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认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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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九霄没有再呆在玺园,肩颈隐隐传来的烧灼感,让他心下不由升起一股陌生的怒意和躁意。

他去了百戏楼。

一落了座,台上咿咿呀呀的戏曲儿声,震耳欲聋的铜锣声,鼻翼下缭绕的香粉味,不得不说,确实将他那股子烦躁压了下去。

茴香伺候在一旁,剥了个橘子递上。

她时不时抿着唇看一眼目光落在高台上的男人,外头都传他为救一个妓-子,险些将命都搭在了花想楼,不知是不是真的……

思此,茴香轻轻道:“世子……”

陆九霄眼都未抬一下,懒懒散散地应了声“嗯”。

茴香一顿,倏地将嗓子里的话咽了回去,她有什么资格问呢?

“世子,喝茶。”茴香扬起笑脸道。

谁知,男人闻言一怔,回头睨了她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姓沈的那小丫头当真生得过美了,眼前的茴香已是极端美艳的容貌,可落进眼里,还是不及她。

陆九霄眼眸微垂,看她捧着茶盏的芊芊十指。

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双白玉。

绝了。

陆九霄——

玺园。

沈时葶随着纤云,一路从东厢走至西厢。

这样的进院落,东西两面也不过隔着一个蜿蜒曲折的回廊,和一座鲜花柳绿的水榭亭台。

纤云一面走,一面介绍园位置和陈设。

她大抵了解。东边的厢房只住陆九霄一人,西边建有书房,书房里有甚便不必说了,纤云与弄巧两个丫鬟的寝屋也在西厢,正是为了方便照料瘫在床榻上的高寻。

显然,陆九霄让她住在西厢,也是一个意思。

不过,她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原以为还要多费些功夫,怎料这样就成了?

她低头抠着心,忍不住打断纤云,道:“世子真的……替我赎身了?”

纤云一愣,当即笑起来,“秦护卫一早便去甜水巷了,抬着好几箱的珠宝银票去的呢。”

“那世子可还说了些甚?”她又急急问。

纤云将头的衣裳往前递了下,思忖了下陆九霄走前的话——

“按下人的规格置办,让她别把自己当回事儿,秦楼楚馆教出来的坏毛病通通给我改了,这儿没人惯着她,若是不愿,大可回去。”

那些话,每一个字她听着都心梗。

纤云抿抿唇,委婉道:“姑娘出了那地方,往后便是伺候在玺园了,吃穿用度,恐怕都及不上从前,不过倒也亏不了……”

她上的那身衣裳,正是一件鹅黄色的丫鬟装束,与她和弄巧身上的款式相差无二。

沈时葶顿时明白了,那往后,她就与纤云弄巧,在府里的身份所差无几。

最重要的是,书房里头那位,她必得好生照看。

思此,小姑娘嘴角微翘,轻快接过那身衣裳。不管是不是正儿八经的丫鬟,起码明面上是,总比在花想楼当妓-子的强,不是么?

且她夜里,再不用听那些粗鄙荒-淫的声音了。

待到陆九霄何时寻到了个好郎,肯放她走了,她也不必被困在秦楼楚馆。

如此甚好。

“吱呀”一声,屋门推开。

是间极简的屋子,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不会有。花想楼里雅致的香炉、屏风,此处自然不会给她置办。

不过于她而言,倒也可有可无。

纤云道:“约莫就是这些了,近日侯爷回京,世子不常于玺园,只偶尔来一趟,除了书房的那位,无人要伺候,姑娘可好生歇着。”

她说着,抬头望了一下天,“呀”了声,“也不知世子今夜还来不来,尹护卫吩咐的膏药还没置备呢。”

纤云转头便要走。

沈时葶眼疾快地拉住她一小撮衣角,“什么药?”

纤云愣了一瞬,迟疑道:“昨日世子将姑娘从火里抱出,肩颈烫伤,好长一道伤呢。”

闻言,眼前的人瞪直了眼,一时愣在原地。救她出来的人,不是云袖吗?

她眼睫微微颤了一下,原来昨夜屋里那股药味,是他身上的。

沈时葶游神似的走进屋里,轻轻阖上门,抵在门边,两只背着压在身后,盯着浅色绣鞋上的两朵百合花,唇角微抿,此刻的心境,说不清,也道不明。

但一个“谢”字,是应当有的。

思来想去,小姑娘打了盆水,推开书房里的那堵墙,坐在木凳上,仔仔细细给高寻擦了擦脸和臂。

她望着这张枯瘦的脸,轻声道:“快些醒吧,若你在我照料期间睁了眼,这件功劳,算是我的吧。”——

傍晚时分,又是一袭橙色余晖落在青石地砖之上。

陆九霄饮了稍许的酒,不至醉,却带了一丝醇香味儿。

才一推开侯府大门

,就见陆菀在廊下开会徘徊,听到声响,她脚步一顿,忙提着裙摆小跑而至,“哥,你伤哪了?”

昨儿花想楼的事早就传开了,甚至还传出了好几个本。

陆菀听到的本是,陆九霄险些命丧当场,若非官役及时扑灭了火,怕是要烧成一具白骨!

眼下她两个眼珠子上上下下打量,急着复又问:“伤哪了呀!”

陆九霄用食指抵开她的脑袋,“没伤,别听外头胡说八道。”

说罢,他便要往松苑走。

陆菀叫住他,“哥,父亲在偏厅等你,母亲也在。”

她走近,低声道:“阿娘昨儿都哭了,吓的,你好好说话。”

陆九霄一顿,睨她一眼,脚步打了个转,往反方向去。

他进门时便有人通报过,是以脚步才落至前厅门前,就有一只木制杯盏朝他砸来。陆九霄侧身避了一下,可陆行像是算准了似的,那只杯盏还是稳稳砸在他肩上。

恰是灼伤的那边。

陆九霄皱了皱眉头,朝一脸担忧的妇人道:“母亲。”像是没瞧见陆行似的。

袁氏上前,攥住他臂膀两边的衣袖,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打量,道:“你伤着没有?”

陆九霄一个“没”字还没吐出,陆行便阴阳怪气道:“伤着,我看他死在那秦楼楚馆最好,省得给我添晦气!”

“侯爷胡说八道什么?”袁氏蹙眉,“昨夜担心得一夜未眠的人,不是你啊?”

当着这狼崽子的面被袁氏戳穿,陆行一梗,黑着脸转过身子。

陆九霄抿唇看了他一眼,又道了几句宽慰袁氏的话。

他这烦人落泪的毛病,约莫就是被袁氏和贺敏哭出来的,女人哭起来,当真是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真没伤着?”袁氏迟疑地问。

为让她宽心,陆九霄忍着疼抬了抬胳膊,“真没伤着,外头传言不可信。”

袁氏这才松了口气,放他回了松苑。

陆行顺着袁氏的视线瞧了眼,道:“还看什么,没伤没病的,且宽心吧。”

“宽心什么?他肩颈伤了,不愿意告诉我罢了。他不说,侯爷还真当他无恙?”袁氏说着,鼻尖一酸。

陆行亦是愣了数刻,他还真没瞧出来。

袁氏缓缓落座,头疼地摁了摁侧额的穴位。她想起年幼的陆九霄,在冀北和初来京都之时,那个年纪的男孩,也没少同人打架斗殴,带着一身伤痛回府,可每每都会主动寻她,要她上药,同她喊疼。

那双如星似月的眸子里,全是对阿娘的信任和依赖。

却不知从何时起,便再也没有过了。

究竟是从何时起呢?袁氏也想不明白-

松苑里,尹忠正肃着眉头给陆九霄换药。

他道:“属下打听过,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今日早朝,好几本折子参了此事,皆道永定侯府家风不正,要圣上降罪,圣上亦是微怒,当着百官之面,斥责了侯爷。”

陆九霄眼眸微眯,以身犯险救个妓-子,撑死了也就是他沉湎酒色,何至于此?

降罪?降个哪门子的罪?

近日,他还真是不得安生。

“你去打听打听,参奏的折子,都是谁递的。”

尹忠颔首应是——

陆九霄在府里安生了四五日,袁氏照旧日日命后厨送一碗汤来。

且还要陆菀盯着他喝下才行。

陆九霄将空盏递到他面前,“行了吧,赶紧走。”

陆菀低低“嘁”了声,捧着碗盏回去复命。

此时,陆九霄抵着唇咳了两声,他抬揉了揉眉心,气色算不上佳。

尹忠忍不住道:“主子,这是夜里着了凉?属下将府医请来瞧瞧。”

“不用,没歇好而已。”他淡淡道。

近日也不知怎的,一至夜里他便失眠多梦,梦也不是甚好梦,弄得他整日都全身乏力……

他想,总不能是玺园住久了,认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