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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如果你们地球人的军方和政府同意和谈,怎么办?”
会议室里,傅落把杨宁的位置留了出来,自己依然坐自己的位置。
堡垒溃散后,漂泊星际一年多,过得是工资得靠自己赚的倒霉日子,她原本量身做的制服已经明显松垮了下来,腰带缩了一个扣还要多。
此刻,总参所有成员、叶文林、还有耶西都列席在指挥中心隔壁的会议室里,别人尚且会给她留面子,耶西却不留情面地当场质问起来。
“别国的情况我不了解,不敢乱说,但是就我国目前而言,军政上层在这方面的意识形态还是相对比较统一的。”傅落说。
她这话说得略微官方了些,以至于一辈子只在地球上待过不到两个月的耶西没太听懂,一看他直皱眉,傅落只好换成了比较不那么正式的说法,专门为他解释了一下。
“就是说在这种节骨眼上,谁搞破坏大家就宰了谁的意思。”
这样通俗易懂多了,耶西恍然大悟。
不过随即,他又提出了新的疑问:“也许你说得对,这种时候,但凡一个国家的实权人物有一个不缺心眼,就不会任由对方主导和谈,但是民间呢?”
傅落犹豫了一下,慎重地说:“我相信地球民众的普遍受教育水平,在大是大非面前,总会有一定的荣辱观。”
“我知道你们地球人都很有思想,可是你要知道,民间力量,哪怕一开始是有信念的,一个人光靠信念能活下去的吗?你信不信,那些开始最坚定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困难的加剧,一旦反水,反水得会越彻底,因为他们必须向自己证明自己是对的。你们有那个什么……什么愚蠢的联合国人权宪章,到时候他们可以以此为凭据,随意倒戈,你们要怎么控制?”
傅落抬起头,看着耶西,一字一顿地说:“联合国宪章并不愚蠢。”
耶西这个人当海盗当惯了,思想觉悟偏低,道德水准堪忧,听了傅落的话,他十分不以为然,怠慢地耸了耸肩。
“好吧,就算它不愚蠢——傅落我问你,需求层次理论是你们人类自己的经典吧?从低到高,当一个人生存的基本需求都无法得到满足的时候,他能去追求什么‘尊严’、什么‘自我实现’吗?那不是有病吗?”
傅落张嘴欲反驳。
耶西抬手往下一压,止住了她的话头:“你也可以说,这种古典理论有局限性,需求层次在一些情况下是可以被调换的,但那始终是特例,这个你得承认吧?十分之一,我相信这个比例已经很高了,我们假设人群中十分之九是普通人,十分之一是特例人,那么你告诉我,十分之一的特例人能对抗十分之九的普通人吗?可以改变总体趋势吗?”
傅落无从反驳,说不出话来,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过,全身心地渴望能拔出枪来,在会议桌上把耶西的头打成一只烂西瓜。
“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平衡的杠杆,你们一方还不断的坍塌。”耶西尖锐地说,“小子——小丫头,你不要在宇宙上对地面上的事站着说话不腰疼。”
叶文林本能地想接过耶西的话茬,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住了嘴。
他环顾整个会议室,意识到这里不是特种部队,而是二部的总参处,一年多以来,傅落简直成了一个专业的海盗杀手,她一个人端过的星际海盗能赶上一个巨舰及其随从舰队的成绩,所以给她破格提升,众人都毫无异议。
但相应地,她多数时间都在外面巡逻或者打海盗,在指挥中心里存在感并不高,纵然回来,也是沉默寡言的时候居多,并没有太多领导力方面的威信。
叶文林知道,如果这个时候自己替她出头,那么这个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中校将会彻底丧失她对二部的控制权。
那可就是灾难了。
叶文林忧虑地保持了缄默,一言不发地坐在一边,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想:师妹,你可不能掉链子啊。
耶西自认占尽上风,也觉得自己有点以大欺小,痛打落水狗也没有对着熟人的道理,于是他微微缓和了脸色:“说了这么多,我是想告诉你,你方才的命令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法,是不明智的,你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彻底封闭土星堡垒,最大限度地在情况不明朗的时候保存自己的实力,而不是贸然冲出去,把水搅得更浑。”
傅落低头敛目,没有吭声,脸上面无表情,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她哑口无言,哪怕耶西的话里的漏洞都能打渔了,傅落也抓不住点,她既不是社会学家,也不是政治家,更没有从小接触国计民生或者争权夺利的成长背景。
甚至几分钟以前,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傅中校,”总参有人开了口,“虽然朝令夕改不好,但是紧急情况下,这种情况也还是很普遍的,像耶西先生说的,我们封闭土星堡垒吧?”
“我同意。”
“我也同意……”
“暂时的谨慎不代表我们不作为。”
“那我也……”
其他两位A级兵倒是一时没出声,他们的意见表达出来,事情就一锤定音了,因此不得不更谨慎些,但是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傅落,神色隐约动摇,显然是屁/股坐不稳立场了。
耶西似乎认定了傅落已经是个六神无主的小孩,他失去了耐心,转向叶文林:“你是赵佑轩的嫡系,你的意见呢?”
叶文林没有回答。
他忽然端过傅落面前的空杯子——这是会议桌自动摆的,而后起身走到一边,在饮水机下接了一杯温度适宜的水。
叶文林把水杯放在傅落面前,而后变戏法一样地从兜里摸出一块“石头糖”。
二部自从走上了打劫的不归路,日常物资中就开始有了各种千奇百怪的东西。
比如这种石头糖,这是用一种特殊材料制成的假糖,含在嘴里能刺激味蕾,让人品尝到经久不散的甜味,但是不会化,也不含有真正的糖,既可以解馋又可以保护牙齿。
叶文林撕开包装,把假糖丢进了傅落的水杯里,它就像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一样沉到了杯底。
而清水永远是那杯清水,不会因此带有一丝一毫的甜味。
你的心要像石头一样。
傅落惊愕地抬起头来,对上叶文林的目光,看见尖刀队长对她挤了挤眼睛,像那一天,他独自一人被他们从无数敌舰中拖出来时一样,眼皮轻轻一敛,万语千言,就一丝不露,依稀是他数年如一日的、举重若轻的没正经样。
“尖刀没有意见。”叶文林坐了回去,义正言辞地说,“尖刀是我军绝对先锋,一切服从组织安排。”
众人:“……”
狗屁好么?
地球人都知道,特种部队的前头头赵佑轩同志,他生前的专业就是从事各种“临阵抗命”活动啊!
突然,又有人插了一句:“对不起,我想说远一点——耶西先生方才说的假设,是建立在他星系敌人能为地球居民提供庇护的基础上的,如果他星系人让我们的老百姓能不受星际海盗团的侵扰,能配给他们生活物资,保证他们的生存安全……当然,那原本就是属于地球的,但是对老百姓来说,属于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刚从小黑屋被放出来的张立平冷冷地问:“你什么意思?”
“就是说,其实归根到底,我们方才讨论的是如何维护地球的‘政权’,而不是‘民权’,谁当政有那么重要吗,地球上各国不是也每隔几年就大选一次,执政党在野党一直交替吗?如果他星系人接管了地球,能平息战祸,为什么我们执意抵抗,不还地球一个清静呢?”
张立平狠狠地一砸桌子,脸红脖子粗地站了起来:“那我们就他娘的应该投降是吗?”
傅落:“坐下!”
她声音突然抬高,众人都是一愣。
“我说坐下,聋了?别让我再重复。”那一瞬间,她简直就像无数次被包围在海盗舰艇中无往不利地杀出来时一样,一直可以压抑收敛的硝烟味道蓦地爆发出来。
傅落在一片鸦雀无声里转向方才说话的人:“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外星人是外星人,我们是我们,我们身体里没有第二十四对染色体,他星系人也没有理由对地球人像对待他们自己人一样平等。像狗一样活着也是活着,你问我们为什么不还地球一个清静——那从今天开始,你愿意趴在桌子底下用狗食盆吃饭吗?”
傅落几乎咆哮了起来:“和平,就你想要和平,别人都是吃饱了撑的没事爱打仗玩的杀人狂吗?如果和平就是投降,国家养你这个太空精英到如今有个屁用!”
“还有你,耶西先生。”傅落神情漠然地转向耶西,言辞如刀,“我理解你作为一个服刑人员,没有义务为地球付出什么,但是你没有义务,我们有义务,哪个军队被人劫道拦路威胁到家门口,还‘谨慎起见’地关门观望?”
大概傅落时常被耶西变着法损,这一刻,她终于耳濡目染,超水平发挥地提前出师了:“你还想等东南西北风凑个杠子胡一把大的吗?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出兵,我没有什么社会学行为学的理论支持,但是这就是我该做的事,没有理由——我们现在在土星,耶西先生,地球上投降不投降关你屁事!就算今天,地球真的投降了,太空这块战场上,我们也要打到最后一个人。”
“另外,”傅落喘了一口气,以更加冰冷的语气说,“我知道自己资历不足,水平有限,也十分尊重像您这样厉害的前辈,临阵时十分欢迎您来指导我怎么打,但这里是我军下一步战略方向会议,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来指手画脚了?”
耶西先是错愕,随后是震惊,最后他整个面部肌肉难以抑制地抽搐起来。
打破他的头也想不出来,一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绵羊,到底是怎么突然给了他一口的?
耶西体壮如牛,傅落才不担心把他气出心肌梗塞来,说完看也不看他一眼,目光一扫全场:“我话说完了,我不是杨宁大校,没有权力全权决定堡垒是战是关,理由如上,依然不同意想封闭堡垒的人举手。”
整个会议室寂静了三秒钟,耶西气得夺门而出。
傅落眼皮都不抬,把手一挥:“都不反对是吧?好,战舰曲率驱动器预热,清点战舰与武器状态,编队,侦缉舰队开启隐形状态,立即出发,信息统一反馈到指挥中心,我们去会会这些大言不惭不见外、以主人自居的他星系狗/日的——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