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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于凭着一本《地数》搜索矿脉多多少少有些碰运气的味道,那么各种更先进的纺织技艺的改进便可以说是惠利万家了。
工程院各种技术的公布,也并非全无门槛,相反的门槛极高。凡有所得,必有付出,沈大将军一贯奉行技术阶梯下放的原则,一项新技术的产生,必然伴随着一部分因此获利者。想要成为第一梯队的获利者,那也简单,就是交钱。
这一整套纺织技术的改进,既能将原本的生产效率提高数倍,又能将生丝的质量维持在一个比较稳定的水平。当工程院学徒在密室中将之稍作演示,很多观看者已经察觉到这当中蕴含的商机之大,尤其很多地方丝绢本来就是可以通行的货币,这简直就是铸钱的机器啊!
关于技术的交易,洛阳行台提供了两种模式,首先规定一个技术封闭年限为五年,其中一种方式是直接花钱购买五年专享并享有区域保护,另一种便是由行台派遣吏员监督生产,五年内抽取一定比例的利得。
这两种方式,第一种自然对地方上的大豪宗有好处,只要缴纳一定财货,这五年时间内他们便可以任性扩大生产。而第二种则是对一些中小人家的保护,他们交不起高昂的技术使用费,但也并没有彻底断绝分享新技术红利的机会,相当于为行台代加工。
沈哲子大费周章搞出这一套专利保护,倒也并非仅仅只是单纯的贪图技术短期兑现获利。他又怎么会不明白所谓的藏富于民,这种普世得益的新技术越早放及四海,生民越早能够因此得利。
可问题是,当下这个世道可不是大一统的盛世之年,而且乡宗土豪于地方上的把持仍然严重,真正技术无门槛的扩散,得益最大的并非寻常生民,而是那些控制人口的割据势力。与其惠及敌邦,不如先通过有限度的产能扩散来加强自身的实力,五年之后再视情况次第开放。
总之这第一年的华赏宴虽然整体氛围不行,但工程院的名头却因此而被叫响。本身便具有技术上的领先优势,再加上洛阳行台从行政到军事的双重保障,由此展现出了庞大的利益前景。
所以尽管时流甚至包括行台内部都不乏人对工程院仍存不认可,但最起码场面上已经没有人再提议要罢黜工程院这不伦不类的存在。而到了第二年的时候,各方风闻云集者便塞满河洛,工程院单单售卖技术一项便获利巨亿,甚至超过相当一部分行台下属产业全年营收。
启泰三年秋日,又到了将要举办华赏宴的时节。这已经到了第三个年头,甚至已经无需再作造势,随着日期渐近,大量四方时流已经各携资财重货毕集于河洛之间。
又过去了三个年头,河洛风貌可谓日新月异,时至今日,虽然不能说已经恢复盛世旧态,但也已经很少能够再见到战乱所带来的满目疮痍姿态。尤其那拔地而起、较之中朝旧年更加宏大的洛阳新城,更是极大程度扣动时人心弦。
常在河洛之间游走的人对于变化的接受是循序渐进,感触尚不深刻。
可是有许多受限于自身境遇或道途遥远的人不能常作走动,河洛之间这种日新月异的变化给他们带来的冲击之大,久久难以消化,尤其有着他们各自乡土或一潭死水、或战乱不断的对照,那种鲜明的落差更是让人有些无从接受。
应该说,就算是不计算基于华赏宴而产生的其他利好,单单借由这个机会让四方生民得以望见整个河洛地区的元气恢复,对于洛阳行台而言,就是一个相当利好的举措。
目下的洛阳新城,格局虽然极为宏大,但其中泰半眼下都还是无用。
虽然整个河洛地区单从人口密度而言,已经超过了江东许多地方,但是各种配套却仍还远远不足,因此也就不能指望在短期内将洛阳城创建成建康城那种庞大体量的大城邑,单单一点,粮食供应就满足不了那么大规模人口的聚居消耗。
眼下的洛阳新城,格局上是分作八十一坊,业已建成的已经有三十多个坊区,但是包括驻军与劳役在内,不过堪堪只填满了将近二十个坊区。而其他河洛地区的生民,主要还是分散于各处或耕桑屯垦、或劳役做工。
但这在当下而言,已经算是了不起的成就,要知道就算是盛唐的时候,长安城仍有相当一部分坊区都是处于荒废状态,真正顶级繁华的,也只局限在有限的坊区内。
也正因如此,就算四方游人集结再多,眼下的洛阳城都有充足的容纳量。行台也是非常鼓励外来人口定居洛阳,在入籍方面几乎不作什么限制,许多坊区的房屋买卖价格也不过只是略取工价,甚至无偿赠与。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行台在这方面的收入就甚微,除了那些低价坊区之外,位于洛水两岸的坊区则价格陡翻数倍乃至十数倍,甚至出现了竞价的现象。
而这一片地带,也是眼下的洛阳城最繁华所在,洛水穿城而过,活水幽林,庭下可望。既然对生活环境有更高要求,那么自然也要付出相应代价。当然,愿意选择洛水两岸坊区居住的,自然也不会是寻常寒丁庶卒。
眼下的洛阳城,并没有太过严格的城防禁令,游人可以乘坐舟舫直接沿洛水入城,而这也的确成了时下风行一种快速游览城池全貌的方式。洛水上常有画舫游船往来穿行,眼望两岸竹林桑园之外鳞次栉比的楼阁屋宇,另有一番奇致体验。
“王师入洛不过微年,但洛上所积创建却已经远超人所能料。南人多盛赞沈大将军治世大才,未曾见时,只道陋土难生国士,南人折于势位,所言不可轻信。但只有身在此中,长睹河洛兴复盛态,才知此言确是不虚啊!”
一艘不算太大、外观颇有朴素的游船上,有两名中年人对面而坐,船首与船尾各立十几名壮仆随员,其中一个中年人指着两岸风光侃侃而谈道,神态间多有感慨之色。
另一名中年人似乎是新到洛阳,也是频频的左顾右盼,眼眸中满是两岸风物,多有惊奇之态。
“其实世兄也早该入洛一观,才能免于被乡土纷扰遮蔽识见啊!甚至学我一般,直入洛中择宅短居,也能得以会见时流,稍略世势姿态。”
先发声那中年人一边笑语劝说,然后提起酒壶浅斟半杯。船上难免颠簸,但那竹制的酒器打造也巧妙,杯缘内拢、下腹胀大,杯底则齿合扣咬在托盘上,酒水里再洒上几瓣菊花,就算遇到风浪颠簸,也不会倾洒出来,饮酒时把住酒杯稍作拧动便可抬起。
后一名中年人听到这话后便蓦地叹息一声,说道:“洛邑虽好,终非吾乡啊!去年石逆北蹿平阳,时时伺望想要寇我乡土,诸多忧怅在怀,我也实在难如敬原你这般从容啊!今次入洛,还是困于贼迫,不得不行。”
对话这两人,俱为河东人士,前者名为房望,后者名为薛涛。房望去年便入洛经营,今次专程出城去迎接初抵此境的薛涛。
听到薛涛这般感慨,房望一时间也是默然。其实若真论乡资深浅,他家是远远不及河东薛氏。
薛氏族居河、汾夹角,本就坐拥地利,兼之族裔众多,结寨自保,最盛之时荫众将近十万之数,无论汉赵刘氏又或羯胡石勒都不敢予以小觑而轻作挑衅。而他们河东房氏,往年也是依附薛氏才得保全的一家。
永嘉及后几十年的时间,河东混乱中自有秩序,老实说对于所谓的王师入洛其实并不算太敏感,甚至不乏人根本就理不清楚王业南行、何以琅琊王一系得继晋祚,也就没有那种欢呼雀跃、南迎王统的迫切心情,甚至对于南人沈维周所统率的所谓北伐王师隐隐还有提防。
所以在王师入洛的最初,河东群众对此态度多有冷淡,谈不上敌对,但也不会主动去沟通。即便有什么交流联络,大多流于浅表的敷衍,或者单纯只是贪图来自南面的物助,维系一些商贸往来。
转机还是发生在去年年初,关中突然瘟疫横行,病死者众多,大量流人向东涌来,时势上引发最大的变数就是于潼关外和王师对峙的石赵石生所部崩溃,渡河北逃,不独将疫病带到了河东,沿途也击破掳掠诸多河东境中小规模的乡豪坞壁,一直流窜到了平阳。
瘟疫与兵灾双重的压迫,令得割据汾阴的薛氏也不敢稍动。许多依附其家的乡宗受损良多,河东房氏便在此中。天灾并人祸,他们也无从埋怨薛氏不救,只是再想安稳立于乡土已是不能,因此相当一部分便顺势入洛。
原本房望等河东乡众穷途来投,心内不乏惶恐,可是真正安居下来之后才渐渐感觉到此境生活较之河东实在要好得多。
本身他们便不如薛氏势大能够自立一方,身在乡土和如今在洛阳,不过是换了一个依附对象,而无论从哪一方面而言,洛阳行台都要比汾阴薛氏一介土豪强大得多。
今年乡土再受危困,甚至就连薛涛这个薛氏族长都动身入洛寻求解困之法,可知乡土形势之不妙。纵然此前对薛氏不乏怨念,但也总是乡情难弃,房望也想尽力帮上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