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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雨不歇,狂风肆虐,廊下的灯忽明忽灭。
虞锦那声“我不”过于坚定有力,沈却稍稍一怔,便也没再开口。
沉默的这半响,他似能感受到虞锦惊慌未定的心跳,和尚还僵硬的身子,于是无师自通地抚上她背脊,一下一下轻拍。
其实倒也算不得无师自通,有些记忆本就刻肌刻骨。
少顷,虞锦呼吸渐稳,略略有些僵滞,一时不知先松腿还是先松手。
纠结半响,她打算先松嘴以缓和气氛。
于是虞锦絮叨道:
“为何上京会有两座名字相似的寺庙,分明只相差一字,一座香火旺盛庙宇灵验,一座却如此残破不堪。”
“我只是想给佛祖上柱香,为何如此倒霉,山路磨得脚疼也就罢了,禅房屋顶还露着雨,被褥也是一股霉味,窗牖破旧,风一吹便吱吱乱晃,我还从未住过如此恶劣的屋子。”
“生莲这丫头实在马虎,不比沉溪沉稳,也不比落雁心细,此番回去我定要罚她月钱,叫她长一长记性才是。”
“今日本天朗气清、万里无云,怎就忽然下起雨……”
虞锦就靠在他耳侧,叭叭了好半响也不见他回应,不由停顿一瞬,往后退了几许距离偷偷瞥他一眼。
恰撞上沈却看过来的目光。
沈却径直迈入禅房,室内昏暗,他却如行在白日,精准地避开障碍物,将虞锦放在方木桌上,随后摸到火折子,燃了两支红烛。
视线顿时明亮。
男人身上带着一股秋雨的清凉,这微暖烛光却反而将他的肤色衬得更冷些。
四目相对,是良久的无言。
那沉默里还捎带着些浅浅的尴尬。诚然,这是虞锦一人的尴尬。
沈却忽然道:“方才往外跑什么?”
虞锦话在嘴边绕了圈,总不好说她胆小害怕,是以挺着背脊说:“屋里闷,想吹吹风。”
沈却看她骨碌转的瞳孔,轻哂一声,没再多问。
虞锦心下稍缓,正两脚一跃跳下木桌,却听闻金属扣相撞的声音,她一抬眸,就见男人鞶带落地,正在脱衣裳。
虞锦懵了一瞬……?
她头一昏,倏地上前摁住沈却寒凉的手,两道弯月似的细眉皱起来,道:“你这是做什么?!”
沈却微顿,看她半响,眉尾轻提,道:“你觉得我要做什么?”
虞锦气血上涌,两手摁得更重些:“我、我觉得堂堂南祁王,磊落坦荡,乃万千武将之表率,定是不屑做那等无、无耻之事。”
她两只眸子瞪得圆圆的。
嗬,无耻之事。
沈却忽然松了手,好整以暇看她:“如何算得上无耻之事?”
虞锦不说话,下颔绷得紧紧的,心里不免有些苍凉。
见虞锦兀自沉湎在伤心失落里时,沈却三两下解了衣袍,她见状后退要跑,他蓦地将人拦住。
虞锦小疯子似的挣扎起来,道:“你放开我,放开我!沈却你无耻,亏我那般信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脑袋狠狠撞向男人胸膛。
嘶,沈却剑眉轻蹙,蓦地将人丢到榻上,紧接着一件满是松香的衣袍盖住了虞锦的头。
她静了静,半响不见动静,是以拥着衣袍撑榻而坐。
却见男人身姿端正地落座在榻前的椅上,手捧一卷破旧的经书,不知是从哪个犄角疙瘩顺来的。
虞锦不明所以地望向沈却:“王爷……把衣裳给我作甚?”
“不是你说被褥有一股霉味,将就盖吧。”他慢条斯理地看她一眼,“睡吧。”
虞锦懵怔,心虚地小声应下,道:“多谢王爷,但是你不冷么?”
“无耻之人怎会冷。”
“……”
虞锦不再多言,背身而卧,慢吞吞地拉起衣裳盖至脑袋,在沈却看不到的地方懊恼地闭了闭眼。
听着身后微弱的书页声,虞锦不免有些愧疚。她怎能如此恶意揣度他!沈却方才定是极为伤心,稍稍换位一想,若是她好心待人却反被曲解责骂,定是要气到自闭。
思及此,虞锦悄悄翻了个身,轻轻咳嗽一声。
无人理她。
好吧。
虞锦小声道:“王爷,其实我从前在灵州时便听说过不少王爷的赫赫威名,彼时便觉南祁王英勇无畏、神采英拔、薄情……不耽于美色,实乃我大颐朝将帅之典范,便对王爷好生敬佩,只觉得生平所见将帅皆不如那位声名显赫的南祁王呢。”
“后来在垚南,更觉传闻为真,不,传闻不及王爷分毫!”
沈却忍了笑意,面无神色地看她一眼:“是么?”
虞锦郑重且严肃地点下头,“王爷所向无敌,王爷万里挑一。”
闻言,沈却握拳抵了抵嘴角,复又垂头去翻看经文。
虞锦也不知这算是哄好没哄好,静默顷刻,道:“王爷今夜为何会出现于此?”
沈却“嗯”了声,却是没答她的话。
虞锦思忖片刻,才记起昨日与楚澜提过一嘴停安寺,显而易见,并非巧合。
她又问:“王爷不回禅房吗?”
“来得晚,不想惊动主持。”
“喔,王爷在看什么?”
沈却稍顿,倏地将书递给她。虞锦只随口一问,见状便伸手接来,好奇地翻阅两页,蓦然瞧见书封上“清心咒”三个大字,她怔了怔。
沈却从她手中抽回书,一本正经道:“传闻不尽为真,我非磊落坦荡之人,所以别说话,早点睡。”
虞锦将这话反复斟酌,蓦地闭了嘴,动作利索地躺了回去。
这夜风雨萧瑟,雨珠滴答,可许是这衣裳上的松香盖住了被褥的霉味,这般嘈杂恶劣的环境,虞锦竟真真昏睡过去。
书页“簌簌”声停息,见虞锦抱着衣裳蜷缩程一小只,沈却起身熄了支烛火,落座于榻上,轻喊了她一声。
虞锦只蹙了下眉,并未有清醒的迹象。
男人将衣裳摊开罩在她身上,神色专注地凝视那张芙蓉玉面,也不知在想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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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晴,日光自窗缝倾泻而下,晒得榻上暖融融的,虞锦揽着衣袍,眼睫颤动,半梦半醒。
“嗙”地一声重击,整间禅房似都颤了下,虞锦那点慵懒气息瞬间消失无余,她一个激灵仰坐起来,不见榻前身影,正欲趿履下榻时,生莲匆忙推门进来。
“姑娘,姑娘!”
伴随外头有什么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虞锦急忙站定,在这一瞬脑袋里闪过万千个话本子。
她拉过生莲的手,紧张兮兮道:“怎么了?可是有山匪打劫?劫财还是劫色?”
生莲凝滞半息,那点惊慌失措荡然无存,比起山匪劫色,那外头这事好似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她平静道:“是大公子……不知为何,南祁王也在此处,他二人打起来了,毁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主持好生心疼呢。”
但说是打起来,她瞧着南祁王没怎么动手呢。
虞锦沉默,在生莲狐疑问着“姑娘您怀里这是谁人的衣裳?”时夺门而出,恰逢虞时也一脚踹在沈却腹前。
那瞬间,虞锦觉得自个儿头顶上的乌发都根根立起。
此事还得说回一刻钟前——
停安寺本就是荒郊野外,虞时也生怕虞锦这小蠢货又将自己弄丢去给谁做妹妹,是以骤雨初歇,天不亮他便启程前往停安寺。
没成想,甫一推门,就见他的好妹妹正钻在男人怀里睡得正甜。
两个男人默契地轻手轻脚走出禅房,沈却阖上房门,转身便迎来虞时也一拳头,沈却动作迅速躲开,虞时也招招凶狠,不依不饶。
“老子他妈弄死你!”
虞时也这回没拔剑,只握紧拳头,掌掌都捎带疾风。
诚然,适才那一幕对虞时也冲击过甚,已然将前情自行填充了个七七八八,是以面前此人已与畜生无异。既是畜生,还有何手下留情的必要。
沈却只闪躲不出手,偶尔遭他两拳,也面无神色,反而打斗之余还抽出闲暇问道:“大公子今日未上朝,便是来同本王比试的?”
“那南祁王今日未上朝是为何?拐骗闺阁之女吗!”
可偏沈却身手实在不凡,饶是虞时也这般狠厉他似也游刃有余,可不知怎的,沈却忽然放弃闪躲,虞时也一脚径直踹在他腹前,还给他那张俊脸添了两拳。
正狐疑这人怎不躲时,身后一道惊天动地的喊声吓得他拳头都险些软了。
“住手!虞时也!!!”
虞锦气冲冲上前,拉开虞时也的小臂,硬是挤身在两人中间,急到眼红:“阿兄打他作甚?!”
“嗬,你问我,我还问你呢,你昨夜干什么了?荒郊野外孤男寡女,你给我让开!”
“我、我不让,你满脑子龌龊念头,我不与你说话。”虞锦展开双臂,颇有些舍己救人的雄伟,朝身后之人道:“昨夜多谢王爷,还请王爷先走。”
沈却默然,道:“同路,一道走。”
虞锦怔了怔,心想此刻也不适演这出苦情戏吧?
沈却漫不经心地抹去唇角的血,道:“我有公务与虞大人相商。况且,虞公子也该回去接旨了,若是叫内侍干等,似也不大稳妥。”
闻言,虞时也面色微顿,提小鸡仔似的将虞锦拎到一边:“跟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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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虞时也冷冷望着沈却这没来由散架的马车。
三人蹬上马车后,虞锦堪堪坐在二人中间,只觉气氛压抑地可怕,她默默摸了杯水压压惊,而后又一左一右给那两人添了盏茶。
虞时也冷哼一声,正矜傲饮茶时,却听那头的人轻嘶了声。
他眉宇微蹙,瞧着似不慎碰了伤处,疼痛难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