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章:第87章 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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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深冬,天寒地冻。
书房里头,虞锦裹着小袄,占着沈却的座椅,正一页一页地翻阅账簿,白管家站在一旁搭着手,跟前还摆置了几张桌椅,账房先生正埋头拨着算盘。
年关将近,每逢这时,府里的账簿便堆积成山,尤其是王府还担着部分军队的开支,更是一笔难算的账,比从前虞锦在虞家管账要繁琐得多。
沈却的兵书被堆在角落,被密密麻麻的账簿占领。
若非他近日常宿在校场,虞锦也是不敢如此光明正大地鸠占鹊巢。
思及此,虞锦翻阅账簿的指尖倏然一顿,抬头道:“白叔,近来校场很忙么?狼仓关大捷后,营里应当没出什么大事吧?”
算算日子,他好像都半个月没回府了。
白管家两手倒插在袖口,闻言呼吸一窒,飞快地觑了虞锦一眼,忙说:“老奴昨儿去给王爷送过换洗衣物,倒也没出什么大事,不过是忙着招收新兵而已,王妃也知晓,王爷素来看重爱惜人才,非得亲自过眼才安心呢。”
“可招收新兵不是一般在开春么?”
“呃是啊。”白管家倒是没曾想他家王妃竟还懂些军中琐事,道:“许是趁狼仓关大捷,人心振奋,才提前招兵吧。”
虞锦点点头,不疑有他道:“哦,那——”
“王妃。”白管家连忙打断她,道:“前阵子王爷嫌避寒居没个像样的榻几,老奴在池子边上摆置了个梨木矮榻,您过会儿可要去瞧瞧?若是不喜,库房里还有个白兰木的。”
“……”
虞锦几乎可以想象沈却是如何一本正经同白叔提这榻几的事情,她耳根略略泛红,反正那避寒居……她是不想再进去第二次了!
虞锦深呼吸,道:“不必了白叔,您看着安置便好。”
临到午膳时辰,虞锦便让几位账房先生前去用膳,她则命人提着食盒去槐苑,楚澜和秦昶平的亲事定在明年六月,眼下正不急不慢地挑着嫁衣样式。
可才行至小径,便见才从书房离开得白管家鬼鬼祟祟的,将手里几个瓶瓶罐罐交给丫鬟,那丫鬟虞锦认得,平日里给往来校场传话送物件的都是她。
虞锦微怔一瞬,眉心下意识蹙了下,缓步过去,就听白管家在絮絮叨叨道:“昨儿光惦记伤势,忘了祛疤的膏药,可得嘱咐王爷仔细着用,万万不可叫王妃瞧出端倪,诶哟咱们小王妃哪都好,就是那性子娇的哦,哭起来没完没了——你挤眉弄眼的做什么,这是什么表情?脸抽抽了?”
丫鬟扭曲的面部一僵,泄气道:“王妃……”
白管家心惊肉跳地回头一瞧,就见虞锦正红着双眼恼怒地瞪过来,“王爷伤哪了?怎么伤的?伤得可严重?算了,我自个儿去瞧!生莲,备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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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场,军营。
营里条件不比王府,屋子是冬冷夏热,即便白管家从王府捎来的炭火顶好,也没多大用处。
沈却坐在冰冷的板凳上,右手手臂上的细布取下后,里头血肉模糊,几道齐刷刷的爪痕,是前些日子训鹰的时候抓伤的。
谁也没想到,虞大公子送来的小畜牲脾气这般大,连是王爷这样擅长训马训鹰之人都负了伤。
段荣上药,直皱眉道:“可王爷这一直躲在营里也不是个事儿吧,瞧这伤也不是三五日能好的,过阵子便是小年,若是王爷不回府,王妃定是要起疑的。”
沈却不以为意道:“过阵子好些再回去,让她看到这伤,哭起来你受着?”
“……”
那还是算了。
但有一事段荣也不知当不当说,眼下全军营都知晓南祁王负伤不敢回府,躲王妃躲到了营里头,还没几日,这惧内的传闻便传得阖军皆知。
就在段荣犹豫着此事说或不说时,就听门外士兵抑扬顿挫、声音嘹亮道:“属下参见王妃!”
段荣手一抖,大半瓶药水直接洒在沈却伤口处,疼得男人闭眸皱了皱眉,再睁眼时,虞锦已经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跟前了。
四目相对,沈却侧了下身子,有意将受伤的胳膊避开虞锦的视线,淡声朝其余人道:“都出去吧。”
段荣与生莲、白管家一步三回头,忧心忡忡地离开。
虞锦几步上前,仔细看了看沈却手臂上的伤势,哪里是白管家口中“被鹰抓了两下”这么简单的,那皮肉都要翻出来了!
虞锦一声不吭盯了半响,气得转身就走,沈却手快地拉住她,“去哪啊?”
“我要跟虞时也拼了!那只鹰如此凶险,他定是故意的!”
虞锦挣扎着,恨不得眼下就飞到灵州将她阿兄暴揍一顿,在他门前哭个三天三夜才肯泄气。
“好了好了。”沈却将人拉了回来,用没伤着的那只手圈着她,道:“这鹰是好鹰,训好了能有大用处,是我让你阿兄给我找来的。嗯?别哭了。”
虞锦哽咽道:“你如何与他联系上的?”
“传信。”
“你二人何时这般要好的?还传信,他都好久没给我传信了呢。”说罢,虞锦便嘤嘤落泪,道:“你还联合白叔诓我,若是我今日没察觉,你是不是就要一直瞒着我,小年也不回府了?王爷怎么能这样……”
沈却有心想哄,但唇才刚碰到她脸颊,便被虞锦一把推开,她抬手擦了擦眼泪,朝外头道:“段荣,去请军医来。”
门外段荣立即应下。
军医来包扎伤口的期间,虞锦便与生莲一块将营里的物件都收拾齐全,是要将沈却带回王府的架势。
不过左右事情已败露,也确实没有再躲在此处的必要,白管家自知理亏,摸了摸鼻子,也心虚地跟着拾掇起来。
只是他们的小王妃俨然是生气了,气得还不轻,樱唇紧闭,眼眸低垂,一张漂亮的小脸冷冷清清,便是王爷唤她,她也不予理会。
待两人一前一后出去时,白管家忽然放下手中的衣物,扭头便走。
生莲不解:“白叔,您去哪?”
白管家挥挥手:“回府,去库房翻翻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生莲眨眼,论哄人的本事,她还需与白管家好生学学。
廊下,虞锦眼睫上的泪已被冷风吹干,面无神色地偏头扯了扯沈却身上的大氅,以防厚重的衣物压到伤口。
沈却抬手去摸她的脑袋,“啪”地一声,被她一爪子拍开。
“……”
“……”
门外两个柱子一般直挺挺站着的士兵眼皮跳了跳,你看我我看你,心道:这场面是他们能看的吗?唉呀王爷回头会不会将他二人遣去送粪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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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锦生气了。
正如虞时也此前所说,虞锦是个好哄的主,平素里小打小闹,顺着她的心意哄上一哄便也无碍,但这回却是有些严重。
连日冷脸相对,往常叽叽喳喳的话都顿时收敛,尤其是沈却伤势好了些,能后自个儿用膳后,虞锦更是寡言少语。
一直到除夕当日,她也只顾着忙活府里的庶务。
午膳时,沈却捏着玉勺搅了搅滚烫的骨头汤,轻抿一口道:“这几日忙着楚澜定亲,账房的事便交给白叔吧,别累着了。”
虞锦捧着碗:“嗯。”
“要不要再添碗汤?我帮你——”
“不劳烦王爷,我自己来吧。”
沈却略略有些头疼,只见虞锦捧着瓷碗起身,就在那瞬间,“哐当”一声,瓷碗落地碎成两瓣,她身形一晃,竟是直直栽了下去。
沈却“簌”地一下飞快起身,三两步接住了即将倒地的女子,身形快得生莲都没瞧清他是如何过来的。
事情发生得太快,沈却不及深想,沉声道:“去叫元钰清来!”
元钰清本在他的偏远里饮着小酒吹着箫,被急急忙忙叫来时大氅都没来得及披,冻了一路,手还没在炉子便捂热,便被沈却厉声叫去榻前。
虞锦双目紧闭,很是安详地躺在床上。
元钰清诊脉道:“王妃适才可吃了什么?”
生莲连连摇头,嗓音都有些发颤:“午膳吃食都是正常的,没有什么往日没吃过的食物,一切都无异,元先生,王妃这是怎么了?”
元钰清诊出的脉象也并无异常,他正疑惑地蹙了蹙眉,就见虞锦眼睫颤了颤,手指好像也……不小心动了下。
元钰清默了默:“……”
眼下问题来了,他是拆穿此事得罪王妃好呢,还是帮着隐瞒得罪王爷好?
窗外冷风不歇,吹得窗牖吱吱作响,元钰清思忖再三后,沉吟片刻道:“依言之之见,王妃所得可能是……木僵之症。”
“什么?!”生莲大惊,“那、那不就是活死人?”
可她们王妃早上还能蹦能跳,如何就不能动弹了?
床榻上的虞锦:……?
倒也不至于如此,随口说个头昏脑热不就成了么,怎么就成活死人了?
沈却一颗心往下坠,只觉得心跳都停了一瞬,脸色难看道:“当真无误?病因为何?”
元钰清并不想掺和他们夫妻之间的麻烦事,只囫囵说道:“这病自古以来便是一大疑难杂症,恕言之暂时没有头绪,需得回去翻翻医书……”
“元言之!”沈却喝道。
元钰清走到中途,魂都要被他给喊出来,捂着心口惊魂未定地回头看他。
“我就问你,还能不能治?你若治不了,就让你师父来。”
沈却压抑的情绪里有几许显而易见的慌张,脑海里浮现的是冰床上那具毫无温度、一动不动的女子,以及沈离征毫无指望的爱和悔意,几乎是充斥在血液里,让沈却每根筋骨都在叫嚣疼痛。
元钰清有些错愕,在男人逼迫的目光下点了下头,他一言难尽地往床榻上看了眼,道:“我的医术王爷还信不过么……王妃一定会醒的。”
虞锦:“……”
她原也只是恼火沈却联合白管家隐瞒伤情一事,想要吓吓他……让他也着急片刻罢了,但适才听他的口吻,虞锦顿时不敢睁眼了。
这木僵之症,要躺上几日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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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还没有几日,甚至还没有几个时辰。
沈却在床头坐了半响后,前脚才踏出屋门,后脚虞锦便撑不住裸脚下榻,适才她午膳用半,饿得前胸贴后背,眼下迅速啃起了小几上的红枣糕,就着冷了的茶水勉强果腹。
然就在此时,“吱呀”一声,沈却去而复返,推门而进。
四目相对,空气似在一寸一寸凝固,气氛骤冷。
其实,虞锦的演技一如既往不堪入目,但实在是她这招突如其来,且她接连生了那么多日气,琅苑近日的气氛本就低迷得吓人,是以她这一倒,无人深想。
尤其是,元钰清还给诊了脉。
虞锦吓得头皮发麻,在男人冷如冰霜的目光下,一个不慎便将糕饼抓成了碎末。
她一时也不知自己怎就忽然成了理亏的那方,声音很小地说:“……其实也未必是木僵之症,兴许只是头昏脑胀,元先生诊错了而已。”
“你……生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