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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年是被冻醒的。
入目是蔚蓝的天空。白云大团大团,阳光照在脸上带来微微的暖意,这是这是个极好的天气。和片刻前的狂风暴雨截然不同。
这里是哪里?
时年惊得翻身坐起。却发现自己手还被人握着。这是一处野外,身下是个小山坡。杨广就躺在旁边,双眼紧闭,手却牢牢抓着她。
似乎感觉到她的动作。他也睁开眼睛。四目相对,男人问:“我们还活着?”
“看起来是还活着,那两个人也好好的呢……”
山坡下面一点。聂城和布里斯也相继醒来,抬头就看到了时年他们。聂城说:“运气不错。我本来还担心我们会走散。”
时年想到穿越前的场景。那样一个巨浪打过来。老实说。她不担心他们会走散,她担心他们会被打散!
“阿嚏——”
时年忽然打了个喷嚏,终于从劫后余生的喜悦中出来,开始关注另一个更要命的问题,“好冷……不是,怎么这么冷啊。我们到底到了哪儿,是隋朝吗?这边几月啊!不行,我要冻死了!”
女孩抱着胳膊。整个人都在发抖。他们在唐朝时是九月底,衣衫都很单薄,之前还在雨里淋湿了,现在半干不干贴在身上,像是完全没有用似的,冷风一吹就嗖嗖往里钻。
绝对是冬天!时年崩溃之余,忍不住想又来了!明朝的惨剧居然重演!人家穿越顶多有时差,他们倒好,还有温差!
她冻得只差没原地起蹦,杨广见状脱下外袍递过去,谁知另一只手也伸到旁边。是那个金发的胡人布里斯。他也看到自己的动作,扬了扬眉,拿着衣服的手却没有缩回去,而是和他一起看向了时年。
两件衣服陡然递到面前,时年愣了下,抬头就看到两张人种不同、但一样帅气的脸。男人们似笑非笑,手一左一右伸着,似乎要看她会选谁的。
艰巨的考验陡然降下,时年只呆了一秒,就严格地发现在场还有一个人逃掉了。杨广和布里斯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聂城一脸若无其事,仿佛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布里斯:“聂,你没点表示吗?”
聂城:“什么?你们都脱了还要我啊?不必了吧。”说完,往上扯了扯衣服,似乎想表明自己也很冷。
杨广一笑,“是啊,毕竟不是每个男子都身强体健、不惧严寒,聂兄身子骨弱些,是得好好保养……”
竟然还人身攻击上了!
聂城沉默半晌,终于在众人的目光里妥协似地说:“好吧好吧。”也脱下外袍递了过来。
三位男士同时献衣,时年此生还从未有过这么高光的时刻,一时有点懵了。其实她刚才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另外两个人会帮腔,更没想到聂城还真的脱了!
他不是最不绅士的吗!
她忽然有点紧张,因为不知道该接谁的。杨广是最先脱的,可她想起船舱里的话,就下意识不想接他的。至于聂城,脱是脱了,但看那不情不愿的样子,心里多半巴望着她能选别人。不然她就选他吧,他一定很生气……
这个念头刚转过来,时年忽然后背一寒,转头一看,杨广眸色冷冷,正盯着她半抬起来的手,似乎已经从手的方向猜出她的意图。
她不确定,试着再抬高一寸,男人眼一眯,几乎有刀片飞出来。
时年吓得一哆嗦,不敢再有任何促狭捉弄的心思,飞快接过布里斯的衣服,“谢谢。”
杨广这才收回目光,那边聂城扬扬眉,表情有点微妙,倒是布里斯像是根本没看出刚才的暗潮汹涌,笑吟吟揽住时年的肩,“我赢了。女士选了我,是不是证明咱们俩关系最好?”
时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生硬道:“那什么,这里确定是隋朝吗?没落错年代吧?还有我们现在在哪里,这荒郊野外的,怎么连个人都没有……”
话音方落,就见前方尘土纷嚣,十几匹马浩浩荡荡朝这个方向奔来。时年在唐朝被追杀怕了,见状一惊,“怎么回事?这些人是冲我们来的吗?我们到底逃掉没有?!”
杨广安抚地按住她胳膊,也紧紧盯着那些人马,只见他们越来越近,最后在前方五米处停下,果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时年拔腿就想跑,却发现领头的人有点眼熟,藏蓝袍子、身材高大,他翻身下马,从来都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情绪,“队长,布里斯!你们终于来了!”
张恪!是张恪!
时年兴奋得蹦起来,也不管张恪根本没招呼她就热情地朝他招手。那边和张恪一起下马的还有十来名亲卫,俱着褐衣、佩长刀,挺拔昂扬、气势凛然。
时年刚疑惑他哪儿招来这么多看起来素质颇高的小弟,杨广却忽然上前一步。随着他的动作,众人轰然下拜,齐声道:“属下等参加太子殿下!恭迎殿下回京!”
在唐朝经历了那么多轰轰烈烈的波折后,时年他们总算幸运了一回,聂城定位精准,他们不仅顺利抵达隋朝,还在降落后就遇上了张恪,胜利会师。
更重要的是,张恪身边带着的居然是杨广从当晋王时便一直跟随他的亲信死士!
终南山别苑里,太子妃萧氏疾步奔进正堂,杨广闻声转头,朝她微微一笑,“三娘。”
太子妃眼眶登时红了,“殿下,您还活着?”
她抓着他的手轻微颤抖,杨广顿了顿,反握住她的,“是,我还活着。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太子妃有一瞬间似乎想哭,却强行忍住了。她也弯唇露出个笑,眼中泪光闪烁,“妾一直相信,殿下会回来。您回来了,妾便不辛苦……”
时年在一边好奇地看着。这个太子妃萧氏,就是传说中的萧皇后吧?《隋唐演义》里讲过她,说她貌美如花、颠倒众生,先后引得好多个皇帝为她倾心。不过时年觉得那些应该都是野史瞎编的,只有一点说的不错,这位萧氏,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
“对了,是张先生找到您的吗?这些日子多亏有他……”太子妃略一迟疑,“宫里的消息,殿下都听说了吗?”
自然听说了。
此时是大隋仁寿元年十一月,太子杨广于今年七月的一次行猎途中离奇失踪,至今已过去四个月。这一次,唐朝的时间流速和隋朝竟保持了一致,也就是说,在杨广流落大唐的这段时间,大隋也一直失去了他们的太子。
国无储君是大事,朝野为此很是动荡了一番,然而在遍寻不获后,大家决定接受这个事实。据最新消息,皇帝将于两日后的早朝正式宣布太子薨逝,并复立长子杨勇为太子。
时年想到这里头就痛了。没想到一回来等着他们的就是这样的局面,亏她刚还说他们幸运了一回,还真就只幸运了那一回!
她忍不住看向张恪。重逢那一瞬的激动后,男人又恢复了冷淡寡言的样子,一路过来话都没说几句。她不禁好奇,这样一个人是怎么取得了太子妃的信任,以至于连这样重要的事都听从他的?
她刚才也知道了,杨广失踪的消息原本只有太子妃知晓,当时为了要如何处置这消息,他的亲信幕僚各执一词,差点没打起来。一方认为应该立刻上奏陛下皇后,派羽林军搜寻,另一方却认为,如果太子失踪的消息传出,恐怕会给有心人可乘之机,尤其是去年年底才被废黜的前太子杨勇,保不齐就要死灰复燃。就在大家争得不可开交时,张恪忽然出现,不知做了什么竟让太子妃将他奉若上宾,听了他的建议对外宣称太子染上时疫,要留在南山别苑隔离医治,同时暗中派人继续搜寻。他们还用计瞒过了宫内派来看望太子的使者,硬是撑了两个月才终于露馅。
也幸亏多撑了这两个月,否则杨广失踪的消息早传出去,那等他们回来,恐怕只能看到杨勇早已坐回太子之位了。
不愧是老员工,这工作能力也不是盖的!时年目露钦佩,现在看来还好他们兵分两路了,隋朝如果没有张恪和孟夏稳着早就失控了,如果他们带了杨广回来还得帮他重回太子之位,战线未免太长。
想到这儿,她说:“所以,我们还在这儿耽搁什么?后天就要册封新太子,事不宜迟,得赶快回去让陛下皇后看到他们的儿子还活着啊!”
太子妃这才看向时年,仿佛刚注意到她,“这位是……”
时年一个卡壳,不知如何自我介绍。杨广说:“这是时娘子。”
简单的一句话,并没有解释更多的意思,太子妃只好朝她一笑,“娘子所说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如今大兴城内局势颇为复杂,贸然回去,恐有不测……”
她话说的含蓄,时年皱眉不解,杨广却笑了,“大哥掌权了?”
“是。自从知道殿下失踪,父皇就病了。母后这两年身体本就不好,还要照顾父皇,也被拖垮了。如今朝政之事都交托给大哥,城中宫内都换成了他的人,如果被他发现您回来了,妾担心……”
杨勇好不容易才夺回太子之位,自然不会允许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此时的大兴城恐怕是戒备森严,贸然露面很可能等不及见到帝后,就先死在他手里。退一万步讲,就算杨广见到了,以如今帝后染病、大权旁落的局势,若不能一举扳倒杨勇,他的处境仍然十分危险。
事情太过棘手,众人一时沉默。
杨广看向外面。十一月的终南山草木凋零,更远处是晦暗的天空,白茫茫一条线延伸到视线尽头。这样苍凉的景色,却让他想起大兴宫的御苑牡丹、丹桂芬芳。
离家太久,他有一点思念母亲酿的酒了。
男人忽地一笑,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在说一个玩笑,“何必为难,眼下不就有个大好的机会?他们要立新太子,那我们就去看看,我这个现太子来了,杨勇这个前太子究竟还立不立得成。”
时年愣了三秒,才明白杨广的意思,“你是说两日后的朝会?你不会是想在那时候闯进去吧?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你疯了!”
杨广:“你不赞成?我怎么觉得这是个挺好的主意。”
哪里好了?!
太子妃都说了,杨勇现在把持着朝政,他们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混进宫,还要上朝堂,这过程里可能出纰漏的环节多得够他们死十几次了!
“我赞同太子殿下,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聂城说,“如今大殿下掌权,要想不被他悄无声息地除掉,就得在一个最万众瞩目的场合出现,让他绝无封锁消息的可能。后日的朝会很合适。”
时年反驳:“你说的我当然也想到了,但闯朝会的风险还是太大,杨广想宣布自己回来了就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吗?”
“比如?”
“很多啊,比如……比如拿个大喇叭去市中心喊话……”在聂城的目光里,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索性道,“反正怎么样都比闯朝堂的存活率高!”
本以为又会招致嘲笑,但让她意外的是,聂城听完他的话竟沉思片刻,“你说的也有道理……”时年眼睛一亮,就听他继续道,“但,选后天的朝会也不单是为了宣布他回来了。”
冬日的天光里,聂城和杨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神情里读出了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