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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客室一刹安静,瞿瑶木愣愣地呆站在门口,许久没有动弹。
周妍扫一眼她蓬乱的头发,尴尬道:“你们小年轻现在流行的造型,老年人真是欣赏不来。还不快进来?”
瞿瑶像个机器人似的听从指令往前迈了一步,忽地又停下,转身作势要走:“我手机没拿”
“不是在你手上吗?”
周妍被她整得很无语,转头对身旁的老友抱歉笑笑,“这孩子刚才喝了点酒,她一喝酒就容易犯迷糊。”
胡桃木色的茶桌留了一个空位,瞿瑶脸色讪讪,终于无奈坐下,僵硬地朝坐在对面的长辈问了声好。
周妍热情地介绍道:“这位是顾阿姨,妈妈中学时期的闺蜜,读书的时候,我们班至少一半男生都暗恋她。”
顾夕笑着打断:“净胡说。”
周妍继续道:“旁边这位是顾阿姨的小儿子,不用我多介绍了吧?”
她心想,女儿见多识广,在申城上流圈很混得开,只要参加过几场名流聚会,或者读过几本财经新闻期刊,就不可能不认识眼前这位家世才华外貌样样出众的钻石王老五。
瞿瑶何止认识他。
她差点想告诉她妈,您面前这位大人物,曾经苦哈哈地找了您女儿五年呢。
男人修长的手搁在茶桌上,长指轻拢着茶杯,适才震诧的神情已经通通掩去,眉宇重归温和镇定,然而,表皮下的心绪依旧暗流涌动,导致他很长一段时间对长辈们的问话左耳进右耳出,只回复简单微笑和单音节,看起来兴致不高的样子。
周妍和顾夕聊起两个孩子的工作,错眼看见女儿一直焦虑地盯着手机,冷不防在桌底轻踢了她一脚。
瞿瑶给盛卉发了几十条消息,一串串的尖叫表情包和感叹号,微信头像都快拍烂了,对方却仿佛屏蔽了她的信号,一点反应也不给。
楼底下花园中,盛卉带着女儿入席吃饭,她手机放在包里,没开声音,包又搁在身后的置物台上,小杏吃东西正香,还嚷嚷着要妈妈帮她烧烤,盛卉估计一时半会都没机会碰手机。
楼上会客室,周妍摁着瞿瑶不让她临时离场,瞿瑶拗不过老妈,渐渐放平心态,听从长辈的意见,开始和身边这位青年才俊进行“友好的”沟通。
“其实我和叶总之前就在一场商业晚宴上认识了。”
她转头朝叶舒城笑笑,“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再遇上,真是缘分呐。”
话里带着只有他才能听懂的暗讽。
叶舒城自然不能由着她将自己视作一边追妻一边相亲的渣滓,免得落到另一只耳朵里,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他口头上谦虚应了声,左手在桌底下按手机,给瞿瑶发消息:
【抱歉,只是陪母亲来给周阿姨庆生,没有其他任何意图】
瞿瑶不像他小心翼翼,看到信息进来,以为是盛卉,立刻拿起手机。
对于叶舒城的解释,她半信半疑,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和他沟通。
瞿瑶:【卉卉和小杏今天也来了,就在楼下!!!】
发完消息,她抬起头,等了十秒,叶舒城在和她老妈说话,没时间看手机,她坐不住,干脆插话道:“叶总,我突然看见一条很有趣的新闻,你也看看。”
一边说,她一边把自己的手机递到叶舒城眼皮子底下。
扫见手机上那行字,男人身体微微顿住,眉间几不可查地一皱。
瞿瑶进来的那一刻,他已经有预感盛卉今天也在,只是没想到她把小杏也带来了。小朋友在场的话,一旦撞见,后果不堪设想。
叶舒城直接在明面上传暗语:“新闻的发生地在哪?”
瞿瑶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大约在吃饭的地方,我也不太清楚,有一阵没见到类似的新闻了。”
话中含义是,盛卉母女俩应该在楼下花园里吃饭,她有一阵没见到她们了,不确定。
两位老母亲看到他俩主动聊起了新闻,虽然听不太懂他们对话的含义,但是这样和谐的画面几乎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她们感到非常欣慰。
然而,下一秒,素来绅士守礼的叶舒城忽然站起来,朝前欠了欠身,说自己临时有事要出去一趟,就这么打破了两位老母亲的幻想。
“工作上的事,很急。”他这般对长辈们解释。
就连瞿瑶都没有直接拂母亲的面子跑路,顾夕想不明白儿子为什么突然沉不住气。
会客室房门吱呀一声,开启又闭合,身着银灰色西装的高挑男人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房间,徒留三位女士,年纪大的两位面面相觑,年轻的那位却突然热络起来,招呼大家喝茶聊天,别光顾着干瞪眼。
叶舒城快步赶到楼下。
他当然知道不能和盛卉打照面,于是寻了个僻静的角落给她打电话。
第一通,没人接。
从他所在的位置,可以望见整片花园宴会的风景。但他有些近视,眼镜放在车上没有随身携带,隔着一定的距离,并不能看清席上宾客的样貌。
他停在原地,张望了几眼,没能立时找到和盛卉或小杏相似的身形。
一股难言的紧张缓慢攥住了他的心尖。
必须快点通知到她,否则一个不小心被小杏瞧见了,她傻傻地喊一声“爸爸”,宴席上所有人都要添一份“吃惊”大菜。
那些无关人等倒不重要,就怕母亲意外得知,一是惹盛卉不痛快,二是母亲身体弱,不知道会受到多大的惊吓。
宴会上人来人往,很快有人经过他身边,认出他之后,异常惊喜地握手问好。
叶舒城草草应付过去,折回别墅内,又打了一通电话,依然无法接通。
如果短时间内联系不上盛卉,那么,他还有第二个办法。
就是他自己立刻走人。
只要他走了,就算母亲和盛家母女正面相逢,就算他和小杏长得再像,母亲也不可能一眼就联系上,三人点头微笑之后错身而过,所有危机就此接触。
这般决定后,他心里松了一口气,轻蹙的眉头却没有完全松开。
仿佛身处一片盘虬交织的关系网中,网线时而松弛,时而紧绷,而他握着其中最凌乱的一点,久久找不到疏通的方法,每当面临挑战,他都会把自己切割成两半,以此断开这一半与那一半的交锋。
他不知道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尽管他的意志力足够支撑自己将生活彻底切割开来,但是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瞿家别墅的构造对叶舒城而言很陌生,他刚才心急下楼,现在有些记不清返回的路。
他准备以公事为由,回会客室知会母亲一声就走。
瞿家的佣人指引他找到楼梯间,上楼的过程中,叶舒城最后尝试给盛卉拨一通电话。
与此同时,别墅二楼靠西的回廊中。
一楼洗手间满员了,盛卉牵着小杏上到二楼找洗手间。
她顺手带了包,皮包表面贴在腰际,正好传来一阵清晰的震动。
盛卉左手仍牵着小杏,右手探入包中摸手机。
走到回廊尽头,拐了个弯,前方靠左位置似乎有个洗手间。
盛卉边走边掏出手机,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
叶舒城?
她正欲接起,攥住她左手的小手蓦地紧了一紧。
“爸爸!”小杏突然激动地叫了起来。她仰头看向盛卉,“妈妈,我看见爸爸了,我们快过去。”
盛卉闻言抬头,循着小杏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的廊道空空如也,头顶上一排暖调的射灯将整条通路映照得明亮开阔,哪儿有任何人影的存在?
“什么爸爸?”盛卉揉了揉小杏的脑袋,“宝宝是不是看花眼啦?”
“没有!我刚才明明看见爸爸了,他就拿着手机站在前面呢。”
说罢,小杏牵紧妈妈的手,大步拉着她往廊道尽头走。
直到这时,盛卉才分神瞥一眼手里的手机,电话不知何时竟被对方挂了。她无奈地任由小杏拉着朝前走去。
道路尽头右侧是楼梯口,左侧黑黢黢的,貌似有一扇落地窗。
窗外应是一片朝北的露台,露台上似乎没开灯,室外的景致看得很不分明。
小杏停下脚步,疑惑地喃喃道:“爸爸呢?我刚刚明明看见爸爸了呀。”
盛卉笑道:“宝贝可能是太久没见到爸爸,所以很想爸爸了。”他
她右手攥着手机,不由自主地按下通话键。回拨一通电话过去。
电话拨出后,仅仅一秒之隔,斜前方的落地窗外忽然传来一串熟悉的电话铃声。
盛卉傻站在原地,怔了怔,下一刻,就见那明净的落地窗忽然由外打开。
原来窗外的露台屋檐上有灯,只不过那灯光过于冷暗,一扇透明的窗户就能将它遮掩大半。
盛卉的心脏忽地重跳了下,只见落地窗外大步闪进来一人,那人轮廓线条锋利,眉眼极为英俊,黑暗之中亦可清晰辨认出一双深邃的棕色眼睛。
来人长臂一捞,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廊道上一脸呆滞的母女二人拽入身侧的露台。
这片露台朝北而建,与花园中宴请宾客的花园正好相背。
不似南面的灯火辉煌,北面向外是一片寂静而黑暗的富人区庄园,路灯的光线仿佛从极远的地方照射过来,头顶上有一盏唯一的冷光灯,昏昧光线投落在男人笔体的银灰色西服上,反射出微弱的荧光,将他的轮廓勾描得有些虚幻。
小杏高兴极了,飞一般扑进叶舒城怀里:“真的是爸爸!”
妈妈以前总说她眼睛尖,她也这么觉得,所以刚才很肯定自己没有看错。
“你怎么在这里?”
盛卉愣在原地,柳叶眼中闪过一抹不可思议,仿佛他是听到了小杏的召唤从天而降似的。
叶舒城解释道:
“我妈妈是周阿姨的闺蜜,听闻她回国,特意赶来给她庆生,我是陪她一起来的。”
顿了顿,他又说:
“刚才……见到了瞿瑶,才知道周阿姨是瞿瑶的妈妈,瞿瑶说你也来参加宴会了,还有小杏。我怕我们不小心碰上会闹得人尽皆知,所以给你打了几通电话。”
有关被迫相亲的剧情,自然被他完全隐去。
盛卉:“我刚才手机放在包里……”
直到现在,她才拿起手机查看未接来电,同时也看见了瞿瑶前不久发给她的那一串警告和满屏的感叹号。
“我妈妈现在应该和周阿姨一起待在会客室里。”
他温声说道,“你和小杏继续吃饭,什么也不用担心,我马上就走。”
盛卉“噢”了声,心下也认为,让他赶紧走人的确是最妥帖的办法。
“那你记得和长辈说一声。”她提醒道。
叶舒城弯了弯眼角:“你是在关心我吗?”
盛卉:“才没有。我怕你一声不吭就跑路,会显得很……奇怪。”
尽管周遭光线暗淡,她的脸颊在夜色中依旧瓷白明晰,一双潋滟含光的眼睛微垂着,长睫半掩光华,显出几分平日难见的柔美。
叶舒城及时错开眼,蹲到小杏面前,平视着和她说话:“宝宝对不起,爸爸有急事要先走,等明天宝宝放学回家了,爸爸再陪你玩球,好不好?”
小杏点头,乖乖地松开了他的腿:“爸爸路上小心。”
这之后,叶舒城率先踏出露台,盛卉带着小杏在露台上瞎逛,不过半分钟,小杏忽然憋不住,神色紧张道:
“妈妈,厕所……”
盛卉一惊,差点把宝宝尿尿的事儿给忘了。
叶舒城腿长那么长,现在应该早都走远了,盛卉顾不了太多,紧忙带着小杏走出露台,就近往刚才找到的那间洗手间走去。
来到门口,她傻眼了。
就迟了一会儿,洗手间已经被别人抢占。
她在门口顿了一顿,听见洗手间玻璃门后边传来洗手的声音,想必里头的人快出来了。
“宝贝再憋一分钟。”盛卉柔声安慰道,“很快就到你了。”
片刻之后,玻璃门由内打开。
洗手间内灯光透亮,一名身穿纯手工定制刺绣连衣裙的中年女人缓步走了出来。
盛卉礼貌地朝她点点头,看清女人容貌时,她的目光不由得定住。
那是一张极为娇美动人的脸,即便上了年纪,依旧风韵犹存,眼尾被岁月蹉跎出的纹路仿佛增添了慈爱婉约的气质,使她整个人看起来温柔得像一束月光,那略显病态,不带任何棱角的视线落到人身上,仿佛被月光照耀,叫人心头难以抑制地软了一软。
除了美丽温柔,更引人注意的是她脸色的苍白病弱。
她似是低头望了眼小杏,身形微微一僵,视线在小杏脸上流连一会儿,苍白的面颊忽然泛起异样的红,喉间溢出两声咳嗽,身子也弱不禁风地向门边歪了歪。
小杏和盛卉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小杏两手抓住她的手腕,圆乎乎的小手圈在那里,直到把她扶稳了才松开。
“阿姨?您没事吧?”小杏用稚嫩的声音关心道。
女人深吸一口气,抬手抚了抚胸口:
“我没事。”
紧接着,她垂眼看向小杏,朝她友好地勾了勾唇:
“宝宝,我今年六十岁了,比起阿姨,叫奶奶可能更合适一些。”
“哦。”
小杏觉得有道理,改口道,“奶奶,希望您身体健康。”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状的情绪。她抬眸望向盛卉,眸光晶莹,眼中的情绪好似一层一层掩埋,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盛卉从她的话里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观察此人的容貌气度和衣着打扮,她不得不冒出某种猜想。
盛卉的眉心显而易见地蹙了一下,她别开视线,不再与女人直视,丢下一句“宝宝急用厕所”,便拉着小杏快步进入洗手间,然后将门牢牢关上。
门外的女人在廊道上站了一会儿,头脑晕眩的感觉渐渐缓解了,可她的鞋底仿佛楔进了地里,久久无法抬步离开。
直到包里的手机唱起铃声,她看了眼来电人,终于挺了挺腰,快步走到无人处接电话。
“你说你要走了?”
女人皱着眉,左手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心口,“我还在别墅二楼,刚才上了个洗手间。”
“不用把车留给我。”她望了眼会客室的方向,寿星已经下楼接待其他宾客去了。她攥紧电话,低声嘱咐道,
“等我一会儿,我和主人说一声,然后跟你一起走。”
别墅花园外,临时停车道上。
一辆纯黑色劳斯莱斯静停在路灯下,车身光滑如镜,反射出来的每一丝光线都极尽奢靡。
轿车后排,叶舒城和母亲顾夕一左一右,前者神态从容,后者刚坐上车,呼吸还有些急促。
司机默默发动车辆,车轮还未滚动,后排的女人便出声叫停。
“先等等。”顾夕对司机说,“刘师傅,麻烦你下去等一会。”
支走司机师傅之后,车内只剩母子二人,顾夕似乎仍觉得不够,又将轿车前后排的挡板降了下来,后座彻底成为封闭的空间。
沉默的空气流淌在耳边,仿若带着无声的喧嚣,莫名刺耳。
车厢顶部亮着一格昏暗的灯,年轻的男人半张脸匿在阴影中,眼睫低垂,神情带着疑惑。
“你”
顾夕手肘抵着车门,胸口忽地剧烈起伏了下。
就在十分钟前,她从会客室出来找儿子,楼层陌生的结构将她绕晕,经过某个黑暗的落地窗时,忽然听见窗外有人在说话。
亲生孩子的声音,即便再细微模糊,化成灰她都能认得。
他说什么,对不起,爸爸有急事要走,明天再来陪你。
紧接着是一道乖得令人心疼的童声,回答说爸爸路上小心。
顾夕患有脑科疾病,当下的第一反应,是她脑子里神经错乱,幻听了。
门外的人要开门进来,她紧忙躲开,就近闪进不远处的一间洗手间。
她坐在马桶上,越寻思心越乱,因为在此之前,无论怎么发病,她都没有产生过幻听的症状。
再然后,就是从洗手间里出来,意外撞见一对容貌极佳的母女。
她第一眼瞧见年轻的女人,惊叹世上竟有如此美艳之人。
第二眼落到低处的孩子脸上,她蓦地感到头晕目眩,差点栽倒在原地。
如果没有刚才那场“幻听”,她可能只会把这个孩子当做和她次子幼时长得极像的有缘人。
她和孩子简单对话了几句,就连声线也得到了确认。
这之后,她注意到孩子母亲脸上那闪躲的神情。
顾夕心头的第一反应,认为孩子母亲是不是认出她了,所以感到局促和胆怯,想要躲开。
联系她刚才在露台上听到的话,孩子似乎才刚见到爸爸,爸爸就推脱有急事要离开,许诺下次再见。
那么年轻漂亮的姑娘,瞧着才二十来岁,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
顾夕感到一阵难以言状的痛心,除此之外,还有一阵更为激烈的愤怒。
“叶舒城。”
她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喊他,“我和你爸辛苦把你养大,就教会你做这种事吗?”
叶舒城一脸茫然:?
顾夕:“搞大了人家姑娘的肚子,然后不给名分,还逍遥自在地追其他姑娘?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逆子?”
叶舒城:??????(以下省略一万个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