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现在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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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牧辞的脾气,在他住院那一个月里,宋黎多少了解。

顽劣,狂妄,不可一世。

见他就如草木遇见火焰,任谁都是望而却步。

可盛牧辞真真是生了一张祸害脸,唇是健康的红,五官深邃立体,眉眼跟浓墨重彩的画一般。

顶着这样一张浓颜,歪过头来瞧她,要亮不亮的暖光里,宋黎能看到他轮廓清晰的下颔线,和那双狭长的眼眸。

他一句,“你刚怎么叫他的”。

宋黎脸忽热,不确定是不是泡过汤的缘故,她脑袋渐渐开始缺氧。

“我们又……没那么熟。”宋黎侧开脸,去看楼下欢闹的汤池。

这是实话。

和傅臣也不过初相识,只是出于年纪和性格的原因,宋黎可以很坦然地叫他一声哥哥。

但盛牧辞……不行。

哪怕叫他的名字而已,宋黎都担心太过亲近。

在别人家长大,宋黎要比同龄人都理性,尤其刚翻覆过一段感情。她通透地知道,靳时闻是浅塘,自己还能够挣扎。

但盛牧辞不同。

他是深而莫测的海底,她不能让自己有任何沉下去的可能。

那时,说不上是有意无意,宋黎有在心里默默划出一道界限,想和他隔开安全距离。

再近一步,都怕危险。

某人不冷不淡一声“呵”,瞬息拉扯回宋黎飘远的思绪。

“白帮你了。”盛牧辞后靠回去。

他的语气,与先前说她小没良心的时候类似,都带着不悦,以及些许郁闷。

宋黎心咯噔了下。

盛牧辞合着眼,不再说话,宋黎悄悄觑向他,怀疑自己的话疏远得过分了,她的确亏欠他很多回。

内心被一腔突如其来的愧疚填满,宋黎踌躇顷刻,别扭着:“我会请你吃饭的。”

盛牧辞瞥她一眼,倒是没再谴责。

“不下去泡了?”他随口问。

“人太多了……”宋黎心思仍沉浸在方才的羞愧里,轻着声,心不在焉:“不想去。”

挂在腕部的透明防湿袋亮起光。

宋黎低头,取出里面的手机看消息。

苏棠年:【草生了出来.jpg】

苏棠年:【臭妹妹,还不回来!】

苏棠年:【特意约了这么多帅哥哥给你钓,你全晾在一边,游去谁的鱼塘了?】

宋黎:【……】

宋黎:【我就……随便走走】

苏棠年对此表示深恶痛绝:【外面的鱼能有我物色的靠谱吗?崽,你这样的小宝贝,可得当心钓鱼不成反被钓啊!】

宋黎心一怦,下意识偷瞄了眼身边的人。

见男人翘着腿,永远一副拽王的样子,宋黎当时想,她怎么会被钓呢,想打死他都来不及。

宋黎垂回眼,老实交代说:【哥哥们太热情了,我害羞】

苏棠年:【???】

苏棠年:【新生代钓系小美人怎么可以害羞!我不准!】

宋黎敲出“我不是”三个字,正想发送,苏棠年先声夺人:【是你是你就是你,又纯又欲小仙女!】

“……”

宋黎被她的押韵唬住,回复了个省略号,无言以对:【六个……谁一口气招架得住?】

苏棠年:【不能n那个什么p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宋黎忍不住吐槽:【……你这个人间向日葵】

苏棠年不解:【向日葵?】

宋黎:【又黄又能磕】

苏棠年:【……】

苏棠年撤回了一条消息。

苏棠年:【满脸单纯.jpg】

苏棠年:【盛牧辞你都对付过了,还怕区区六个?就是六十个也敌不过一个盛牧辞让人腿软好吧!别怂,你是见过世面的女人!】

宋黎:【………………】

苏棠年没察觉她异样:【哥哥们即将送你一场烟花盛会!速归速归!】

苏棠年:【限你五分钟内回归战场】

苏棠年:【除非你现在告诉我,你把盛大佬搞到手了,对哥哥们没兴趣】

宋黎当场有些窒息。

分明清清白白,可她人就在这位盛大佬身边坐着,宋黎莫名心虚,她将手机封回防湿袋,起身忙着要跟他告别:“盛……”

话音一止,记起他不想听她喊“先生”。

这样,宋黎就迷茫了,拿不定主意现在该要如何叫他。

思考两秒,她索性省掉称呼:“我先走了。”

盛牧辞耷着眼,表情困懒:“嗯。”

这一声可有可无的回应,宋黎隐隐感觉,他好像有点生气了。

或许不该说生气,不爽更恰当。

宋黎捏着浴巾的手指紧了紧,轻轻走出两步,她犹犹豫豫地又停住,转回身。

“新年快乐。”

轻声细语对他说了这么一句后,宋黎没等他回答,不一会儿便消失在门口。

酒店露天花园聚满了跨年的人,都在欢声笑语中迎接新的一年。

周围的人默契地开始倒计时十秒。

数到最后的“1”,所有人齐齐朝着天空呐喊:“新——年——快——乐——!”

那一瞬,整排焰火一束一束,随着砰响在身边绽放,照亮了夜空的雪,再如星雨点点碎碎流落红尘间。

烟花很美,每一朵都像是在代替你,和过去一年的烦心事说再见。

苏棠年的仙女棒不知何时点燃了,手舞足蹈地朝她兴奋挥舞,欢呼着,新年快乐崽崽!我们小仙女是最美的!

耳边也有哥哥对她说新年快乐。

傅臣笑着说,宋宋要天天开心。

……

宋黎也在这气氛里高兴地笑起来。

她把自己裹得很严实,围巾遮住半张脸,毛绒绒的帽子压下来,只一双鹿眼露在外面。

在笑,她的眼睛弯得似月牙。

这样的情景只有在她五岁前,妈妈还在世的时候有过,很温馨,温馨到宋黎眼前泛起一层湿润。

说真的,这些哥哥每个都是理想型男友,但宋黎真没多余的邪念,她亲情淡薄,很难不跟随本心,享受这种有兄长照顾的温暖感觉。

那是在靳家,未曾有过的。

但宋黎清楚地知道,再温馨也只是一时,并不独属于她,没有谁能永远陪伴着谁。

在她情绪浮现一丝颓唐时候,簇簇烟火声里,恍惚间,宋黎听见了钢琴声。

她蓦地抬头,寻找声源。

可烟花和闹腾声太重,再难捕捉到钢琴的温柔旋律。

这个夜晚,大家都在放肆洒脱。

烟花结束后,又聚到包间开始后半夜的桌游局。宋黎不太会,留了会儿便借口困了,先回房间。

隔壁正在激情唱K,门半开着,宋黎走过时,无意一眼,从空隙间扫见了坐在沙发的许延和程归。

她不由顿足一瞬。

包厢里人很多,拼酒的拼酒,霸麦的霸麦,但并没有盛牧辞的身影。

也可能是她没看见。

宋黎当然不可能进去打招呼,直接走了。

在这万众愉悦的时刻,宋黎不禁想,自己是哪里惹着他了?

不肯叫他的名字?还是因为她反复在提……和他不熟?

真是小心眼!

盛牧辞盛牧辞盛牧辞……

宋黎练习似的,咬牙切齿将他的名字默念一路。

经过玻璃房。

凌晨两点多了,但其实宋黎并不困,她步不由心地慢慢往上,等意识过来,人已走到二楼。

琴房空空的,无一人,但琴盖却开着。

之前是谁在弹呢?

宋黎在钢琴前坐下,指腹搭上黑白键,很小心地触摸光滑的琴身。

五岁住在京市的那一年,她所谓的父亲家里有一架钢琴,那时候宋黎就很想学了。

只不过同父异母的妹妹碰都不让她碰。

那个家里没人喜欢她,尽管那时她还那么小,也不妨碍他们将对妈妈的憎恶延续到她身上。

宋黎很庆幸,能够离开那地方。

所以她对靳家的感激也都是真心的。

可惜现在……

正当她思绪万千,有说话声渐行渐近,像是往楼上来了。

“您要真意见这么大就甭隔三差五打我电话,您省点儿心,我也落个清静,行不?”

京腔慵懒好听,满含嘲弄。

宋黎心一跳,倏地望向楼道。

“是,二院的事儿我就这么杠着了。”

“岑女士,您上赶着守别人儿子,我回去干什么呢?到时一不留神硌盛严霄的脚了,半截不是人的还是您自个儿?”

“呵,我什么混蛋样儿您还不清楚么?”

“得了,少跟我说两句,您命能长几年……”

话落,盛牧辞垂着眸子,出现在门口。

黑衬衫,黑皮鞋,身高优越,他手机举在耳边,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

站在那儿,人比雪夜还冷。

四目一交汇,盛牧辞顿了顿。没想到她会在,怔住短瞬,他对那边说“挂了”,搁下手机,慢悠悠走近。

这场面对宋黎而言有那么些尴尬。

几个小时前,他们刚在这里闹过不愉快……虽然宋黎不太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记她仇了,但一想想这人的坏脾气,她也是不能安心的。

宋黎愣愣见他走到面前,还在斟酌开场白。

“你……”她完全没想好要说什么。

盛牧辞站到琴旁,低头看着她,嘴角勾着笑:“会弹么,就把我地儿占走?”

没顾得上思索这话的意思,他这般好整以暇的模样,不像是气着,倒先让宋黎松口气。

宋黎启唇想要问,盛牧辞长腿一弯,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那是张双人长凳,一起坐绰绰有余,但宋黎忙不迭往左挪,腾出多些空位给他。

要不然……挨太近了。

大抵他刚抽过烟,气息挟着浅浅的烟草味,但寒气更重,霜雪披身,带来外面的凉意。

“你不冷吗?”宋黎偏过头,虽说里面有暖气,但他的衬衫真的很薄。

盛牧辞不答,握手机的手伸到她面前。

凑这么近才发现,他非但人好看,手也很好看,五指修长,指头粉粉的。

宋黎脸藏在围巾里,半晌,她终于慢吞吞探出一只手指,指尖很轻地碰了下他手背,又倏地收回。

心跳突颤着,回想刚刚的触觉。

凉凉的,他应该也冷。

宋黎里里外外穿得挺多的,就想脱下围巾给他,手放到颈上准备解,却听他克制着笑出一声。

“干嘛呢?”盛牧辞略带嫌弃,可眼里有笑,他扬了扬下巴:“让你帮我拿着手机。”

“……”

反应到情况,宋黎耳朵肉眼可见地红起来。

她低低“哦”了声,蓦地夺走那部黑色手机,羞耻地敛起下颔,不再吭声。

也不给他围巾了。

盛牧辞笑痕不经意加深,几分钟前因那通电话而生冷的脸色全然放霁。

新年第一天,就不欺负她了。

他双手落到琴键上,不慌不忙试了两下音,几声杂音过后,音符逐渐融合,从他指间流淌成节奏。

宋黎头埋得跟鸵鸟似的,闻着声,她惊讶地抬眼,眼前是他在琴键上游刃有余的手指。

这支曲子很熟悉。

某一天下班,她经过那家展示八音盒的饰品店时听过。

也是今夜破碎在阵阵烟花声里的旋律。

宋黎听得出神,动人的钢琴曲在她脑中描绘出一个很优雅的画面。

某位先生伸出手,行着绅士礼,正在邀请公主殿下跳一支舞。

玻璃窗望出去,夜幕深蓝如海底,雪絮大朵大朵,无声地,满天满地飘洒着。

宋黎心在这一刻静下来。

那时她想的是,似乎,不一定性格温柔,才算是温柔。

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是在很久以后,《Whatfallinginlovefeelslike》,也是在很久以后,再回忆起这一夜,宋黎依然记得,橘光下,他为她弹奏钢琴的样子。

他指尖离开琴键,最后一段尾音浸微浸消。

宋黎忘乎所以,惊奇地望住他,双眸放出盈盈的亮光:“盛牧辞,你会弹钢琴耶!”

这事不可思议到,她心中的话不加修饰便脱口而出。

她眉眼舒展开来,笑起来唇红齿白,像泼出了一碗糖水,空气中都弥漫起温温的甜味。

盛牧辞在她的笑容里静默一瞬,慢慢挑了下唇角。

他的名字被她叫得……还真是别有味道。

这崇拜的语气,仿佛有小猫的粉爪子往他心上挠了一下,痒痒的。

片刻后,宋黎意识到自己话的不对劲,人呆在那里,都忘了怎么呼吸。

她坐正回去,故作淡定地评价:“你弹得,还挺好听的。”

“是吗?”盛牧辞故意问。

宋黎一本正经地点头:“嗯。”

“那……”

他懒懒地拖着尾音,引得宋黎转过目光。

盛牧辞半侧过身子,胳膊搭到钢琴上,人闲懒倚着,一言一笑都散逸风流。

慢沉着声问她:“现在熟了吗?”

他举止间的气质,好似民国时期的贵族少爷,在风月场里千万程,噙笑走过,“满楼红袖招”。

宋黎听见他嗓音的同时,也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还……还行吧。”她磕巴着垂下脑袋。

一点点。

盛牧辞笑了下,突然轻描淡写地提到:“我房间有私人温泉池。”

宋黎困惑地眨眨眼:“嗯?”

“不是说公共汤池人太多不想去?”

他说:“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