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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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晚上,梁烟等林望下班了,两个人一起开车去她爸爸家。

梁以生住的那片区比较老,房子也已经是二十多年的老房子。

那一带的房子都有些年头,外墙斑驳,风吹日晒几十年多少有些破败。

梁烟坐在车里,看着窗外破旧的街道,一幢幢旧居民楼,心中不可自抑地想起很多童年往事。

林望从后视镜看到梁烟一直看着窗外,她不讲话的时候整个人很静,静到有一种脆弱的孤独感。

林望腾出只手来握住她的手,低声问:“在想什么?”

“想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梁烟把掌心打开,和林望十指相扣,她看着窗外,平静地说:“我爸妈离婚的时候我只有五岁,从我有记忆开始,他们几乎每天都在吵架,有时候夜里躺在床上,听见外面砸东西的声音,我很害怕,不敢出去,也睡不着,缩在被窝里直掉眼泪。”

“他们俩吵起架来总是把家里砸得一片狼藉,有一次是白天,本来好好在吃饭,他们俩突然又吵起来,我爸摔下筷子走了,从那天以后我就很少再见到他。没多久,他们俩离婚,我爸在净身出户的离婚协议上签了字,当天晚上就离开了。从那以后,我几乎就没有再见过他。”

“有一年,我上高中,放学的时候在校门口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很像他。他牵着一个女孩儿,看起来比我小几岁,应该在念初中。我后来知道,那是梁珊,他的小女儿。”

“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一直跟着他们走了很久,直到看到他们进了路边一间餐厅,看到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地用餐才离开。”

这些话现在讲出来已经很平静,但在当时,梁烟站在路边,隔着透明的玻璃窗,看到爸爸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在里面用餐时,她内心是真真实实感到荒凉和孤独。

林望静静听着,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梁烟的手,仿佛可以看到少女时期的梁烟,被父母丢下,孤独地长大,可见到爸爸,还是忍不住跟上去,当看到爸爸重新有了新家庭,又转身自己离开。

他自己是单亲家庭长大,很能理解梁烟的感受。就连他有一个很好的母亲,小时候偶尔也会羡慕父母都在身边的同学,何况梁烟一直是自己孤独地长大。她那个时候怎么可能不羡慕别人有温暖的家庭。

车子开到楼下,林望把车停好,下车以后,梁烟牵着林望去旁边水果店买了些水果。

不管怎么样,答应过来吃年饭,至少要高高兴兴的。

家里李芸已经准备好了晚餐,梁以生见已经七点多了,对梁承说:“你下楼去看看,小烟没来过家里,别走错了地方。”

梁珊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闻言撇嘴道:“她那么大人了,找不到路可以问呀,还能走丢了不成。再不济,也可以打电话给老爸问呀。”

李芸瞪她一眼,“珊珊,那是你姐姐。”

梁珊不乐意地哼了一声。

上次银行差点收房子的事情是梁承惹出来的,他虽然也不乐意承认一个外人是他姐姐,但房子的事好歹是梁烟帮忙摆平的。

他再不乐意,也只能下楼去接人。

梁承走到楼下的时候,正好遇到梁烟和林望牵着手过来。

看到林望的时候,梁承很意外地愣了一下。

林望这两年在商场崭露头角,稍微看点财经新闻的人都认识他,更何况梁承也在圈子里混,还一度把林望当做偶像。

之前他手里有个项目,本来想找林望合作,可惜项目书递上去就没后文了。中间人后来跟他说,林望对这种项目没兴趣。

他定定看着梁烟和林望牵着手朝这边过来,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认错了。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怎么会和林望在一起?

要知道林望这么多年别说谈恋爱,连绯闻都没有过,他姐是怎么把林望搞到手的?

梁烟走近了才认出梁承,她不确定地问了句,“你是……梁承?”

梁承回过神,看到梁烟,多少有点不自在,毕竟大家名义上有点血缘关系,但是太不熟了,他点下头,有些生硬地说:“对。”

他扭头往前走,“跟我走吧,马上就到了。”

梁家住在十三楼,在电梯里,梁烟没话找话,“爸身体还好吗?”

“不太好,最近又感冒了,整天咳嗽。”他这时候才看向梁烟,又看了看林望,“这是?”

梁烟道:“我男朋友。”

林望一手牵着梁烟,一手抄着兜,他打量了梁承一眼,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想不起来了。

梁承见林望似乎在打量他,忍不住提醒,“林总,我们见过的。去年在泰庄,有个牌局,赵二公子引荐我见过你的。”

林望经梁承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去年徐之南过生日,在泰庄攒了个牌局,中途赵覃带了个人来见他,说是手头有个好的投资项目。

他当时听了两句就觉得不靠谱,后来那项目书他也看过,明摆着亏本的生意。他还提醒过赵覃,叫他朋友别碰。

联想到前段时间银行收房子的事儿,他看着梁承,“后来那项目你投了?”

提起这事儿梁承就灰头土脸,“那个项目我算过的,应该是能赚钱的,可做到中途承建方划不出钱了,项目出了问题,退场的时候倒亏了几百万。”

林望看着梁承,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眉。

那个项目明摆着不赚钱,他到底怎么算的?

在电梯里和林望讲了几句话,梁承就热络起来了,到家先开口,“爸,姐带姐夫来了。”

梁以生不知道梁烟有男朋友,更没想到她会带男朋友一起过来吃年饭,他咳嗽着出来迎接,“快些进屋吧,你阿姨忙了一天,做了一大桌菜。”

看到林望,露出点笑,“你好,你是小烟的男朋友吗?”

“叔叔好。”林望先打招呼。

还没有自我介绍,梁烟先替他介绍了,微笑说:“是的爸,他叫林望,我男朋友。”

林望没来由想起那年,在学校附近见到梁烟的妈妈。梁烟当时不肯介绍他是男朋友,两人还因为这件事吵了一架。

他看着梁烟的眼里浮上笑意,无声地勾了勾唇。

梁珊本来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全家都去门口迎接梁烟,就她没去,听见梁承说梁烟带了男朋友来,才好奇探过头往门口望了眼。

这一望她就怔住了。

她没有想到梁烟找的男朋友这样帅,高高的个子,身材也很好,最重要是脸长得也太好了,剑眉星目,是很硬挺的英俊。

她先是羡慕,跟着变成妒忌。联想到她听过的一些传言。上初一的时候,梁烟在上高三。虽然两个人从来没有交集,但她知道她和梁烟在一所学校。

那时候学校里传言梁烟看着清高,独来独往谁都不搭理,其实很好搞上床。

她又联想到梁烟的妈妈,听说她妈仗着有钱,这些年不知交过多少男朋友。

心中不由得对梁烟嗤之以鼻,果然有什么妈就有什么样的女儿,在勾搭男人这块都很有一手。

她坐在沙发上,始终没出去,抱着手盯着电视。

等梁烟进了屋,李芸见梁珊还抱着手坐在沙发上,不由得皱眉,催促道:“怎么还坐着?姐姐来了也不知道打声招呼。”

梁珊不讲话,嘴巴抿得紧紧的。

梁烟看了梁珊一眼。

她看得出梁珊不喜欢她,但说实话,她也真的不想跟他们打交道。如果不是梁以生在电话里说,他也许挨不到明年春节,想在走前,一家人团团圆圆吃一顿年饭,她也根本不会到这里来。

而事实是,梁以生的身体状况比梁烟上次看到他时还要差,吃饭的时候他甚至握不紧筷子,但仍然颤抖地用公筷给她夹菜,叮嘱她多吃一些。

梁烟看着对面垂垂老矣的父亲,快要想不起来他年轻时的样子。

记忆中似乎也是有过幸福时光的。那是两三岁的时候,每次爸爸回家,总会抱抱她,把她举得高高的,问她有没有想爸爸。

她曾经也坐过爸爸的脖子,像所有小朋友那样。只是幼年时候的记忆太久远,而长大以后的内心又太过荒凉孤独,对于那些久远的过去已经不太想得起来。

梁烟很少和她父亲这边来往,到家里来吃饭更是第一次。李芸对她很客气,也不时招呼她吃菜。梁承似乎对林望很热络,姐夫姐夫叫个不停。

至于梁珊,像个没长大的小女孩,不高兴全写在脸上。

一顿饭吃得不算太自在,但也不至于难受。

前两年过年都是一个人在国外,今晚倒难得有点热闹。

只是吃完饭,大家坐在一起看电视时,梁烟还是能够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是个外人。

李芸坐在沙发上削橘子,梁以生不时地咳嗽,梁珊不懂事归不懂事,但还是很爱自己的爸爸。她坐在旁边给爸爸拍背,又进屋拿毯子来披到爸爸腿上,蹙着眉尖,“前几天就叫你多穿一点,不要到阳台去吹风,现在好了吧。”

她说着说着眼眶红了。

梁以生心疼地拍拍女儿的手背,安慰她,“爸爸没事,别哭。”

“谁哭了,我才没哭。”梁珊红着眼眶走了。

梁以生有些抱歉,抬头对梁烟说:“小烟,让你见笑了。”

“没事。”

梁以生怕自己对梁烟照顾不周,手微微发颤地端起桌上的果盘,递到梁烟面前,“小烟,你看看喜欢吃什么,要是不喜欢,我让阿承再去买。”

梁烟看着梁以生颤抖的手,垂下眼帘掩住难过的情绪,她伸手接过果盘,“我自己来吧,爸。”

“小烟,上次的事情多亏了你。要不是你肯帮忙,这老房子怕是保不住了。”

梁烟摇摇头,“您不用这么客气。”

“阿承,谢过姐姐没有?”梁以生看向一旁的梁承。

梁承虽然对林望热络,但对梁烟多少还是有点不自在,他抬手挠下后脑,对梁烟说:“姐,之前的事谢谢你了。等我有钱,会尽快还给你。”

“没事。”

梁烟在这里坐到晚上十点,和梁以生聊了些家常。梁以生的身体不能久坐,到后面脸色就很差了,咳嗽也更频繁,李芸想扶他回房休息,梁以生摆下手,对梁烟说:“小烟,你来我房里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梁烟猜到她爸大概还有话要对她说,点下头,松开林望的手,跟着一起去了梁以生的书房。

梁以生坐在椅子上,手发颤地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文件,他递给梁烟。

梁烟低头看了一眼,是一份遗嘱。

那瞬间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脏和喉咙都像被什么压住了。

她抬头看向梁以生,忍不住说:“爸,我问过医生了,你的病并不是完全不能治了,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出国,我已经在联系了,等春节过后,就送您过去。”

梁以生看着眼前的大女儿,眼中忽然闪出了泪光。

他到这时候才意识到,他从来没有好好看过自己的这个女儿。她是怎么长这么大的?记忆中明明还只是个小不点,跟她妈妈长得很像,两三岁时就漂亮得像个洋娃娃。

怎么一眨眼,就已经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眼泪从梁以生的眼眶中掉下来,他满眼泪水地望着梁烟,嘴唇颤了颤,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最后到了嘴边,全都变作了一句哽咽,“小烟,爸爸对不起你。”

梁烟摇摇头。

她早已释怀了。

那份遗嘱做过公证,里面关系到财产分割。

梁以生如今所剩财产已经很有限,除了名下这套房子,还有仅存的三十万现金。

房子他留给了梁承和梁珊两兄妹,李芸是他们的母亲,俩人自会赡养她。

三十万的现金,他拿出二十万给了李芸,将来梁承和梁珊结婚,一定会用得上。

剩下十万,他留给了梁烟。

梁烟坐在椅子上,看完那遗嘱,抬头对父亲说:“钱我不要,你给阿姨她们吧。”

梁以生自责道:“我知道这十万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可你就当做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一点心意吧。”

他抬起头,满眼沧桑地望望这间老房子,无力地说:“其实这套房子也应该留给你,毕竟你出钱把房子赎回来的。但是小烟……”

他看向梁烟,眼中有泪光闪烁,“算爸爸对不起你好吗?你没有这套房子不会影响什么,可小珊她们娘仨没有这套房子就没有地方住了,我不能不为他们考虑。”

梁烟看到遗嘱内容的时候,心中多多少少的确有难过。不是因为房子,也不是因为钱,而是因为他父亲始终还是把梁珊梁承包括李芸,看做是最重要的人。他担心他们,放不下他们。

可是梁烟能够理解。毕竟她从小没有跟着梁以生长大,他对她没有多少感情也很正常。

她把遗嘱还给梁以生,平静地说:“房子我不要,钱我也不要。我不会埋怨您,您不用担心。”

她看着梁以生枯瘦的身体,心有不忍,“您好好保重身体,不要想太多。等联系好医生,我就告诉梁承,到时送您过去。费用方面也不用担心,我会负责。”

梁以生摇摇头,他悲伤地看着梁烟,“小烟,你不用安慰我。你我都知道,这病无论到哪里都没办法治。你妈上次打电话告诉我,你一直在为我找医院,如果有用,就不用等到这一天。”

他也知道,他如今治疗的费用远不止那一点,如果不是梁烟在帮他付账,他那点钱又哪里够用。

他抬起手,颤颤地摸了摸梁烟的头,掉着眼泪哽咽,“小烟,爸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

梁烟没有回答。

她只是觉得都过去了,她如今很少想这些。

“男朋友对你好吗?”梁以生担心地问。

梁烟点点头,提到林望,她眼神都变得温柔,“很好,他对我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梁以生点点头,嘴里喃喃的,过一阵,抬起头来看向梁烟,还是忍不住开口,“小烟,爸爸还想拜托你一件事。”

梁烟大概猜到她爸要说什么,她点下头,“您说。”

梁以生眼中带着请求,“等我走了以后,我想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多带着点珊珊和阿承。你阿姨做了一辈子家庭主妇,在大事上拿不定主意,将来珊珊和阿承如果遇到什么事,还希望你帮着拿拿主意。”

梁烟点点头,“您太客气了。如果将来他们有需要,我会尽我所能。”

梁以生的书房挨着阳台,林望抄兜靠在阳台墙边吹风。他望着窗外的寂寂夜色,书房里的谈话一字不漏地传进了他的耳朵。

在听到梁以生的遗嘱时,他已经蹙了眉,此刻再听到梁烟答应帮她爸照顾梁珊和梁承时,他在心中长长叹了声气。

从梁家出来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

除夕夜,虽然还没有到凌晨,但已经有地方在陆陆续续放烟火了。

梁烟和林望牵着手从小区出来。

他们的车停在小区外面路边的停车位上。上了车,林望捧住梁烟的脸看了看。

梁烟茫然,问:“怎么了?”

林望看得仔细,确定梁烟没有哭才放心,摸摸她脑袋,“没什么,看你有没有哭。”

梁烟愣一下,随后意识到林望在担心她,又忍不住弯起嘴角。

如果刚刚心里确实有难过,但现在看到林望,就觉得好受很多。

她把脸凑过去,林望很上道地在她脸颊亲了一下,低笑声,揉她脑袋。

梁烟满足了,抬起头,笑眼弯弯望住林望,“忘了跟你说,林望,新年快乐啊。”

林望搂着她腰,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新年快乐,梁烟。”

时隔三年,两人终于又重新一起过新年。

梁烟埋在林望怀里,两人抱了一会儿,暂时谁都不想走。

外面烟火璀璨,车里安安静静的。

林望搂着梁烟,低声问:“干嘛不要房子啊?你花钱赎回来的,就该是你的。”

梁烟仰起头望住林望,有些意外,“你听到了?”

林望点点头,“我刚刚在阳台上。”

梁烟唔一声,又重新埋进林望怀里,两手环住林望的腰,闷闷地说:“要来做什么呢,我又没有用。总不能真的去跟梁承他们争吧。”

林望摸摸梁烟的脑袋,有些心疼,“梁烟,有没有人教过你,不要对别人太心软,自己很容易受伤。”

梁烟摇摇头。

没有人教过她。

小时候交朋友就是这样,只知道一门心思对别人好。

可她觉得她现在已经不那样了,她并没有随便对别人好。

林望说:“就算不要房子,为什么要答应照顾他们?梁烟,你没有照顾他们的义务。”

梁烟沉默一会儿,声音闷闷的,“我爸那个样子请求我。我看得出来,他很放心不下他们。”

林望很想说,那他就放心得下你?他在外面听了半天,除了一句对不起,他没有听到她爸关心她一句。

可他不忍心说出来,不想让梁烟难过。

他将她往怀里带带,抱紧一些,在她耳边温柔地亲了亲,低声说:“梁烟,你有我。”

梁烟怎么会感觉不出他爸将她叫去吃年饭,最终目的还是想请她以后多多照顾梁珊和梁承兄妹俩。她埋在林望怀里掉了眼泪,听见林望低声温柔的话,又觉得温暖,轻轻点头,“我知道。”

她把林望抱紧。

已经很幸运了,她现在至少还有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