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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停停,第六日辰时便到了天澜山的狩猎场。
天澜山素来是骊国猎物最丰富的一座山,且到了孟冬,满山的杜鹃,璨若朝霞,不失为一处赏景的胜地。
天澜山上建有行宫,为着帝王出行,行宫内外的守备都严了一倍不止。宣武帝屏退众人,携着皇后去到主殿小憩,舟车劳顿五日,随行的臣子与家眷亦是纷纷回了暂住的屋子。
女眷们住的是西殿的似锦园。
骊国对女子的管束虽不似前朝严格,但京都贵女们再如何折腾,顶天了也只能在那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办几场蹴鞠宴来一睹骊国男儿的英姿,这一年一次的冬狩正是大饱眼福的好会,她们自是不会错过,因此年年秋猎冬狩,随行的女眷们只多不少。
待到午时,皇后款待女眷,赏花游园;宣武帝则与朝臣们在仁和殿一同进食,弘扬士气。一番流程下来,便至未时一刻,宣武帝戎装上马,右紧拽缰绳,左持着弓-弩,“驾”地一声,马蹄声起,身后的一匹匹骏马才飞奔出去——
听着园子外的声响,姑娘们纷纷探头往外瞧,这围猎都开始了,她们的心思哪还在这花花草草上啊!
李皇后心上一哂,摆道:“你们也去吧。”
待这一簇娇花散了后,皇后面上的浅浅温柔散去。
她一抬,祥月便自发递上背。
“猎物都备好了?”
祥月颔首,“娘娘宽心,国公爷那头都给四殿下备好了。”
说及此,李皇后重重叹了声气,这老四就是差了点本事,否则也不会处处叫陆九霄压一头……
“好容易叫圣上对陆九霄疏远了些,眼下正是他的会,要他在圣上跟前好好表现。”
“娘娘宽心吧,有国公爷帮衬呢。”
行宫外,姑娘们两两往林子里去,各家小厮都抱着箭筒,可实则眼下这些十六的姑娘们的臂力,大多是拉不开弓的。
倒是那些四十的妇人,不仅会骑马,还能射猎。
说起这现状也与宣武帝脱不了干系,先皇在时,骊国重武,即便是女子也以骑马舞剑为乐,可自宣武帝登基十六年后,骊国的战事减少,边境相对安宁,招兵愈少,是以骊国崇武的风气也日益衰弱,直至如今,姑娘们大多不善刀剑。
只听周遭的姑娘们小声低语:
“那个是四卫营的都尉大人吧?我记着他那柄不离的佩剑,据说是先皇赠的呢。”
“前头骑着白马的是五皇子吧,五皇子蹴鞠了得,这骑术也精湛。”
“那个又是哪家的大人?唉呀,许久不赴宴,倒是连人也认不清了。”
“喏,许将军回京了,此次他可是立了大功呢。”
“嗳,那不是你心心念念的贺都督么?”
“你胡说甚呢!再说,我、我……”
沈时葶竖起耳朵听碧玉之年的姑娘们叽叽喳喳谈论闲话,顺着她们的话头看向一身玄衣黑马的贺凛,正正从打马而过。
那样的清冷之姿,仿佛与这孟冬的天澜山融为一体,着实让人很心动。
而他身后的陆九霄却恰恰相反,一身绯红是掩也掩不住的嚣张,他背捻起一支羽箭,拉住弓-弩,“咻”地一声,便射了四皇子射偏的猎物。
赵淮旻青着脸回头,“陆九霄!”
陆九霄朝他抬了抬眉梢。
赵淮旻四下一扫,见这么多贵女都往这瞧,才不得不将这口气咽了回去。
众人就陆世子这精湛的骑射之术窃窃私语,正这时那被议论之人侧身瞥了一眼,撞上小姑娘那双猝不及防的眸子,他倏地勾了勾唇角,遂往丛林深处去。
沈时葶心跳一滞,忙撇过眸子。
她继而向前,就听身后的姑娘问:“嗳,陆世子方才看谁?”
亦有人答:“嗯?有么?”——
半个时辰后,日头渐盛,猎物们也纷纷窜动起来。
陆九霄与赵淮旻在林间的岔路口撞见,就见赵淮旻的马后拖着一头麋鹿、两只大雁、头野豕,再一瞧陆九霄身后仅两只山羊,猎物没几只,倒是有一篮果子,赵淮旻心下嗤笑,不由得意地仰了仰下颔。
陆九霄嘴角微抽,有时候仔细想想,这世上比他没脸没皮的人,也还是有的……
这此时,宣武帝的行列从对面的小路而来。二人纷纷下了马行礼。
赵淮旻近日在政务上很是上心,且也很有脑筋,宣武近来确实是最亲近这个儿子,在瞧见他打下的猎物时,又是一顿夸赞,惹得赵淮旻不停地拿余光去瞥陆九霄。
夸赞完赵淮旻,宣武帝才看向陆九霄。
“九霄,你陪朕去东面那片林子。”
陆九霄眼眸半抬,颔首应下。
整齐划一的护卫队与帝王保持着最恰当的距离,工工整整地随在身后,陆九霄慢宣武帝半步,陪在身侧。
就见宣武帝的箭对准了一颗繁茂的大树,指一松,几乎同时,那隐匿在叶丛的
大雁便“嗖”地一声掉下,宣武帝继续去拿第二只箭。
他一面射猎,一面道:“冀北大胜,你父亲不日便要回京汇报军务,届时他知晓朕将你拐进朝,不知会是怎么个情形。”
陆九霄冷冷撇了撇嘴,道:“还能怎么,他素来看不上我,想来又是怕我给圣上添堵。”
宣武帝刻意板起脸,“什么看得上看不上,他是你父亲,将来整个冀北,还不是得交代给你?”
说及此,帝王似是玩笑道:“也不知你这狼崽子,在京都住惯了,还回不回得去那满是飞沙的地儿。”
闻言,陆九霄眼尾浮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顺势道:“自然回不去,冀北哪有京都好,圣上若是想赏我些甚,来回还得走个半月有余。”
“你这小子,”宣武帝大笑,“就惦记朕那点私了。”
话落,这话匣子像是被打开。这人年纪大了就是喜欢忆往昔,陆九霄捡了些幼时与宣武帝亲近的事说,使得宣武帝情绪大好,那点试探他的念头很快便被抛之脑后。
他爽朗笑道:“朕还记得,旁人初见朕,皆是战战兢兢的,唯有你,那么一点大便敢直视朕这双眼,还敢动朕的百里弓。”
陆九霄笑笑。
“你啊,朕就喜欢你这股劲,与朕年轻时简直——”
“咳咳——”彭公公牵着马,掩唇咳嗽道:“瞧这孟冬的风,圣上还是早些回行宫罢。”
宣武帝回过神,点了点头。
目送宣武帝离去,尹忠望着自家主子
那肃然的脸色,小心翼翼道:“主子,属下瞧圣上态度有所转变,那明日还要不要——”
“按计划行事。”
“可若是圣上的心已然偏向主子,何苦还要受那份罪?”
陆九霄嗤笑一声,“就圣上这耳根子,你信不信,但凡有人在他耳边再叨两句,明日他见我又是一番弯弯绕绕。”
先皇是武将出身,篡位夺权才建了骊国。而宣武帝又是借助兵权撂倒了一干皇子,坐稳皇位。他对兵权有多依赖,便有多忌惮。
但凡他哪日多了个心思,说不准哪天冀北便会面临着与黔南,甚至是役都一样的情形。
他不想再千山万水去给谁收尸了。陆九霄抿唇想——
傍晚时分,气温骤降,红霞漫天,印着这满山杜鹃花,别有一番意境。
陆九霄提着一篮香梨去往似锦园。
路过一排松树,便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树后头传来,男人脚步一滞,拧了拧眉头。
是楚久安和沈时葶。
要说他二人为何会在这,实则是楚久安半道拦了沈时葶。自上回送了信笺无果,楚公子在凉亭下足足候了半日也未等到爱慕的姑娘后,便一蹶不振,在府伤心难过了数日,好容易才恢复了元气。
其实仔细算来,他已被沈时葶拒了两回。
第一回是赠花时,贺姑娘明确又婉转地回绝了他的心意。第二回便是这信笺。
楚原也打算就此放弃,可今日冬狩远远瞧见她一眼……
于是他又来了。
楚公子怀揣着希望道:“贺姑娘那日未赴约,可是临时有事耽搁了?”
沈时葶愣了一瞬,“什么……约?”
楚久安亦是一愣,“贺姑娘没收到楚某的信笺么?不应该啊,我是让陆世子——”
说话间,松树后落下一道影子。
沈时葶一仰头,便见陆九霄阴着一张脸走来,她蓦地一骇,下意识朝他走了两步。
虽她与楚久安没什么,但不知怎的生出一丝心虚来,小声道:“世子怎么在这?”
楚久安却是皱起眉头,“陆世子来得正好,八月廿那日楚某分明是将信笺交给世子,世子没转交给贺姑娘么?”
闻言,陆九霄默不作声地看他。
别说,不知是不是他腰间佩刀的缘故,这么面无神色看着人时,当真叫人背后生出一片鸡皮疙瘩,。
楚久安怎么也无法将这人与那把扇的人联系在一起,声音都不由弱了些,“陆世子可是忘了?”
陆九霄扯了扯嘴角,“楚公子可知,我这义妹命途多舛,回到贺家已是十分万幸,日子还没舒坦几日,便因你几次番讨扰成了全京都的谈资,你个读书人,怎这么没脸没皮?”
楚久安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没、没皮没脸?第一回有人如此说他!
“所、所以,你故意截了我的信?!”
陆九霄斜了他一眼,“身为义兄,我自是要防某些人哄骗她,楚久安,我若再在贺府门前瞧见你,啧……我这剑也没长眼。”
他这正义凛然的口吻,不知的倒还真以为他是她兄长。
沈时葶皱着眉头偷偷拽了拽他。
楚久安则是瞪大了眼,“你你你”了半响,憋红了脸甩袖离开。
青松之下,二人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