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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其实也是在秦爹爹手底下养成的,但他年纪轻,更多时候是跟在晏迟身边,故而对秦崎的教导记得不深。
晏迟坐在床榻旁边,低声又问了一句:“爹爹,这里并不是一个好地方,不适合你养病。”
秦崎发丝散乱,半张脸沉进被子里,原本白皙的脸庞都泛着青灰色,他之前服了药,随后清醒一些,认出晏迟之后,很久没怎么说话。
“我心里还是惦记您的。”晏迟语气温和,“在幽梦楼里中途丧命的人,连名字都数不清楚,我能有今日,也是您手下留情。”
秦崎沉沉地望着他,过了片刻,才嘶哑道:“天底下的倌人与鸨爹,都是无情无义的。”
晏迟目光柔和地看着他,没有说什么,而是道:“爹爹不是。”
他犹记得那张捂住双眼的手,附在耳畔教导的气息。在幽梦楼那种地方,能够得到一丝一缕的温柔,都已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怜悯关爱了。
秦崎仍是注视着他,似乎思考了一会儿,随后唤道:“晏迟。”
“嗯?”
“有些事,我慢慢地讲给你听……”
夜色渐深,冷月辉光泼洒而过,灯烛稍弱。正当此刻,一直紧闭的房门随之打开,晏迟从内中步出,一直走到殷璇的身边。
“怎么样。”殷璇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指,“可还好?”
她关心得并非是这一位晏迟的故人,而是对方的心情而已。倘若此人病症无医,无所诊治,那么她的夫郎必然也会因此心情不愉,眉头锁愁。
但如今看来,晏迟的神情尚且平静,向来并没有什么大碍。
两人一边低声交谈,商议安置的事宜,一边向前走去。还未等到两人离开,晏迟忽地被人扯住了衣袖,对上一双含泪的眼。
鸿羽语带哭腔,期期艾艾地道:“哥哥……”
还未等这两字出口,其余的话语便嵌在喉咙间堵得死死的,咽不下去,吐不出来,被清脆的耳光声全部打断了。
不止是鸿羽,连阿青和宣冶都实打实得愣住了,只有殷璇神情如常,甚至还有些微妙的笑意。
晏迟打了他一巴掌,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声音却依旧宽和,甚至从中窥测不出发怒的痕迹。
“秦爹爹将你视如己出,半生积蓄,为你赎买清白,还归良璧。帮你逃脱苦海,免去青春空耗、岁月煎熬。”晏迟目光如月,平静地看着他。“原来你自轻自贱,毫不珍惜。荆钗布袍,就那么不如倚栏卖笑么。”
虽是问句,但却没有丝毫询问的意思。鸿羽跌坐在地上,捂着脸颊只剩下哭的腔调。
别说是殷璇,就是阿青也没见过晏迟打人,他怔怔地看着自家哥哥,想了半天,自语道:“这是……生气了吗?”
宣冶立在他身边,听到这轻轻巧巧的一声,心里就跟猫挠得似的,忍不住道:“……看不出来。”
阿青骤然反应过来,发觉两人站得近了一些,于是小心避嫌地往旁边走了半步,离郎主更近。
晏迟掌心发麻,旋即被殷璇牵住了手指。她揉捻着夫郎白嫩的指腹,低声笑道:“没见过你这样,疼吗?”
晏迟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天边的皎月,轻声道:“心里,有一点。”
殷璇更想笑了,她目的已达成,看着卿卿有些闷闷不乐的神情,附耳低声道:“太善良的人,会被人欺负的。”
晏迟低着头嗯了一声,旋即反应过来,觉得有点不对劲,正抬眼看过去时,忽地被对方牵着手走出了这一方暗巷。
仿佛一切肮脏冰冷全都褪去,两侧布满喧嚣和红尘之气,再孤冷的人,都将重回人间。
殷璇抬起手,看了看他发红的掌心,道:“这么用力,真的很生气?”
晏迟沉闷了一会儿,矫正道:“是痛心。”
“就没有吃醋么?”
晏迟想了想,如实道:“有一点。”
“一点?”斤斤计较的女帝陛下盯着他看,“仔细讲讲。”
“就是……唔……!”
什么解释都说不出口。
昏暗月下,他被推抵在墙角,趁着这一处人少灯稀、无人注意,被殷璇贴上唇角,交换了一个绵长温柔的吻。
晏迟缓了口气,那股闷气也散尽了,墨眸明润地看着她,半晌问道:“……还仔细讲吗?”
殷璇摇了摇头,唇边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我已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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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顺理成章。随后的事情让殷璇交给了暗卫去安排,在两人离开云州之后,就会有人来到这里,将秦崎带离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好好安置,至于秦崎养在膝下的鸿羽,这并不在晏迟的考虑范围之内,在他心中,究竟是否还要教导他、养育他,一切都是秦崎自己的决定。
对于别人的人生,他可以帮忙,可以引导,也可以批评、训诫,但永远不能替别人做决定,这条路永远都是要靠自己走下去的。
数日之后,殷璇离开了云州,随后又进入数个州府之间明察暗访,处理了很多曾经不明实情、棘手难办的案子。大约小半月后,到达了此行最远的地方——申州。
万古人间四月天,明明是柳枝温柔、微风轻拂的天气,申州却还带着薄雪残冰。
在申州城郊的一角,有一个名声甚为出尘的书院,名叫白梅书院,里面放了许多官家子女读书习字,书院里的先生姓梅,是一位多年不仕的清雅隐士。
不过晏迟还从没想到,教书先生也能诊脉。殷璇就在旁边,从面无表情到虎视眈眈,面前一身白衣的女人终于收回手,也收回了遮盖在晏迟手腕上的雪白丝帛。
“怎么样?”殷璇问道。
这位隐士算得上与她多年相交,但其实也并没有见过几面,倒是书信频繁,往往聊一些家国天下,或是闲谈些莼菜鲈鱼等地方风味。
梅问情瞥了殷璇一眼,道:“女孩。”
殷璇怔了一下,随后道:“你这脉把得……”
“不准。”梅问情自然地接了一句,随后又道:“不过你此行寻来,应该不仅是因为这个吧?”
的确如此,无论晏迟腹中孩子究竟是男是女,在殷璇的眼中都并无不同。此行前来,特意来一次申州,的确有其他的意图。
晏迟听着两个女人交谈,并没有插话,但也能从中听出一些内涵:
申州城中有一个立过开国之功的老先生,与梅问情乃是忘年之交。此人曾服膺在殷璇麾下,随之南征北战,也受命守过天险重城,为王朝之根基添砖加瓦、立下汗马功劳,但更重要的是——此人无儿无女。
殷璇想请她认晏迟为义子,写上宗族名录之上,载明身份。
这的确是一件较为不易之事,往往越是年纪大一些的前辈,便对宗族十分注重,即便那人并无儿女,也不见得愿意如此。
两人交谈几句,梅问情一边重摆棋盘,一边道:“人间真凤凰,还怕艰难险阻吗?”
殷璇回道:“艰难险阻何惧,只是……”
不待殷璇说完,梅问情便斟满了酒液,示意一下在她身畔不语的晏迟,道:“我说得是他。”
她笑了一下:“人间真凤凰。”
————
从白梅书院出来,车马再行,旋即便要寻访那位老先生的居所。
晏迟坐在马车之中,脑海中还盘旋着两人交谈之时的话语,有些思量过虑,眉心抽痛,便伸手捏了捏眉间。一旁的阿青递过来一小盅冰糖燕窝,给晏迟润润喉、稍尝一尝。
晏迟接了吃食,只尝了一口,便觉得甜得胸闷,十分难受,将东西放下了,有些犹豫地道:“想吃点别的……”
阿青见他如此,原本有些担忧,但一听了这句话,顿时高兴起来,又问:“哥哥想吃什么?”
“……火锅。”
准备了好多甜食的阿青顿时一愣,脑海里盘旋着这两个字,半天没说出话来。随后撩开车帘,露出半张脸看着驾车的宣冶,道:“宣冶大人?”
他声音低而轻,宣冶却轻而易举地从风声之间听到了。她转过头,看着阿青那双明亮圆润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放轻声音:“怎么了?”
“我们郎君想吃辣。”阿青眨了眨眼,“火锅?”
宣冶立即明白过来了,于是也冲着阿青眨了下眼,应道:“好,火锅。”
阿青原本还没觉得有什么,这回让宣冶大人面对面说了这么一句,忽地觉得心尖一动,浑身上下都不对劲起来,不敢再撩着帘子,有些慌张地把车帘放下了,坐回了马车里。
微风透窗,算不得冷。晏迟看着他缩回来,见到阿青浑身上下都泛着一股平时没有别扭劲儿,耳朵红了一片,哪里还能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他沉吟片刻,问道:“宣冶大人说什么了?”
阿青伸手捂了捂脸,猛地转过头看向晏迟,结巴道:“什……什么……”
“她调·戏你了?”
“没有!”阿青吓得赶紧否认,然后坐到马车内部的边缘,低着头将之前在庙会上买好的东西,按个拾掇进小箱子里,过了半晌,脸上的热度才慢慢消散。
等到他觉得这件事已经过去了的时候,才很小心地往边缘又挪了一下,伸出手掀开了车帘的一个边儿,从缝隙中看到宣冶的背影。
他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地抽过了手,假装什么都没有做地继续低头,把那件游玩时买的小香炉在掌心里转了一会儿,半天也不知道究竟放在哪里。
一旁的晏迟很轻地咳了一声。
阿青先是没反应过来,随后抬起头,看着晏迟望过来的目光,总觉得一切都被对方看穿了、看透了,他那点小心思才刚刚动起来,就被晏迟从头望到了底。
“你……有点喜欢她?”
阿青没能第一时间答上来,小声道:“我……我不知道。”
“你放心。”晏迟道,“宣冶大人也喜欢你。”
阿青猛地怔住:“……啊?”
他这句话声音稍微大了些,车门外传出几声轻轻的叩击声,宣冶从外关心道。
“怎么了?”
“没事没事,扎、扎到手了。”
阿青慌张地扯了一句,从马车边缘一直退到晏迟的身边,仿佛那边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等过了这个劲儿,他才想起刚才晏迟说得话,扯了扯自家郎主的衣角,问道:“哥哥……怎么知道的?”
“陛下说的。”晏迟想了想那天晚上的事,故作深沉地道,“她说,宣冶大人,贼心不死。”
“……啊?贼……”
“贼心不死。”晏迟一本正经,“图谋不轨。”
“不轨……?”
正当阿青完全被他唬住的时候,从车帘底下递过来一瓶白瓷药瓶,宣冶的声音明目张胆地隔着两层银色车帘穿了过来。
“有流血吗?给你用。”
阿青慢慢地接过药瓶,脑子里还一直响着“贼心不死”、“图谋不轨”这几个词,连道谢都忘了说。
作者有话要说:掐着点写完,没修文没查错字,要是有错字你们自己翻译一下,我累了orz。
宣冶:我得想办法把他搞到手。
阿青: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