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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吻得很激烈,也很短暂,快速地短兵相接,又鸣金收兵。
娄语终于生出力气,发狠地推开他。
闻雪时往后踉跄站住,舔了下嘴唇。可他的脸根本未被情/欲沾染,看着她笑:“现在怎么样,有状态了吗?”
娄语看着他的笑,没说话,抽了张桌上的纸巾,慢条斯理地把嘴擦干净,推门头也不回地走下房车。
车上的人盯着垃圾桶内的纸巾,脸上笑意一点一点褪去。
这场沙发的撒娇戏最终还是没通过,两人之间的氛围比之前还要古怪。
章闵当机立断,直接换场,把秦晓霜和翁煜的分手戏往前提。换场加上午休一起,下午再开拍。
娄语直接省了午饭,戴上耳机去跑步。
可能有点奇怪,别人运动时都喜欢听激昂的音乐,可她却习惯这种柔情似水的曲子。不能说没受到闻雪时的影响。她甚至萌生过学习钢琴的念头,但后来太忙了,忙得她根本没办法挤出时间去培养多余的兴趣爱好。但杂七杂八的倒也学过很多,拳击,金融,画画,DJ……虽然都是因为拍戏的角色需要才学,并不算精通,但从无到有,也得花费个把月的时间做大量的前期学习。
像秦晓霜这样的角色呢,没有刁钻的专业需要学,可拍到现在,却是她觉得最艰难的一个角色。
其他的角色她只需要把自己扼杀掉,再灌满其他的东西就好。但这个角色,她拿着刀割下去却割错静脉,血汩汩流,奄奄一息却又死不掉。
娄语跑到精疲力尽才回来改妆,让自己看上去很疲惫,首先从生理状态上尽量去贴近分手戏的人物状态。
因为是重场,正式开拍前章闵决定先走戏。她这场想用长镜头且一镜到底,好在需要调度走位的地方不多,开头两个人各坐在沙发两端,沙发上的抱枕,面前的茶几,茶几上的被子,杯里浸湿透的茶包……所有都是真的,完全是一对情侣同居多年的房子。
唯独他和她这对情侣是假的。
娄语,不,应该说是秦晓霜摸着手机正在冲翁煜抱怨。
“我昨天手机下班没电自动关机了,没收到老板微信,今早就被她阴阳怪气了一顿。真无语,这能怪我吗?”
翁煜坐在另一端发消息:“是啊,怪手机。”
“你能不能认真听我讲话啊,这难道不是那个sb老板的问题吗,都下班了啊!”
“那你辞职。”
“……你不会说话就别说了。”
“我只是给你最正确的建议,你既然不辞职又要抱怨,我看你尽快换个手机吧。”翁煜无语地看着她,“你手机电池健康度多少了?”
她翻了下设置:“83。”
“该换了。”他摇摇头,“掉下100的时候你就该多注意了。下了100之后电量就会掉飞快,看上去充电没一会儿就充好了,比原来更好,其实支撑的都是虚电。”
秦晓霜沉默。
他打了个哈欠,准备去卫生间洗澡睡觉,被秦晓霜一句话按在原地。
“翁煜,那你说我们之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掉下100的?”
“你无不无聊,问这些?”
翁煜避而不答,继续往卫生间走,啪得关上门。
她对他的沉默感到恼怒,闭着眼睛想让自己冷静,但终究克制不住,从沙发上起身追过去,一把拧开卫生间的门。
时空之门在那一刹那被打开。
男人拧开水龙头正在洗脸,他从水槽里抬起头,脸还是那张脸,布满水渍,看上去更年轻些,不是用化妆营造出来的那种,而是实打实的年轻。
那是回忆里,五年前的闻雪时。
他湿答答地看着她,语气平淡:“回来了。”
娄语一愣,自然而然地开口回答他:“嗯,你现在洗澡吗?”
“都可以,你要用的话先让你用。”
“没事啊,你先用吧。”
娄语刚准备退出去,被闻雪时叫住。
“小楼。”
“嗯?”
他刚才刻意伪装的平静终于瓦解,笑意盎然:“我入围金寰的最佳新人了。”
她一愣,整个人被巨大的惊喜砸中,显示出一种笨拙的迟钝。
“五年了……终于。”娄语回身紧紧抱住闻雪时,“我等一天等太久了。真的,比我知道自己拿奖还高兴。”
他也回抱她,在她耳边期待地问她:“到时候你来现场吗?”
她斩钉截铁:“那还用说!我要亲眼看着主持念出你的名字,你走上领奖台,举起奖杯,看着底下所有人都在为你鼓掌……”
他苦笑又忐忑:“别想得太好,还不一定能拿。”
“一定会的,一定会的。”
她喃喃,将他抱得更紧。
洗手间的水池滴答,滴答,像时间的沙漏在作响。
她突然发现怀中空了,卫生间空无一人。
娄语恐慌地退出去,在客厅里大喊着闻雪时的名字,无人响应,手机却嘟嘟震动,她低头一看,手机屏幕上的日历写着8月29号,金寰奖颁奖的日子。
打电话过来的人是闻雪时。
她接起,电话里的人兴致勃勃地问她:“你到了吗?我现在在后台,你可以直接过来找我。”
她还是头一次听到他声音那么不沉稳,仿若一个刚入场游乐园的小男孩。
“你知道我刚刚在后台见到谁了吗?是梁老!等你过来我带你一起去打招呼。”
她想兴高采烈地回他说——好啊,我现在就过去!
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她一直沉默,对面喂了一声,还以为信号不好。
娄语终于开口,声带却仿佛被扭曲了,一字一句地组成了另一个残酷的语句。
“我今天去不了了。”
这下,轮到电话那头的人沉默。
“怎么了?”
——是啊,怎么了。
她听见自己机械地回答他:
“姚子戚今天早上发生意外了,在徽市,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怎么样,周向明让我现在必须赶过去看他。微博都已经被粉丝的催信塞爆了。”她顿了下,故作轻松,“你知道的,我和他现在……他这么艰难的时刻,我如果不赶紧过去装装样子,然后还被拍到在你的颁奖现场出现,一切就都完了。你也会完蛋……”
他不说话,她陪着他不说话,久到电话那头有工作人员催他赶紧准备。
她听见了,叹道:“你快去吧,我回来再私下帮你庆祝好不好?今天黄茵花也在现场,你应该好好感谢她,和她营业,我去本来就不合适……”
说到后面,越说越无力。
你看这个人,道貌岸然地说着关心你,替你高兴,甚至比自己拿奖还高兴。但到了利害关头,你却是被她舍下的那个。
她辜负了你的期待。
娄语说不下去了。
而他终于出声,居然还在抱有期待。
“可我希望你来。我人生里第一次登上这么大的领奖台,我希望我和你一起见证。然后我们可以在后台悄悄合个影,不被发现就行……”
“……”
她用沉默代替了回答。
“你不是说过吗,你要看着主持念出我的名字,看着我走上领奖台,举起奖杯,然后所有人都为我鼓掌。”他像是很纳闷地自言自语,“怎么到最后这所有人里面,却没有你呢。”
他轻如鸿毛的质问,像一道可以致人耳鸣的电流。
她无言以对,只泄漏出很轻微的,疲倦的喘息。
“如果,反过来。”他忽然道,“如果是我出了事躺在医院,而姚子戚得了奖,需要你在镁光灯下给他拥抱。那么你会去吗?”
她顾左右而言他:“乌鸦嘴,你不要咒自己,没有这种可能。”
他停顿片刻,声音忽然变得尖锐:“你能骗所有人,为什么在假设里,你却不愿意骗骗我?”
娄语的心脏绞在一起。
她深呼吸,缓慢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很为难,你也不想骗人。可我也不想。但我们还有别的路好走吗?过去的日子你也不想回去吧?背着债,被别人压着,上不了戏,就算上了拍完又被换,谁都可以踩我们一脚……我们快熬出头了,你看,你是最佳新人!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你要开心才对啊。”
“可是我怎么还挺怀念过去那些日子的。”然后他笑了,听起来却像哭,“但你说的对,我们确实不能再回到过去了。”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电话那头传来工作人员再一次催促他准备的杂音。
他最后叫了一句他很久没叫过略显生疏的名字。
“娄语。”语气还是亲昵的,嘱咐着,“登机的时候别忘记带颈枕,还有眼罩,这样飞机上还能多睡会儿。还有充电宝带那个小的,容量大会被扔的,浪费好几个了……”
她仓皇地打断他:“你别说了,快去吧,时间来不及……”
“让我说完。”他语气轻松,“也许是最后一次念叨了,说多点你才能记牢。”
娄语猛地咬住嘴唇,逐渐闻到唇边散出一点血腥味。
“最后一次是什么意思?”
他没说话。
“你说过,你不会轻易提分手的。”她一字一颤地轻声问,“如果提了,就代表你想好了,对吗。”
他依旧没说话。
娄语知道他是真的伤心了。
这些年她让他伤过很多次心,但作用力都是相互的,她能感觉到同等份量的疼。她感受到有多千疮百孔,他就是一样的。
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两个人,我们一无所有,到逐渐拥有一些东西。我希望你比谁都好,想把很多东西捧给你。但我给你的东西好像你都不要,你要的东西我却给不起。
尽管我真的很想给你。
娄语有时候很爱他,有时候却又很恨他。恨他的无所谓,恨他总是能无所畏惧地任性,不管后果地发疯。于是自己就要瞻前顾后反而成了恶人。
可就是因为如此,她非常确信,如果今天是她的颁奖典礼,他一定会义无反顾地过来,哪怕毁掉他好不容易拥有的一切。
所以她能怪他吗?她不能。
他们看似同舟共济,但其实也许从开头,他们想要的东西就不一样。
他们是不同的两种人,只是曾经相同的境遇给了他们相似的错觉。当小河分岔,江洋开阔,有那么多条路可以选的时候,再结伴就好勉强。
他是会在赶路途中停下来去感受一朵花的人,而她再喜欢,也只会摇上车窗,如果那朵花不幸落下来,飘到她的车前,她的轮胎也会狠心轧下它。
他要活得尽兴,活得无与伦比,只要无愧于心。
可她呢,她活得沉重,活得野心勃勃,势必要出人头地。
他终于也发现这一点了吧。
所以你不想再爱我了,我不怪你。
我真的不想,也终于不会再让你伤心了。
心脏变得轻盈,她突然什么感觉也没有,不觉得痛,不觉得难过,也不觉得遗憾,好像早已预知一切。她坐在那儿,就是一具被捏好的空壳,抽一下发条还能说话。
“那我知道了。”发条又抽了一下,“让你难过了,对不起。”
她主动收了线,吹落最后一根稻草。
她曾经觉得自己拥有的这份爱情应该会很强大,与众不同,是一种地震海啸雪崩火山摧毁之下都能幸存下来的爱情。可它结束的时候,只是一个雾蒙蒙的天气,连风都没有,击溃它的伤口连显微镜都查不出来,却被宣布是一种绝症。
接着娄语坐在那儿,意识到四周变得不一样了。
墙壁因为油烟显得发黄,还刻着她历年来的身高度数。不远处窗户上铺着防蚊帘子,有人在房间里说话,声音却比蚊子还要讨厌。
这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老家。
娄语从沙发上撇过头,看见原来是她爸她妈在说话,互相厌恶地谈着离婚的事情,正谈到她的归属,仿佛她是一件家里的旧物什,而他们都不想带走,嫌沉。
她转过脸,开电视,把音量调到最大。
好空旷啊。
然后他们走了,没人管她,她依旧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夜渐深,又逐渐天光大亮,朝日穿过菱形窗框,在破了一角的瓷砖上筛出光斑,也照亮墙壁上的两张遗像。两个老人笑意和蔼,笼罩在他们周身的是经年的浮沉。
这是阿公阿嬷的老房子。
冰箱老旧到打开的一瞬间再不会有冷气溢出,沙发保留着两个人常年坐在那里微微的下陷,但人已经走了。
阿嬷先走的,然后是阿公。阿公也走了的那一晚,她一个人在老屋里守灵到天亮,最后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门掩昏黄,只有乱红飞过。
所有人都走了。
叫醒她的是一个很遥远的,章闵的声音,说着——娄语,你这里应该起来追去卫生间,坐在沙发上等的时间有点久。
她蓦然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