自己的房间,都穿上睡衣准备睡觉了,然后就收到赵杰盛发来的消息,他让她去他房间拿一份这季度的经销商广告预算汇总表,因为明天上午他要去巡视柜台,会出门很早。

他很会洞察人心,也惯常撒谎,知道苏晚青对他的戒备心重,也没有直接解释,只是在言谈间说道,让她拿完文件再出去一趟,给那位当晚设宴招待他们的华中大区经理买一盒解酒药,他说他喝多了,现在很不舒服。

这段话乍听真的只是像随口说出来的,可它却不漏声色地展示了一个重要信息,就是那位华中大区的经理此时此刻就在他房间,两人还在把酒畅谈。

苏晚青就这么掉进他的陷阱,她从床上爬起来,把睡衣脱下,换上了工作装,散乱的头发也重新梳理整齐,就这么惴惴不安地走到他门前,门一开,她就被赵杰盛拉了进去。

他喝了很多酒,力气很大,苏晚青被他拽到了床上,下意识就开始放声呼救。

她之前在网上看到过求救技巧之类的帖子,知道这种情况下想要快速获得别人的关注要大喊“着火了”之类的话,她也确实是喊了,可嗓子突然剧烈且急速地爆发会引起咽反射。

当她咳得满脸泪水的时候,赵杰盛把门关上扑到了床上,他压着她的身体,一边说着下流的话,一边去拽她的衣角。苏晚青拼命反抗,挣扎间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水晶烟灰缸,没时间找位置,对着他的眼角就砸了下去。

赵杰盛痛苦捂脸的间隙,她从房间里连滚带爬地跑出来,连手机都忘了拿,从消防通道里跑下楼,到了酒店大堂,带着哭腔和前台的小姐姐说,麻烦你帮我报警。

后面的结果所有人都知道了,那段监控视频几乎什么都没拍到,苏晚青提供的聊天记录也并没有任何露骨的话,最后一句还是他问她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

赵杰盛坚称是苏晚青喝多了,两人因为工作发生口角推搡起来,他在盛怒之下打了她一个耳光,而她就因为那个耳光发起疯,拿着烟灰缸狠狠地反击了他。

或许是她不走运,证据不足,警察并没有给她立案,就那一耳光的问题,最后她也用烟灰缸反击了,程序上顺理成章地进入了调解环节。

回公司后她请了两天的假,写了篇报告发到公司的内部检举邮箱,附上了聊天记录截图和那段监控视频。

收到上层回信说已经受理,两天后她回公司上班,可她前脚刚从电梯里出来,后脚就看见赵杰盛和轩美的秦总正谈笑着往会议室走。

他们也看到她了,赵杰盛的眼角上还贴着一寸白色胶带,看向她的眼神颇为玩味儿,身旁的秦总注意到他的视线,顺着看过去,目光停在苏晚青身上。

苏晚青是看不懂唇语的,但那天她却看懂了。

秦总问赵杰盛:“就是她?”

赵杰盛轻笑着点了点头。

浑身的血液倒流,她仿佛如坠深海,可却没有丝毫的浮木可依。

秦总一开始并没有想要开除她,只是不知道是哪个程序出现了问题,一夜之间,那段监控视频传得满公司都是,内部舆论一时甚嚣尘上,所有人都知道苏晚青检举的事情了,对于高层来说算是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

“我知道在公司,我不可能得到公正对待了。”

苏晚青平静地仿佛是在以旁观者的视角叙述,顿了几秒,才继续说,“那段视频是我发在公司一个匿名发泄讨论群里的,就算我注定要走,也想倾其所有让他付出代价,哪怕是一丁点儿微薄的舆论压力。”

话音落地,全室寂静,落针可闻。

李泉震惊到失语,目光直勾勾地投向苏晚青,胸腔中泛起强烈的愧疚。

在此之前,他还以为苏晚青当初从轩美离职是因为忍受不了那些风言风语,他下意识地认为人性总是趋利避害的,却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前提,在绝对的正义面前,内心坚定的人是从不畏惧旁人的目光的。

他为自己的狭隘感到惭愧,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最终,那片小范围的沉默是闻宴祁打断的。

他率先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街道上来往的车流,心尖上就像是有一小簇火苗在不停歇地炙烤着,折磨着他,百骸四肢都涌起密匝匝的痛感。

缓慢且沉重地长舒了口气,却仍抑制不住内心的震荡,苏晚青比他想象中更强大,强大到令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她或许并不需要与别人并肩同行才能获得安全感。

她自己就是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

苏晚青注意到他的动作,偏头看过去,只能瞧见闻宴祁的侧脸,下颌线绷紧,轮廓在窗外的灯光下层次愈发分明,她知道他在愤怒,也在隐忍,可正因如此,她更要坚持下去,说服宋冉,获得最终的程序性正义。

“他是我的丈夫。”苏晚青别回视线,落在已经听呆的宋冉身上,语气放松了几分,“前不久他才听说这件事,跑过去把赵杰盛打了一顿,估计也就刚刚出院。”

宋冉缓缓回过神,看了眼闻宴祁。

当初李泉联系上她时就明确说过自己的来意,宋冉当即就回绝了他,她害怕站出来以后要面对的事情太多,她只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连家都不是滨城本地的,试错成本太高,学姐也劝她息事宁人,学姐说她们这种条件的人禁不起折腾,说职场就是免不了会受委屈,还说难道你想像当初的Yulia那样,被开除之后灰溜溜地离开公司然后转行吗?

她畏惧的事情太多,李泉没办法,只能说出了闻宴祁的身份,不是想拿权势压人,只是为了让宋冉安心,她只需要站出来指控,剩下的程序性问题他们会全力协助解决。

宋冉当初不理解的,如今依然也不理解,她查过七合资本公司的背景,也查过主事人闻宴祁的身份经历,如今听到苏晚青这么说,愈发疑惑,“你想让赵杰盛付出的代价,闻总其实是有能力帮你解决的吧”

“他不能。”

苏晚青皱了皱眉,想着该怎么措辞,停顿了几秒才说,“赵杰盛做错的事情不是骚扰了闻总的老婆,而是在职场中骚扰了他的女下属。”

“我想要的不是他不再骚扰某一个人,而是让他再也不敢骚扰任何一个女孩。”她语气温和,“我这样说,你能听得懂吗?”

宋冉表情怔忪一下,缓慢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苏晚青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知道这可能令你很为难,但我没有任何想逼迫你的意思,你比我那时候年纪还小,有恐惧心理是正常的,我能保证的事我丈夫应该都跟你保证过了,当然,这些帮助只是物质层面上的,真正要提起诉讼,你可能还会面临周围人的非议和指责,这些都是需要你独自面对的。”

宋冉抿了抿唇,实实在在地被她的诚恳打动,“谢谢你跟我说这些,其实我今天来之前,还以为你会直接劝我站出来。”

苏晚青笑了声,“你应该上学挺早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大学功夫社学防狼术呢,你害怕是正常的,大家都可以理解。”

气氛短暂地松弛几分,苏晚青偏过头去看闻宴祁,他依旧站在窗前,像是不忍心面对似的,始终没有转过身来。

屏了屏呼吸,她又沉声说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你经历了什么吗?”

宋冉的眼神出现了转瞬即逝的挣扎,随后鼓起了勇气说道,“我是九月份入职汇汀的,跟你一样,一开始赵杰盛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对劲儿,是到元旦前一天,我因为没带家里的钥匙回不去,就想着在公司等会儿,等我室友下班先回去了,我再回去。”

“那天他早早就走了,好像是因为要接他老婆和前夫的孩子放学,可我没想到他九点钟的时候又回来了,当时公司就我们两个,他回了办公室,我就坐在工位上用手机看视频,然后没过多久他又从办公室出来,来到我的工位上和我闲聊,问我在看什么视频,我说是偶像剧,然后他就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问我是不是小女生都爱看偶像剧”

宋冉说到这里,眼圈儿已经红了,声音也有些哽咽,“我当时太害怕了,就没有动弹,直到我室友打电话过来问我有没有到家。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胆小给了他什么信号,后来假期结束没过几天,他让我陪他去商场的柜台巡查,他身上又有酒味就没开车,那次的车是我打的网约车,上车时我看他开了副驾的门就钻进了后排,可我没想到刚坐好,他又掉头回来,挤到了我旁边”

“那天我穿得是短裙,但是里面有一条肉肤色的打底袜,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看错了还是怎样,我当时正在手机上和我室友吐槽他,然后就发现他的手伸了过来,摸上了我的大腿。”

“我当时整个人都石化了,可能那些表现在他看来是老实好欺负,他的手一直没有拿走,然后我反应过来就装作若无其事,悄悄打开了微信拍摄,拍了两段小视频发给了我的室友。”

李泉的老婆谢蓝此时突然出声,仿佛鼓励她一般,“你很聪明,你一点儿都不胆小。”

苏晚青也附和地点头,又问她,“你和你室友的聊天记录还在吗?”

宋冉吸了吸鼻子,“在的。”

谢蓝也问,“那辆车是你打的?手机软件上有记录吗?”

“有的。”

谢蓝和苏晚青对视一眼,然后缓缓开口,“宋小姐,我作为一名律师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你比苏小姐幸运,性骚扰防治法在不断完善中,你手中的这些证据完全够得上立案标准。”

苏晚青朝她略微挑眉,“这是个好消息,不过要不要面对这些,你自己决定。”-

为了尽力避免施压的嫌疑,那场谈话进行到那里就结束了,苏晚青让宋冉再考虑几天,考虑好了再给他们答复。

李泉开了车,苏晚青拜托他把宋冉送回家,又送他和他老婆上了车,表达了感谢,才转身上楼。

七八点,正是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楼梯上是来往传菜的服务员,走廊是用餐的顾客热闹交谈的声音,苏晚青从喧嚣中穿过,重新打开包厢的门,像是掉入了另一个空间,一个完全真空的,无声的世界。

闻宴祁依旧背对着她,站得清落孑然,背影中带着几分落寞和萧索。

苏晚青默默地看了几秒,鼻腔泛着酸意,慢步走过去,从他身后抱住了他。

或许只有在此时此刻,她才能放任自己的脆弱跑出来,她不再是无枝可依的鸟,也不用再在深海中沉浮,闻宴祁说他是她的火把,火把的意义不仅是照亮,还是温暖。

“我知道你在心疼我。”她把脸埋在闻宴祁的大衣上,胡乱地蹭了蹭,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喜欢跟他动手动脚的小姑娘,瓮声瓮气地说,“你抱抱我吧,你抱我我就不疼了。”

闻宴祁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然后他转过身,跟她对视了几秒。

他眼中的情绪太复杂,汹涌着波涛,仿佛是风雨晦暝的信号,让他原本清俊的脸显得越发冷冽,一动不动时是遗世的一缕孤梦,却能让她夜夜安眠。

“你抱抱我吧。”她嘟着嘴,又重复了一遍。

闻宴祁依旧没说话,喉结滚了滚,身上带着自窗外灌进来的霜寒气,向她张开了手臂。

苏晚青终于把头埋进他怀里,倾听着他蓬勃的心跳,她又有点想哭的冲动,为了抑制住自己波动的心情,她故意开口,语气娇俏地问,“我刚刚的表现怎么样?”

“很好。”闻宴祁清哑的嗓音响在她耳畔。

苏晚青想起他在进门前说得那句话,开玩笑地问,“有多好?”

“超级无敌,”闻宴祁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仿佛带着孩子气的深情,“无与伦比的好。”

苏晚青满意地笑了,“那你有没有更爱我一点?”

何止更爱呢?

在这一刻所有的语言都变得贫瘠,闻宴祁胸腔内回荡着一种无法命名的遗憾和感动,为苏晚青,也为他自己。

他喜欢的姑娘不仅善良,而且勇敢,她不需要任何人去灌溉,只凭自己就能开过最娇艳烂漫的花。

“不止是爱。”漆黑的长睫垂下,他唇角轻掀,“我为你感到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