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天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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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年目瞪口呆。

杨广说的每个字她都能听懂。拼在一起却怎么也理解不了。

消失了?怎么会消失了?大变活人吗!

扭头一看,全场都看着她,和刚才的神色各异不同。此刻每个人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惊骇和恐惧。

就好像,他们刚看到了什么极端可怖、不可思议的事……

“是弦……”人群里。布里斯低声说。

聂城眉头紧皱,目不转睛盯着场上。如果他的感觉没错,刚才时年接过琵琶那一瞬。弦发生了异动。她之所以消失。是被时空之弦带走了,送到了不知道哪个时间段,又因为这波动很轻。很快又把她送了回来。

这离开的十几秒,在旁边人眼中。便是她凭空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

难道。他一直以来的猜测果然是对的……

“妖孽!果然是妖孽!”杨国忠右手颤抖。指着时年大喊。“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侍卫们虽然有点害怕,却也不敢君前抗命,试探着上前,发现时年并没有施展“妖法”的意思,立刻冲上来两个人将她牢牢按住。

时年只觉得胳膊一阵剧痛。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拽下来了。眼下的情况完全超出了她的准备,慌乱之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余光瞥到杨贵妃正看着自己。立刻道:“贵妃娘娘,我不是妖孽!请您相信我!”

杨玉环神情犹疑,刚想说话就被杨国忠打断,“贵妃娘娘,您别被这妖女迷惑了!刚才众目睽睽,所有人都看到她消失了,这不是妖物是什么?微臣以为,如此妖邪之人,应该即刻处死!”

时年快疯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杨国忠这么狠,居然这就要杀她了!你们唐朝人什么情况,就算她当众消失了,就一定是妖孽吗?她就不能是神仙吗?

看看人家刘彻是怎么脑补的!

聂城和布里斯对视一眼,事已至此,如果杨国忠真的要杀时年,他们只能出手了。只是这皇宫大内,真打起来,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

杨广跪在那里,他没有看时年,而是低头看着地衣上的花纹。表情看似平静,然而搁在腿侧的右手,微不可察地攥紧。

正在此时,远方忽然传来声响。有宫人忽然一路狂奔,气喘吁吁闯了进来,“陛下,大事不好了陛下!”

“胡言乱语些什么!陛下面前,岂容你这般无礼!”杨国忠斥道。

那宫人扑通一声跪下,众人这才看清他满脸通红,额头上全是汗,也不知是跑的,还是吓的,“陛下,潼关急报,范阳节度使已于三日前在范阳起兵,称……奉了陛下的旨意,率部讨伐逆臣杨国忠!”

满座皆惊,李隆基霍然起身!

他脸上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片刻后道:“不可能。范阳节度使不会起兵,定是小人谗言,说,是谁让你污蔑节度使!”

“臣不敢,臣不敢啊!是高仙芝将军的亲书密折,叛军一路长驱直入,已经控制了整个河北道!”

他颤巍巍举起一封信,一侧宦官立刻接过呈上,李隆基盯了好一会儿,终于伸手拿起。天幕下,年迈的皇帝两手捏着奏折,众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到那拿着奏折的手越来越抖,终于青筋暴起,将奏折一合,狠狠摔到地上!

“混账!混账!实在混账!”

所有人吓得纷纷跪倒,有刚来大唐的使节不知道范阳节度使是谁,旁边的人压低声音说:“就是安禄山……”

那人顿时愕然地睁大眼睛。如今朝内朝外无人不知,安禄山深受陛下和贵妃娘娘的信任,朝中虽习惯称他范阳节度使,但实际上他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拥兵二十万。这样一个人物,如今却起兵说要讨伐杨国忠?

名为清君侧,但谁不知道,自古以来外臣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最终目的都只有那一个!

众人想到这里,只觉满心惊骇,无措地望向御座上的天子。

这里是含元殿。这里正在举行帝国最盛大的华宴,百官齐聚、万国来朝,是他享受了几十年的、最引以为傲的盛世风流。他本以为一切会继续这样下去,可如今一切都显得那样不真实。

夜幕下,玄宗李隆基看着前方,喃喃道:“安禄山,真的反了……”

月光透过小窗射到地上,拉出一段长长的影子,时年坐在墙角的小床上,抱膝看着它。

两天了。

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变故,已经过去整整两天。

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不可思议。那天晚上发生了太多事,先是她莫名其妙当众消失,差点被当成妖孽处死,紧跟着安禄山起兵叛乱的消息就传了进来,气得皇帝当场失态。不过也托安禄山的福,他们暂时顾不上杀她,而是把她丢到了大牢里。

然后,她就在这里无人问津地待了两天。

狭窄的牢房,只有一张小床,明明是夏天,这里却阴冷刺骨,连被子都带着股潮意。没有人搭理她,甚至连个审问的人都没有,如果不是还有人一日三餐给她送饭,时年差点怀疑自己被彻底忘记了,他们打算就这么把她关死。

当然,即使有人送饭,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

不不不,不能这么丧。时年甩甩头,让自己振作一点。因为无事可做,她这两天反复思考局势,其中安禄山叛乱是想最多次的,明明按照历史,他要到年底才会起兵,如今整整提前了三个月,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因为杨广……

想到这里她转过头,隔壁牢房的床上,躺着个藏青色的身影。他背对着她,似乎正在睡觉,时年恨恨地盯了好久,几乎把他肩膀烧出两个洞。

就在她以为那人不会有反应时,一个声音却忽然传来,“年年这么看着我,是有什么话要对在下说吗?”

时年愣了下才说:“你愿意理我了?”

那晚被关到大牢里的不止自己,作为她的郎主,杨广也一并被关起来了。时年也不知这是哪里的牢房,好像只关了他们两个,男监女监也没分开,他们当起了邻居。

本想趁此机会跟杨广好好沟通一下,谁知他一进来就自己去躺下了,她以为他是被晚宴上的事吓到了,体贴地给了他消化时间,可两天过去了,他愣是没理自己。

她还以为,他不打算跟她说话了。

杨广翻身坐起。坐了两天牢,他的发冠早就松了,乌黑长发披在脑后,越发显得阴柔俊美。男人偏过头,隔着半个牢房看向她,“年年目光灼灼如狼,任我铁石心肠,也扛不住啊……”

时年不料这家伙开口就是调戏,脸腾地涨红,“胡说八道!我是看你在那边躺了那么久,一点声音都没有,担心你死了!”

“那也是年年关心我。美人之恩,广甚喜之……”

时年实在受不了他的胡扯,索性道:“那晚的事,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我能有什么要问你的?”

“你没有要问我的,我却有话要问你。安禄山起兵,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一言既出,牢房里一静。

杨广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凭什么这么讲?”

时年已经想明白了,事到如今,再跟杨广遮遮掩掩也没有意义,是时候放点猛料了。

“我说了,我是高人。经过中秋那夜,晋王殿下还要问这样愚蠢的问题吗?”

杨广一瞬间目光锋利如刀,狠狠刮过她的脸颊。时年却像是没看到,不紧不慢补充道:“哦不,您过来的时候,已经册为太子了吧?该是太、子、殿、下……”

杨广霍然起身。

此前时年虽然说了他“非此间之人”,却一直没有完全点明他的身份,此时挑明,仿佛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终于被捅破,他们不用再彼此伪装。

男人走到牢房中间,时年就站在面前。四目相对,他一手握住栏杆,慢慢道:“你知道我是谁?”

“一直知道。”

“所以,你确实可以送我回家。”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送你回家。”

两人对视良久,杨广忽然勾起唇,笑了。先是很小声地笑,然后声音越来越大。时年吓得不行,牢房周围虽然没什么人,但狱卒还在,引来了他们就不好了!

好在杨广也知道分寸,过了会儿就停下了。他撩袍随意坐在地上,背靠木栏,然后拍拍地板,“别站着了,你也坐吧。”

这仿佛自己家招呼客人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时年莫名其妙,但还是坐下了。杨广偏头看她,“既然大娘是为了我而来,那现在该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了吧?能凭空消失,还能知人前事过往,恐怕不止是有天目慧眼那么简单吧?是仙人,还是,他们说的妖孽……”

时年咬唇,这个问题有点难啊,“我不是仙人,但我也不是妖孽。我是……”

她还在纠结,杨广却忽然眨眨眼睛,笑了,“你不知道,我却知道。你是……小狐狸。”

……什么?

女孩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疑惑地望着自己。杨广想起那日在平康坊,他看到她戏弄那帮纨绔,笑得那般狡黠动人。

当时他就觉得,她像一只小狐狸……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声音软了下来,“你不喜欢我叫你大娘,那以后我叫你小狐狸吧。怎么样?”

时年脑中却迅速闪过另外两个称呼,分别来自汉武帝和明武宗,“不怎么样!不许这么叫我!”

“不喜欢啊?可是怎么办,我很喜欢,觉得很适合你……”

时年:“……”你都决定了,还征求我的意见干嘛!

她有点崩溃。这些皇帝都是什么毛病,她有名字!为什么他们都不肯好好叫她的名字!

取外号就算了,还都是小字辈,你们够有默契的啊!

她不想和他纠缠这个问题,岔开道:“我回答了你,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什么问题?”

时年瞪他,男人于是懒洋洋一笑,“哦,那个啊。你猜的没错,安禄山起兵,是和我有关系。”

虽然早已差不多确定,真听他承认,时年还是忍不住心头一沉,“你做了什么?”

“还能做什么?安禄山让刘骆谷留在长安为他打探消息,但那刘骆谷能力实在有限,我就帮了他一把。安禄山担心的无非是三个方面,朝中众臣对他的看法,皇帝本人是否对他起了怀疑,以及最重要的,几位大将的动向。

“如今的大唐,能战者以高仙芝、封常清还有哥舒翰三人为首,哥舒翰年迈,若有战事,最先派遣的必是高仙芝和封常清。如果这二人有把柄落到安禄山手上,你觉得,他还会惧怕起兵吗?”

时年一阵胆寒“你……”

杨广微微笑着,那笑容却比外面的月光还要冷,“我这个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记仇。谁得罪了我,我让他子子孙孙永不安宁。李隆基要怪就怪他的老祖宗,大大得罪了我……”

时年听着他阴恻恻的声音,一个哆嗦。她就说他怎么能搭上安禄山,原来是用这种手段!忍不住又摸了摸脖子,那里被他掐出的伤痕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但当时痛意和窒息感现在还能回忆起来。

这个家伙……对待敌人真的是一点都不留情!

时年告诉自己先冷静,事已至此,只能尽力补救,“你既然和安禄山有联系,那你有办法把我们救出去吗?”

杨广反问:“你既然是为了送我回家的,那你有办法把我们救出去吗?”

两人对视,互不相让。片刻后时年败下阵来,“我……有吧。看我的跟班们有多努力吧。”

好在她被带走时聂城他们都在场,现在肯定在想办法营救她。

“这就对啦。我的身家性命,就托付给你小狐狸你了,乖,去睡吧……”

他一脸气死人的笑眯眯,时年很想帅气地扭头就走,可看着自己的小床,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步。

黑漆漆的牢房,从地底升腾出一股寒意,这里不知道曾经住过谁,那张床又被什么人躺过。时年只要一想到,也许这里住过的人现在都死了,甚至有人就是死在这间牢房里的,就忍不住害怕。

昨天杨广不理她还不觉得,现在他跟她讲话了,她才发现,原来有一个人可以说说话,可以靠得近一些,她的心会安定这么多。

即使这个人是心机深沉、狠毒无情的杨广。

杨广打量她神情,忽然凑近,“怎么,舍不得我?”

他气息轻柔,吹拂过她的头发,时年浑身一紧,“才、才没有舍不得你……少胡说八道……”

“没有舍不得我,那就是害怕了。也是,昨晚某人还半夜被噩梦吓醒,又不敢叫我,躲在那里瑟瑟发抖,跟只小鹌鹑似的……”

“你……你知道!”时年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偷看我!”

她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是故意不理我的?你耍我?”

“谁让我的小狐狸这般狡猾?我怕她再语焉不详、骗东骗西,不得不晾了她两天。你看,你一下子就说实话不是?”

时年简直不敢相信,这混蛋居然一直在跟她玩套路,就为了让她沉不住气自爆身份!而她还真的上当了!

看女孩气鼓鼓的样子,杨广扬唇一笑,“好了,别生气了。作为赔罪,我送你一份礼物吧?”

时年不为所动,为了表示愤慨,甚至还别过了头。她盯着厚厚的墙壁,打定主意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不要理他了,耳畔却传来乐声。

婉转低沉,让人想到清风朗月,松枝落雪。

她猛地回头,只见杨广握着个东西,正轻轻吹奏。而那个东西……狭长的方形,侧面一排小孔,锃亮的金属反射着光。

她不禁道:“这个怎么在你这里?”

杨广手里的,赫然是她的口琴!

“你随处乱放,我恰好看到,就替你收着了。”杨广道,“让你给我吹曲子你不肯,也罢,换我给你吹也是一样的。”

“你会吹这个?”时年更惊了,这口琴古代没有的吧,他去哪儿学的!

“不会,但,可以试试。”

他又吹了两下,时年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找音,很快,他大概是确定了,说:“我只听了一遍,可能记不太全,如果吹错了,你可以纠正我。”

时年像是呆住了,定定听着他吹奏。熟悉的调子,一开始还有点磕磕绊绊,然后,越来越顺畅,越来越娴熟。

是那晚她在平康坊吹奏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他只听过一次,居然就会了……

杨广吹得那样认真,那样动情,双眸微闭,像是完全沉浸到了乐曲中。时年看了他许久,慢慢靠上栏杆。月光凄冷皎洁,照耀着牢房,两人就这么隔着中间的木栏,背靠背坐着。

在熟悉的乐声里,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夏天的晚上,爸爸总是喜欢抱她到阳台上乘凉,一边看月亮,一边给她吹这首曲子。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很开心,每每不等他吹完就伸手去抢口琴,嚷嚷着自己也要玩。爸爸一边躲一边继续吹,妈妈端着水果走过来,笑眯眯看着他们。

许多年后再回忆,她依然觉得,这是她童年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刻。

自从做了这个工作,多少次险死还生,她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们了……

杨广忽然停下,侧耳听了一瞬,“你哭了?”

“没有!”她立刻否认。

“你哭了。”这次是肯定的语气。

她恼羞成怒,“我说了没哭就是没哭。少废话,继续吹!”

这次那边顿了良久,男人才轻轻一笑,像是无奈,像是妥协,“……遵命。”

因为杨广的话,接下来几天,时年都在担心外面的情况。很快,她从狱卒放饭时的闲聊中听说,唐廷果然派了封常清和高仙芝出兵征讨逆贼安禄山,然二人兵败,退守潼关,顿时更加着急。

潼关是关中的东大门,长安的屏障,潼关若失守,长安也必定保不住了!

历史上安禄山本就拿下了潼关,这次还有杨广这个外挂在暗中帮忙,她不知道大唐这边究竟能顶多久……

她每天祈祷聂城他们赶紧想办法把自己救出去,然而让她失望的是,不晓得是这天牢太难进了,还是他们有别的计划,大半个月过去了,愣是连个影子都没看到。

就在时年坐牢坐得快崩溃,怀疑自己要在唐朝以犯罪改造人员的身份了此一生时,牢房里……终于来人了!

是几个宦官,她看着他们,迟疑道:“你们……终于要审问我了?”

完了,不会上刑吧?那她是招呢,还是不招呢……

最当中的宦官瞄她一眼,立刻像躲什么灾星似的躲开,清清嗓子,道:“传陛下旨意,乐师独孤英及其婢女时大娘,系妖邪不吉之物,有碍国运,于七日后当街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斩首……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