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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莉不再避讳辛西娅与各种男人玩乐。
她们一起参加俱乐部的晚会,一起在酒吧的舞池里跳舞,一起去绿毯似的草地野餐。她们既是无话不谈的姐妹,又是水乳交融的情人。当她们紧拥在一起时,镜子里浮现的,是一对漂亮妩媚肤色如象牙般雪白的孪生仙女。她们是那么了解彼此,闭着眼睛,仅凭摸索就能帮对方扣紧文胸的金属扣子。
多莉熟知每一个花花公子的秉性,她戴着镶黑网纱的阔边帽(网纱上点缀着细小圆润的珍珠),抹了口红的嘴唇微启,像故事里无所不知的女巫一样,将那些花花公子恶劣的手段和陋习全部告诉了懵懂的辛西娅。
辛西娅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一直以为她和乔森是纯粹的爱情,没想到在乔森眼里,她只是一张可以收集的邮票,一座可以赢取的奖杯,一件可以抛弃的物品。简而言之,她就是一张他用过的检测男性魅力的试纸,廉价,脆弱,毫无保存的价值。
难道他对她一点儿爱情都没有吗?他是怎么做到完全不动感情的?她就那么差劲,那么不值得他喜欢吗?
还是说,男人都这样,从来没有把女人放在平等的地位过;对他们而言,女人只是狩猎的奖品与展示生殖力量的途径。
听见这句话,多莉冷不丁想起了叶利斯特拉托夫。
叶利斯特拉托夫尽管温和、体贴、文质彬彬,意志力却像钢铁一样强韧,见识如同汪洋大海一般广阔。他既是煽起她欲望之火的源头,又是替她打破性别桎梏的斧头,更是她像女主宰者一样醉生梦死、穷奢极欲的底气。在她接触的几千个男性当中,再没有一个男人能与叶利斯特拉托夫相提并论。他太好了,以至于根本不像一个男人。
于是,多莉回答:“男人都这样。”
这时,舞会开始,管弦乐声在金碧辉煌的大厅回旋、飘荡起来。人们开始跳四对舞。辛西娅刚知道乔森玩弄她的手段,还有些忧郁。多莉侧头看了她一会儿,轻声说道:“跟我来。”
辛西娅不明就里地跟了上去。
多莉握着她的手,带她走进了舞池。她们是四对舞中唯一一对手牵手的女人。所有人都在看她们,看她们蕾丝镶边的裙摆互相摩擦,看她们纤细的腰肢惹人怜爱地扭动,看她们娇小雪白的双手时而分开,时而紧紧扣在一起。她们是如此美丽,如此可爱,全场再找不出第二对像她们这样发色身材气质都相仿的女人,连溜转的眼眸都比其他女人更让人发馋一些,因为她们尚不属于任何男人,只属于彼此。未被采撷的花朵,当然更珍贵一些。
一曲完毕,多莉吻了吻辛西娅热乎乎的脸蛋儿,在她的耳边轻柔地低语:“别难过了,我教你怎么玩弄他们。”
刚好,一个男人走了过来。他戴着手套,穿着熨得笔挺的西装,手上像英国人一样拿着手杖。他彬彬有礼地问道:“请问两位可爱的小姐找到可靠的男伴了吗?”
辛西娅以为多莉口中的“玩弄男人”,会像乔森那样先说几句甜言蜜语,不禁有些吃醋。谁知,多莉竟然直截了当地答道:“我们就是彼此的男伴。”
男人微微惊讶,很快反应过来:“你们是女同性恋者?”
“对。”多莉说,“你介意吗?”
“完全不介意。”男人轻轻一笑,“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两个仙女的爱情更美好的事情吗?”
“那就好,”多莉的声音忽然变得像小姑娘一样甜蜜,“那你等会儿来找我们吧。我们想说一会儿私房话。”
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喉结滑动着,吞咽了好几口唾液,咽得喉咙都干了。他声音沙哑地说了一句“好”,有些战栗地离开了。
辛西娅看着他的背影,相当不解地问:“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多莉慢条斯理地说道:“因为他觉得,我们都会是他的女伴——可以带回家那种。”
“可、可是……你不是都告诉他,我们是一对了吗?”
“在他的眼里,我们之间的爱不过是一种游戏,一种消遣。如果我们都成为他的女伴,我们之间的爱情,反而会使这种一男二女的关系更加稳固。这就是男人眼中的女同性恋者。”多莉轻抚着鲜红的下嘴唇,有点儿想抽烟,但她的小情人好像不怎么喜欢烟味——上次做完以后,她虽然眼神迷离,表现得很快活,却立刻跳下床,打开窗子通风。
她的烟瘾很大,有时候甚至会抽填着烈性烟丝的烟斗;有一次,一个男人开玩笑说,这是她唯一不体面的爱好,要不是她足够有魅力,恐怕很多男人都受不了她身上辛烈的烟草味。
他说这话时,正在磕烟斗,试图把里面的烟灰磕出来。多莉本来不怎么生气,却因为这磕磕碰碰的声音而烦躁不已,忍不住取下口中的烟斗砸了过去。她那烟斗足有一英尺那么长,直接砸断了他挺直的鼻梁。
辛西娅不知道多莉正在犯烟瘾,她还在消化多莉灌给她的信息。
和多莉接触得越多,她眼前的世界坍塌得越多。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这世界这么险恶。她甚至有些惊奇,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发现这种险恶,下意识就接受了自己弱势的、不被尊重的、土耳其奴隶似的地位。在她还不知道贞洁是什么意思时,就开始为贞洁患得患失;最有意思的是,邻居家的小男孩也是如此,在胡须还未长出的年纪,便已经明白“荡.妇”最能羞辱一个女孩的品性。
仔细想想,乔森玩弄她的手段并不高明,至少她事后回想起来,并没有发现高明之处。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贬低她的相貌,强调贞洁的重要性,恐吓她,再没有一个正常男人会珍惜她这具可能有过死胎的身体(尽管她并没有怀过孕,也没有流过产,但她已经失去贞洁了,有谁会相信呢?);假如她压根儿不在乎这些,就不会被乔森这种人玩弄。
这时,那个男人回来了。他非常有礼貌地介绍说自己叫伊万诺夫,俄国人,曾经的贵族。经历过俄国内战的流亡贵族,都免不了要妖魔化一番苏维埃政权;伊万诺夫说了几句苏维埃的坏话后,就开始吹嘘自己的成就。他说,他是一本俄国流亡者杂志的专栏作家,想以她们的浪漫关系创作一首诗歌,希望她们能跟他说一些交往细节,越详细越好。
辛西娅不知道多莉会怎么玩弄这个男人,贬低他,羞辱他,还是把他狠揍一顿?谁知,多莉竟然真的开始讲述她们交往的细节,有的是虚构的,有的是真实的。她说,她们本来是一对很远的远房亲戚,因为偷窥到姨妈和女仆偷情,而明白了那事儿的妙处。那是一个壮丽、寂静的夏夜,蠓虫在煤油灯的白色灯罩附近飞舞个不停。她们穿着半透明的睡裙,偷溜进了存放杂物的阁楼里,一边回忆着姨妈和女仆的动作,一边亲吻彼此都有的部位。
伊万诺夫听得面红耳赤,热血沸腾,仿佛真的看到了两个发色浅浅肤色白皙妩媚可爱的女孩缠结在一起;而他作为一个旁观的雄性幽灵,虽然没能参与进去,却利用想象力同时占有了她们。
后来,她们分开了一段时间,再次见面时,多莉发现辛西娅被一个男人骗了(听到她们也喜欢男人时,伊万诺夫整个人都在颤抖,呼吸急促),她花了点儿时间,才帮辛西娅摆脱了那个可恶的男人。
多莉蹙起眉毛,有些忧心地问道:“你会像那个男人一样欺骗我们吗?”
“不会,不会,不会!”伊万诺夫一迭声说道,生怕失去做她们骑士的资格。
辛西娅看得目瞪口呆,她还沉浸在多莉编造的故事里,在想多莉是不是真的跟一个女孩干过这些事儿,等她回过神时,伊万诺夫看她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眼角发红,鼻息艰难,仿佛被多莉用隐秘的巫术引诱了一般,已经沦为了她们忠诚的裙下之臣。可她们……什么都没有做啊?
接着,在伊万诺夫的强烈要求下,多莉又暧昧不清地讲了一些交往时的趣事。其实都是一些很普通的小事,但不知为什么,伊万诺夫却听得攥紧了拳头,手指关节嘎嘎直响。等多莉讲完时,他已像一堆浇满汽油的木柴,只需要一颗微小的火星,就能熊熊燃烧起来。
与此同时,多莉轻轻抱了他一下。
她没有像法国人一样行贴面礼,只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社交距离,在他的耳边低低地说道:“你是个英俊的、可爱的、尊重女性的绅士。当我们有需要时,一定会找你。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好吗?”
伊万诺夫重重地点了下头,没有说话。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多莉编织出来的故事,如同一阵潮湿的、温暖的、令人无可抵挡的微风,渗进了他的骨缝里,他不由自主地瑟瑟颤抖,浑身发软。
是他太过自信了吗?他总觉得多莉的言语间夹杂着一丝秘密的、荡漾的、炽烈如火的邀请。是了,他的感觉绝没有错。她们肯定是觉得没法满足彼此,于是看上了他,想邀请他加入她们,加入这段甜蜜可爱的关系之中。
伊万诺夫的神情变化,辛西娅都看在眼里,她没想到伊万诺夫如此不堪一击,多莉仅用几句话、一个拥抱,就将他彻底收服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多莉简直是一个女英雄,一个为那些被抛弃的女孩们伸张正义的女英雄。她尽管穷奢极欲,却绝不让男人的黄金与香槟流进裙底;她不收他们的鲜花珠宝新衣,反而使他们更加疯狂,恨不得倾家荡产来讨好她。辛西娅从来没见过这么神通广大的女人,她微微一笑就能让男人浑身发烫,三言两句就能使他们露出禽兽一般的丑态。没有她,她可能这辈子都会像个傻瓜一样,把乔森那个恶棍,那头禽兽,那个蠢材当成一个宝贝。多莉把她从可怕的恋情中救了出来。她无法不仰慕不崇拜不爱恋她。
像是察觉到她的想法般,多莉转过头,往前一倾身,温柔地吻了一下她的红唇:“还难过吗?”
“什么?”
多莉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开心。现在,你开心了吗?”
“开心,开心极了!”辛西娅闭上眼,喃喃地说。
这几天,简直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几天,但她并不像和乔森在一起时那样患得患失——多莉的爱和乔森的爱是不同的,她一边爱她,一边教会了她如何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