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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叫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怎么了,这是什么?”霍光问。
她立刻就想告诉霍光。话到嘴边却又迟疑了。
史书记载。霍去病去世于元狩六年,因为他走了。刘彻痛失一员大将,后半生的征战也不再那么顺利。自己这次用药救回了霍去病,万一对他的身体产生什么影响。导致他没有如历史那样死在元狩六年怎么办?
那她这个任务算成功了。还是算失败了?
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意识到她在想什么,像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瞬间全身都凉透了。
她在下意识担心霍去病不能按照历史的轨迹死掉,为此甚至犹豫现在要不要去救他。就好像她为了让杨广按照既定轨迹死掉而抹去杨广的记忆一样。这样的事她已经越做越多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霍光见时年脸色变幻。像是瞬间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心中担忧,“年大哥,到底怎么了?”
时年深吸口气,抬头看向霍光时已下了决断,“小霍郎君,你信我吗?”
霍光眉头微蹙。时年说:“我有办法可以救骠骑将军。”
霍光脸上瞬间喜悦迸发,“当真?你懂医术?怎么不早说!我这就带你去见几位将军……”
“不,我不懂医术。”时年忙拉住他。
“虽然我不懂医术。但我几年前曾偶遇一位神医,亲眼见他治好了一名患了伤寒的青年。因为我一直在旁边帮忙,神医觉得有缘,临走前把他给那青年用的药也给了我一份。我想,这药可以来救骠骑将军。”
霍光显然没想到是这样,盯着她片刻,道:“这样也行,我们去禀过赵将军……”
“不,不能告诉赵将军。”时年打断他,“你不明白吗?赵将军不会信我的!”
她想过了,赵破奴他们绝不会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为霍去病看病。如果她能证明自己医术了得还有几分可能,可她什么都不懂,随便拿出一些奇怪的药片就说这是能治绝症的神药,以霍光和她的关系都心存怀疑,更不要说赵破奴了!
当然,她可以设法说服赵破奴,但万一他不信,一定会在霍去病身边多加人手看守,甚至把她关起来,那就彻底没希望了!
霍光也立刻想到了她担忧的,“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你今晚帮我引开大帐门口的人,我偷偷溜进去,喂骠骑将军吃药。”
霍光眼睁大,被她的胆大妄为惊住了,“擅自给主帅用药,你知不知道一旦被发现,会有什么下场?!”
军法处置杀头呗。
时年发现自己越来越有聂城那种混不吝的气质了,想到这个居然一点也不怕,“我们没时间了,霍将军的病一天都拖不得,越早把药给他吃下去越好。如果你真的想让他活,真的相信我,就帮我这一次!”
霍光看着时年,心中还是不可置信。
他到底知不知道,即使他什么都不做,都在被怀疑?大哥发病前,军队里并没有别人爆发伤寒,那就应该不是士兵传染给他的。他最先染上,要么是食物,要么是饮水,赵将军他们下午就在讨论将军是不是被人暗算了,他身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近卫首当其冲。最后还是军医诊断出大哥的伤寒已经潜伏近十天,早在他们来之前就染上了,才算洗脱了他的嫌疑。
现在他居然要偷偷去给大哥喂药?!
霍光下意识想拒绝,可时年睁大了一双眼,恳切地望着他。他忽然想起那夜在大沙漠里,他险死还生、迷迷糊糊醒来,看到一人怀抱着他,坐在皓大月轮下,正低头看向他。
当时没察觉,现在再回忆,那双眼里盈满了对他的担忧和关切。
如果没有他,也许他早就死了……
霍光心一横,咬牙道:“好,我帮你!若大哥因此真有什么不测,我就和你一起去地下给大哥请罪!”
时年一哆嗦。
答应就答应,好好的干嘛恐吓我?
时年觉得,虽然“在这种特殊时期溜进主帅的帐篷给他喂来历不明的药”这件事听起来难度系数很高,但霍光一定能帮她办到的。不只因为他是主帅的弟弟,还因为他未来可是要成为第一权臣的,这种小事都做不好,还当什么权臣!
所以,当听到霍光跟她说已经准备妥当后,她的反应很平静。
“因为担心传染,大哥帐篷里只留了一个军医守着,今晚亥时一刻,我会把他引走,你就趁机进去。门口的守卫我也打点过了,他们只会当你是来接替军医的,不会多疑。”
时年点头。
霍光看向掌心里洁白的小药片,“这就是你说的神药?居然是长这个样子的……”
这种西药片和现在的中药确实差别太大,也难怪霍光惊讶。不过不愧是要当权臣的人,一旦做了决定就再不犹豫纠结,即使她拿出的“神药”这么古怪也没有吓退他。
他甚至主动说:“其实你没必要亲自去,如果只是把药喂下去,我也可以。我去的话就没那么麻烦了,寻个由头把军医支出去就好。”
确实,霍光去喂是最简单的办法,但这种药服下去可能会有不良反应,霍去病又从来没有用过现代药物,她实在不放心交给别人。
见她坚持,霍光也没有再说什么,于是,当晚亥时一刻,时年按照计划溜进了霍去病的大帐。
里面果然没有人了,一盏微弱的灯烛放在案几上,而右侧卧间里,霍去病正安静沉睡。
时年在榻前地毡坐下,打量着他。睡着的霍去病像是卸下了全身防备,看上去更像一个普通少年了,但老实说,这样的他让时年很不适应。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是天神般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谁能想到他居然也会这样人事不省地躺在病榻上呢?
想到他最终的结局,时年觉得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甩甩头把这些念头赶出去,她拿出药。事到临头又开始紧张,万一霍去病吃了药没好怎么办?或者更糟,他对里面某种药物过敏,吃了直接死了,她要怎么解释?
本来还想跟聂城求助一下的,谁知她那个隔空连线的能力居然和她的提示功能一样时灵时不灵,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上了。
倒了一杯水,伸手捏住他两颊,正想把药喂到嘴里,手却忽然被攥住了。
“你这是……趁我病了,来给我下毒的吗?”
时年一惊。只见昏暗的烛光里,霍去病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时年惊道:“你醒了?你没事啦?!”
霍去病翻个白眼,时年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因为你白天一直在昏迷,所以我以为……”
“我听到他们在说话,但睁不开眼,也懒得睁。”霍去病说。他好像没什么力气,这句话说完停了好一会儿,才自嘲一笑,“这回真是丢脸丢大了,阵前病倒、贻误战机,要是传回长安,传到那些憎恶我的文官腐儒耳中,记上几笔,我死了也不甘心。”
时年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小心道:“你知道你得了什么病了?”
霍去病没回答,但表情默认了。
伤寒,他在迷迷糊糊中听到军医的话时,也仿佛有惊雷在耳边炸响。虽然自幼体弱,长辈一度担心他活不长,但自从他随舅父入军营打熬筋骨,情况就好了许多。再加上他天赋过人,骑射武艺都是军中最好的,向来自负天下万事无不在掌控。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和这两个字扯到一起。
万事都在掌控吗?原来这世上,还有事是他无法决定的。
霍去病忽然啧了一声,像是很失望,“我本来以为我会死在战场上,而不是如匹夫,死于病榻……”
虽然努力想表现得轻松,但神情里还是不可避免有了一丝丧气。
时年觉得很难受。她不想看到这样的霍去病,他就该是狂妄自大、纵情嚣张的才对!
深吸口气,她故意问:“你真的认为过自己会死在战场上吗?”
霍去病睨她。女孩下巴微扬、隐带挑衅,两人对视片刻,他忽然哈哈一笑,虽然因为力气不足,这笑声没从前那么有中气,但也显出了几分霍骠骑桀骜飞扬的影子!
“当然没有。客气一下而已,谁能在战场上杀了我?”
时年见状立刻道:“你虽然得了伤寒,但事情还没有到绝路。我有药,可以救你。你敢吃吗?”
霍去病一愣,“你懂医术?”
兄弟俩又说一样的话,但时年这次换了个回答,“略懂,略懂。”
她把手摊开,给他看那三枚小小的药片。
霍去病的表情倒是比霍光镇定许多,“这是什么?你刚才就是想喂我这个?”
时年没讲那个糊弄霍光的故事,而是说:“这是能救你的药,但我不能告诉你它的来历。你敢吃吗?”
霍去病不语。
烛火里,他拈起一枚药片,眼眸乌黑、面无表情,只是看着。
时年有点着急,“你是怀疑我在骗你吗?”
她是实在没办法了,以霍去病的精明,说什么神医他才不会信呢,不如坦诚一点。可看这样子,还是不行吗?
也对,他刚才还问她是不是来给他下毒的,不然,她当场吃一颗给他看?只是没病吃药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女孩盯着药片,一脸纠结犹豫,好像在给自己打气。他想起那晚她自告奋勇要吃羊肉“试毒”时的双眼发光,唇角一勾。
时年心理建设完毕,正打算豁出去抓起药就吃,却听到霍去病说:“你能怎么骗我?连个谎话都编不圆乎,说自己是陇西商旅,倒是讲句陇西话话来听听?讲着一口地道的河洛话撒这种谎,真让我疑惑你是怎么在匈奴人手里活下去的。”
忽然遭受人身攻击,时年都懵了。她和古人对话的语言是自动匹配的,所以根本不知道原来她讲的还是什么“地道的河洛话”,这是古代的普通话吗?
可现在让她来两句陇西话也是来不了的,索性心一横,无赖道:“我不会说陇西话,也不能证明我不是陇西的商人。二者没有必然联系!”
霍去病没接这茬,接过药,又拿过水,在时年瞪大的眼睛里往嘴里一扔,喝了口水,然后,咽下去了。
“这么吃了就行了是吗?”霍去病问。
时年喃喃道:“你信我?不怕我害你?”
明明刚刚是她让他吃,现在又说这样的话。霍去病说:“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时年还在消化,又听霍去病问:“那你呢,你怕吗?
“怕什么?”
“怕我死了,你们也死在这草原上,再也回不去。”
此处是匈奴腹地,没有他的带领,若他们遇上漠北的匈奴人,怕是真的会全军覆没。
时年顿了顿,摇头,“我不怕。”
霍去病扬眉,时年握住他一只手,认真道:“你不会死的,因为你是霍去病。只要有你在,就算遇上匈奴人,我们也不会输。所以,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带我们回家啊。”
女孩眼中是那样热忱的崇拜,仿佛不需要任何理由、任何思考,只因为他是他,她便无条件信任,全身心依赖。
这样的目光他其实并不陌生,他曾在无数将领、士兵的眼中见过,可当这目光出现在她脸上时,他竟觉得喉头发紧、耳朵隐隐发热,避开了她的眼睛。
他躺在床上,看着帐篷顶,半晌,反握住她的手,露出笑容,“你说得没错,我是霍去病。所以,我们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