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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熟悉业务,下午就被派去找器官捐赠素材。目的地:第三医院。第一个联系人是安瑶。她很配合。但这几天工作太忙,只能边走边说,大致介绍器官捐赠和移植现状。
她人淡漠,说话平静没起伏,不知是不是医生的耐心安宁,听着莫名舒服。
甄意想,自闭的言栩喜欢她,一定有她的好处。
安瑶忙得脚不沾地,常有病人护士打扰,甄意不耽搁,很快离开。联系人还有三个,被奇妙的命运联系到一起。
徐俏,二十五岁,女,急性白血病,等待合适的干细胞,几率二十万分之一;
淮生,二十六岁,男,尿毒症,等待肾源,合适配型比率不低,但供求比万分之一。
许茜,二十五岁,女,先天性心脏病。
“那天护士推我去草地上散步,风很大,吹掉了假发。有个男孩经过,帮我捡起来拿到水边洗。他叫我美女。哈哈。”徐俏坐在窗边,和甄意讲起旧事,脸因疾病而苍白,笑意却格外纯净,“以前也有人叫我美女,可光头后就没了。假发湿了,他给我纱巾,波西米亚风,包在头上漂亮极了。当然啦,漂亮极了是他说的。我可不好意思。”
“就这么认识了?”甄意问。
“嗯。就这么认识了。”徐俏拖着腮,含笑,“护士说他叫淮生,尿毒症,靠肾透析维持生命。我说他长得真帅,护士说幸好你没在他透析前看到,那时他是肿的。哈哈。”
她笑声爽朗,甄意也忍俊不禁。
“第二次见面,他送我彩色的假发。你看,天蓝色戴着可漂亮了。”她指自己的头。
甄意刚给她照过相。徐俏皮肤极白,一头淡蓝色的头发,像漫画里的异国少女。
“还有别的颜色?”
“粉色绿色都有,我最喜欢白色。”徐俏拿出白色换上,一瞬间变成雪国仙女。
“真漂亮!”甄意感叹。
“是啊。”徐俏爬到床上坐好,“淮生送我白色时,说……”
安静。
“说什么?”
她浅浅的微笑柔弱得像冬日的阳光:“他说,徐俏,等你老了,一头银发,你还是那么美。”
甄意一下子说不出,迟来的悲伤弥漫心头。“甄意。”她声轻如纱,“我真的……好想变老啊!”
她笑着,大大的眼睛含了泪水,一闪一闪:“好多人想永远年轻,我不想,更不想以这种方式永远年轻。我说,十几岁的女孩青涩,二十几岁的娇艳,三十几岁的性感,四十几岁的魅惑,五十几岁的优雅,六十几岁的平和,七十几岁的从容,八十几岁的豁达。我想接受自然的轨迹,体验每一种时刻的美好,不徐,也不急。我想一天一天变老,那会是多幸福。”
甄意微笑:“不能赞同更多。”
徐俏眨眨眼睛,风干泪水,又开朗地笑:“哈,说不定哪天就找到合适的配型了。”
“我过会也试一下,看能不能帮你。”
“谢谢。真希望奇迹出现。治疗用了家里好多钱,如果等不到就这么……我爸妈得亏死。生一场病就是倾家荡产。”徐俏的声音再度低下去,“治疗费太高,原本打算不治。怕哪天死去,爸妈没了女儿,还得还债,可……”只要哪怕万分之一的希望,哪怕负债累累,父母又怎会放弃孩子?
甄意:“这种情况,怎么会做器官捐赠的决定?”
“将心比心。”她说得轻松,“病痛治疗太痛苦。如果终有一天,我的父母竹篮打水一场空,希望别人的父母不要像我们一样绝望。”
甄意觉得此刻没有语言能描绘她波澜壮阔的心境。
“施与是福。死了还可以救人,多好。”徐俏说,“你要采访许茜吧,她是我闺密,也签了器官捐赠书,她的肾刚好和淮生匹配。”
“淮生知道了怎么说?”
“没怎么说,”徐俏努努嘴,“许茜还很健康,治得好。淮生说他可以慢慢等,希望许茜健康出院。”
“你们三个心地都好。”
徐俏爬起来:“你要去看淮生吗?一起吧。我也想看看他。”
……
去到透析病房,气氛沉寂。几十平方米的病房内放着几排仪器,躺满病人,似乎在沉睡,又似乎只是没力气反抗。每人脸上都写着痛苦,空气里流淌着煎熬的气息,只有机器空洞的声响,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仿佛能嗅到生与死的边缘铺天盖地的绝望,苦痛和挣扎。
两人换了鞋子外套,轻手轻脚进去。徐俏一眼看到淮生。
是个长相清秀的男孩,睡颜安宁,可眉宇间带着极淡的痛苦,容颜干枯发灰,看着叫人心疼。他身上插着管子,浑浊的血液抽出来,在机器里解析分离,又重新灌回体内。
仪器上红色的数字缓缓上升。徐俏说他每次透析要从体内抽出3公斤多废液,现在才到1.3升,他还要在机器上躺两三个小时。每星期两次。
徐俏覆上他苍灰色的手,轻声说:“只有生病的人才能体会这有多痛苦,健康人体会到时,一切都太迟。这里很多人都有钱,可有时,疾病不是钱能豁免的。”
她们轻声细语间,淮生的手动了一下,下一秒,他睁开眼睛。
“对不起。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正觉得无聊。”淮生笑起来很好看,“俏俏,你今天的头发真漂亮,像我小时候爱吃的水蜜桃棒棒糖。”徐俏摸着才换的头发,回报他一个开心的笑颜。
和徐俏一样对生命乐观而憧憬的男孩。甄意心中感叹。看着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她不想打扰,能在生命最脆弱的时候遇到一束光,互相扶持着走过人生的晦暗,算是上天的馈赠。
她走出病房,意外撞见认识的人:淮如,淮生的姐姐。竟是甄意高中的学姐。
淮如见到甄意也挺意外:“你不是做名律师了吗?”
甄意摆手,爽快道:“没看新闻么,臭名昭著了。”
淮如忙说抱歉,听说是来采访的,她很配合。甄意一一记录,抬头见淮如立在病房门口,凝望里边的淮生和徐俏,那眼神太过无奈悲伤。
“他们两个挺配。”这一刻,甄意挺佩服陈默。新闻里白血病肾衰竭太多,受众都麻木。可徐俏和淮生这一对悲运却乐观的情侣,情感冲击太强烈。
“是啊。”淮如说,“我和淮生是孤儿,从小相依为命,我太想救他,可惜我和他不匹配。他们真幸福。如果淮生能找到合适的肾,俏俏也找到合适的骨髓,在一起,多好。”
身后忽地传来阴凉的声音:“病人家属都很无耻。”
甄意回头;淮如蹙眉:“许茜?”
女孩像西域美女,小麦色皮肤,轮廓明显。她是富二代,徐俏的闺密,前段时间突发心绞痛,查出有心脏病。
她不客气地说:“这病房里每个人都期望换肾,说白了就是期待世上某个无辜的人立刻死去,把他的肾拿过来。是不是很龌龊?”
甄意诧异半秒,摇头:“生的希望,是另一个人的死亡,很真实,很无奈。可虽然讽刺,谁能说期待换肾的想法不对?”
许茜目光挪过来,傲慢地打量。
甄意:“既然你这么认为,为什么还签器官捐赠书?”
“你管我?”她哼一声,走了。
甄意自然不管她,只是想起她刚才看里面的眼神,太微妙。她并未过多揣度,就见杨姿提着果篮过来。两人最近见面机会剧减,在这见到,都惊讶。
杨姿指指淮如:“我和她们一起长大。对了,你找到工作了?”
淮如替她回答:“知名编导陈默的助手呢。”
“那好好干。”杨姿唏嘘。甄意跳槽太顺利,还以为她会消沉一阵。这世上似乎总有这么一种女人,什么事到她面前都是顺利坦途。
聊了几句,甄意告别:“我去验骨髓,先走啦。”
淮如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了中学。
每个深中出来的学生,都记得那个神奇的下午。
言格上初二,体育课和初一13班重叠。上课集合时,班上同学忽然骚动起来,他没反应,直到听到一个铃铛般清脆的女声:“言格!二年1班的言格!我是甄意,我喜欢你!”
他漠漠地循声看去,有个女孩穿着花花绿绿的裙子,白T恤上彩笔涂鸦,写着“甄意(心)言格”。她蹦蹦跳跳,欢乐地扭腰扭屁股,印着他们名字的T恤和短裙像蝴蝶在飞。
同学们乐了,哈哈大笑,还有人鼓掌。
体育老师气死,拎着甄意的耳朵把她提到言格面前:“道歉!”
言格安静地看她,她跳着脚,龇牙咧嘴地做鬼脸,却一点儿不难看。
“为什么要道歉,我说的是真话呀。”她理直气壮,被揪着耳朵,还转头看言格,笑眯眯的,“嗨,亲爱的言格,你生气了吗?”
他并没有。
体育老师和她讲不通,说:“罚跑操场10圈。”
10圈=4000米。同学们倒抽冷气,她却神采奕奕,眼睛发亮,激动地问:“老师,跑10圈就可以追言格了咩?”
众人:“……”
她跑了10圈,教学楼的窗户旁挤满脑袋,各个年级的同学都在看……
那时,围观的人里有几个会想到,多少个4000米都拦不住她;又有谁会想到,这场马拉松跑了三年,而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星期五傍晚,江江请甄意泡吧,其实是有意协助司瑰勾搭卞谦。
当红娘这事儿,甄意双手双脚赞同。司瑰做警察,平日能见到的“正常”男人少,甄意都替她担心找不到男友,现在下定决心追卞谦,她当然支持。
甄意超满意卞谦,受到他诸多照顾不说,当年她从警署辞职遭遇职场挫败,是他建议她学习法律,帮她重获信心。巧的是他创业开律师事务所,刚好给甄意一个去处。
她成长成今天的样子,他功劳不少。这么好的男人还性情温和私生活干净,和司瑰再相配不过。
甄意接到电话时,正向言格了解医院的器官捐赠人群,放下电话,随口问:“晚上想和我去泡吧吗?”
他不咸不淡地“嗯”一声。
甄意没料到他会答应,反倒瞪大眼睛:“去酒吧哦。”
他淡淡抬眸:“我耳朵没问题。”
事实证明,带言格去酒吧是极度错误的。彩灯闪烁,舞曲暧昧,男男女女各自high。
言格安然坐在最角落,面前放着一杯水,看上去分外淡定,丝毫不觉他静止的气场和喧闹的酒吧不搭。
甄意在一旁喝鸡尾酒,和朋友们聊天。聊着聊着,目光挪到杨姿胸前,她今天穿特少,一件薄薄的低胸吊带,沟壑深深。
杨姿的胸没吸引同行男士的注意,倒是甄意直勾勾盯着。她道:“看什么?看你自己。”
“我的不好看。”甄意瘪嘴,“最近好忙,害我绞尽乳汁,胸越来越小。”她想到什么,又笑眯眯起来,“不要紧,等我和言格在一起,他每天揉揉我,就会越来越大啦。”
众人:“……”言格自若在喝水,早对甄意的重口免疫。
甄意得意地歪头,一转眼看见四个熟悉的身影:淮如、淮生、徐俏、许茜。她诧异,淮生出现还好理解,但徐俏身体很虚弱,许茜则还在住院。
她立刻给徐俏和许茜的医生打电话,徐俏的医生说谢谢;许茜的医生安瑶则立刻赶来。
Ecstasy酒吧改造后加了西式游戏。舞池中央有头巨大的红色假牛。
人坐上去,酒保按下开关,牛如活了般窜动,前后左右上上下下摇晃,牛上的人紧抓牛绳,狗一样趴着,很快哐当被牛甩下。一片嘘声。
下一个挑战的,是许茜。甄意起身,她有心脏病能玩这个?
淮生和徐俏都担心地看着,许茜上去后,牛再度疯狂甩,她扭动着身体,做了几个漂亮的驯牛动作,引起一片欢呼。
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但后来她乱了节奏,也被甩下去。
惋惜声起。她回头看淮生他们,又羞又气,狠狠踢了牛一脚。
江江道:“酒吧有游戏,谁能在牛身上待一首舞曲的时间就得奖,iPadmini,好想要。可我肯定一秒被甩下来。”
“我去。”甄意说。不管在哪儿,她都是负责赢奖品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