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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她坚决如铁,痛得恨不能蜷缩在地,偏偏她身子笔直得像个战士,捍卫着某个见不到的底线,即使炮火纷飞,也绝不退缩,“绝对没有。”
可有一瞬,仿佛穿越时空般,耳边响起一句话:“放手!言格,我不喜欢你了。不!喜!欢!了!听不懂吗?”是她的声音,非常冷漠。她不记得她说过这种话,心中的堡垒破开一个洞,她立在秋风里摇晃了一下,用最后的意志强撑着,木偶般死板地摇头:“没有。”
“有。”
“没有。”
“有。”
“没有!”她尖叫,恶狠狠盯着淮如,目光凶狠而激烈,像只狂暴的野兽。
可淮如的声音锋利如刀,寒冷彻骨,猛刺她早已破碎的心:“为什么他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为什么言格的妈妈不准你接近他?他有自闭症,喜欢你,一心追着你。你甩了他,他不明白,也不肯,还眼巴巴去追你。好可怜啊。”
“你闭嘴!”甄意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后退,撞倒花架,紫色的幸运草和泥巴砸在地面。
她不相信,可一瞬间,眼前浮现出她从未见过的画面。
少年的言格……他的白衬衫皱巴巴脏兮兮的,脸朝下趴在垃圾堆里,像死了,没有动静。
她狠狠地捂着头,惊恐地睁着眼睛,眼泪如细碎的琉璃,一滴滴砸下来,噼里啪啦碎成花儿。不能是真的,她会承受不了的。
“你以为把他从黑暗里带出来,不,其实你把他推进深渊。见过阳光再失明的人多可怜啊。”
甄意狠狠捂住耳朵,张了张口,想说话,说不出;想呼吸,吸不进。她狠狠咬住手指,眼泪嘀嗒砸在血色的手背上,她神经质地摇头,把自己抱成团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言格要有危险了,怎么办?
“甄意,你想不想给言格报仇?”
甄意猛地一震,止了颤抖,抬头仰望淮如冷酷僵硬的脸,耳旁只剩一个声音,阴冷,仇恨:杀了她!
电话没人接,言格已料到出事。驾车赶去甄意公寓楼,门口围着大量的人,林荫道上黄叶飘飘。言格大步过去拨开人群,地上一摊血污,淮如睁着眼,手脚扭曲断裂。
十三楼上,甄意公寓的栏杆边,白窗帘在风中飞舞。
有人议论:“我看见她翻下来时,甄律师在栏杆边,还往下看。”
“听说她疯掉了。”
言格脚步一顿:“她下楼了?”
那人回答:“这么冷的天,她就穿一件T恤休闲裤,手上全是血,疯子一样抓着人问问题。”
“问什么?”
“我听她抓着旁边的人问:‘他们是不是把他抓走,去打他了?’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见人就抓着哭。她抓着我的时候哭着说,”那人回想,“言格呢?言格去哪里了呀?”
言格沉默地离开,一转身,秋天的冷风呼啸,吹着他的衣角翻飞,他的心,像风里的落叶,凋零。
晨曦洒在城市上空,一片淡淡的金黄。星期五早上,街道上忙忙碌碌,是早起的上班族。
甄意开车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车窗外,风景流淌。
热闹的茶餐厅,卖早点的摊位车,忙碌穿行的白领,紧闭的高档店面,巷子里晒着的衣物。
她紧握方向盘,目光警惕,小心而仔细地四处看,西装的男人,OL裙的女子,背书包的小孩,刷牙的睡衣妇女。
言格呢?
车从巷子穿过,撞到人家晾衣服的竹篙,衣衫内裤纸片儿一样挂着车飞舞。
涂着牙膏泡泡的女人在后边追赶叫骂,甄意没听见,黑黑的眼睛一瞬不眨,隔着车窗搜寻四周的人影。
白天在她眼里变成黑夜,世界在她眼里变成空城,灯红酒绿,霓虹闪烁。路边全是泡吧区嬉闹调笑的混混。
她有预感,言格有危险,他们在打他。她要去救他。
天都黑了,还是找不到言格。
甄意轻轻地发抖,一手塞进嘴里,牙齿颤抖着撕咬,只有这样才能抑制住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和不安。言格到底在哪里啊?
前方红灯闪烁,有警察来酒吧区执勤?甄意猛地停车,她要去找警察。
可,汽车电台插播一条新闻:“上午6:27分,清江区一栋酒店式公寓楼发生一起坠楼事故。死者从十三楼上摔下,当场死亡。经警方证明,死者为上月意外逃亡的终身监禁犯淮如……”
方向盘上,甄意的手缓缓松开。脑子里过胶片一般闪过一组画面,淮如从她的阳台上掉下楼。她面无表情望着前方。视线一闪,黑夜里五光十色的酒吧区消失了。现在是白天,交警在例行检查。
她默默地垂下眼眸,看看手上的伤痕和鲜血,不解地歪头,这是什么?她不明白,愣了愣,想起什么,猛地抓起副驾驶室的包打开一看,一把闪着冷光的水果尖刀。
她瞬间安心。
前方检查的交警靠近,车流慢慢移动。后面汽车鸣笛,刺耳的一声叫响。甄意吓一跳,慌得回头,她重新看到黑夜和嚣张的人群。她抱好包溜下车,跳过路中央的白色横栏,在一片汽车的急刹车和咒骂声里,风一般逃走。
她光着脚,仅有薄衣,一路逃窜。每个人都在路边笑,却没有言格。
她到处找寻,可这个世界陌生,冷酷,她抱着包包在风里颤抖,慌乱地四处张望。言格在哪里啊?
她跑到广场,一抬头看见LED显示屏上,播放着淮如跳楼现场的画面。甄意立在街对面仰着脖子看,她看到家了,白色的纱帘在飞。
她呆呆望着,记得有天早上起来,言格抱着懒虫一样的她去吃早餐。那时候,风就吹着纱帘在飞。
她,到家了吗?
不,她不要回家,要去找言格。可镜头一晃,边角出现一个男人,高高瘦瘦的,一身墨蓝色的海军款风衣,风吹起他眉边的碎发,露出白皙饱满的额头。
他蹙着眉,很深,很深。
她立在街对面,愣愣地望着,仿佛千山万水,她终于找到他了。
他没出事,太好了。
她抱着包包,仰头望着LED显示屏,木木地走过去,走了几步开始跑:
言格,我来找你了。
耳边响起尖锐的汽笛声,刹车声。
甄意被撞,摔倒在地。开车的人不满地探出头来:“你有病啊!”
大早上遇到在街心跑的女人,真是倒霉。可一看这人披头散发,只穿一件短T恤棉布裤子还光着脚,难道是神经病?司机闭了嘴。
“你有病啊!”这话在甄意耳边回响。又一瞬,闪过淮如的声音:“你想给言格报仇吗?”
她呆滞地望天空,屏幕里没有言格了,只有促销广告里黄澄澄的橘子。在淡蓝的天空里,那样灿烂。言格又不见了。他被人抓走了,别人会打他呢。
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她的心又痛又冷,低下头,转身往回走。一边走,一边举起手臂擦擦眼泪。心好痛,可现在不能哭呢,她要去找言格,去给言格报仇。
她拦了辆出租车,坐进去,小心而谨慎地说:“第一精神病院。”
汽车广播在插播新闻:“犯罪嫌疑人初步锁定为大律师甄意,目击者称,听见死者尖叫,抬头看见甄意将死者推下楼……”
甄意低着头,长发遮脸缩在后座上,看不清表情,只牢牢地抱着她的包。
终于到了精神病院,她下了车。从包里拿出义工卡片,刷卡进去。她脚步极快,匆匆走上走廊,躲避任何人。很快,她再次看到那座玻璃房子。
厉佑在里边悠闲地喝茶,阳光从天井里斜斜地落下,他一身白衣,看上去那么干净,像玻璃温室里不染尘埃的仙草。甄意光着脚没有脚步声,可他仿佛感应到她,又似乎在等她。
他抬起头,阳光下,白皙清俊的脸仿佛透明,睫毛上染着细碎的金色阳光。
耳畔响起淮如的声音:“甄意,你想给言格报仇吗?我告诉你那个人是谁。”
就是他,就是他把言格……
甄意目光空洞,积蓄已久的愤怒和剧痛积累堆砌。她的胸腔剧烈起伏,全身血液都涌上来哽在咽喉里,要生生呕出血。
“啊!!”她绝望而悲戚地尖叫,凄厉,撕心裂肺。大步冲上去,一掌狠狠拍向玻璃屋子。
玻璃墙壁晃了一下,恢复平静。厉佑淡淡笑着,目光悠然,如同猫看一只疯狂却渺小的老鼠。
再是一拳!接二连三。她狠狠捶打着玻璃墙,整个世界都在阳光里明晃晃地摇荡,她感觉不到疼痛,眼神笔直而仇恨。沉闷而瘆人的捶打声在空房间里回响。
手上的伤口裂开了,玻璃碎屑刺进皮肉了,她丝毫不觉,鲜血染红玻璃。她像只受困的不知疲惫的兽,疯狂地踢打。
厉佑始终悠然瞧着,直到甄意突然转头,跑到墙边几拳打碎消防玻璃,拔下里边的红锤。
一瞬间,消防警报响彻整个世界,红光闪烁。
她的脸映着红光,像地狱走出来的恶魔,握着锤子冲过来,狠狠一砸。
玻璃上出现了一条碎纹。再次一砸,无数次……
玻璃上的碎纹像蛛丝一样散开,越来越大。
“啊!”她尖叫,猛地一挥锤子,大面积的玻璃分崩离析,一面碎钻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如光之幕布,倾泻坠落。
她拿着刀,赤脚从一地玻璃上踩过,一路鲜血也不觉得疼。
厉佑微微敛瞳,却没有后退,半晌,轻轻笑了:“甄意,杀了我能改变什么?杀了我,你和甄心有什么区别?”
甄意听不见,也听不懂。她手握成拳,阴沉着脸,在漫天闪烁的红光里,举刀朝他刺去。
“甄意!”她的手腕被谁紧紧握住,下一秒,被揽入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里。
言格呼吸急促,剧烈的奔跑让他额头上全是汗水,抱住甄意便把她往后拖。
找到言格了。
一瞬间,所有的心疼如同山洪暴发,铺天盖地密密麻麻地将甄意席卷,她痛得无法呼吸,心裂成碎片,痛得要立刻死去,尖叫大哭:“啊!!”
她抓抠着言格的手臂,踢打着凄声大哭:“杀了他!杀了他!”
“甄意。”他紧紧搂住她,下颌贴在她不停挣扎的脑袋上,控制着她失控的身体,一字一句用力道,“没关系,甄意,我没关系。”
是啊,什么事到了他这里,他都能沉默地包容然后释然,什么事都没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
她的心痛得不可能再好了,她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啊!
“不!”她大哭,剧烈挣扎中,手里的刀割伤了言格的手臂。她猛地一怔,手一松,刀砸在地上叮叮咚咚。她盯着言格手上一大道口子和流淌的鲜血,忽然就止了歇斯底里,眼泪吧嗒吧嗒,寂静无声地砸落。
“甄意,我没事。”言格扶住她的肩膀,稍稍蹲下来,目光和她平齐,“只是小伤,不要怕,甄意。我没关系的。”
他的眼眸那样深邃宽容,声音那样温和平静,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她呆呆的,安静了,一动不动。
“没关系吗?”厉佑被护工捆绑着,幸灾乐祸地笑,“言格,她失控了,行尸走肉。你要一辈子这样照顾她?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她一发疯就给她催眠?”
言格淡淡看他一眼,仿佛看一团空气,对护工道:“把他关好。”工作,命令,不带任何情绪。
历佑再度被他漠视。他不知道是因为当时言格昏迷无知觉,还是他心里太过超然干净。
言格只看甄意。她眼眸静默,浑身是伤。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一道口子早在冷风里结痂,脖子上几条勒痕,T恤上满是尘土,手上全是血,脚下更是鲜血弥漫。
他的心沉闷至极,把她打横抱起去他的工作室。
他把她放在桌上,给她清洗伤口贴纱布。清理脚板心时,她脚下全是碎玻璃渣,混杂着血,像只血淋林的刺猬。
他有一瞬间无法呼吸,轻吸一口气,拿镊子给她拔碎玻璃。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眼眶湿了。
分明知道她此刻已感受不到疼痛,他还是轻轻给她吹气,生怕弄疼她。
“言格。”她忽然发声,面无表情,“我要回家。”
言格一怔,抬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了。
她异常平静,黑眼睛寂静而清澈,死板地重复:“我要回家。我要回言格的家里去。”
他知道现在的她,是甄意。
全城都在找她,此刻她过不了关卡。但……他拿纱布给她包好脚掌,应道,“好。”
九溪言庄。
夜风清瑟,无边落叶。
南侧一处庭院的木楼里,灯光朦胧,照映出雕花窗户上一幅幅古典水墨画。这楼像一只古风灯笼,清幽雅致,在夜里散着葳蕤的柔光。
甄意蜷在客厅的小榻上,裹在毛毯里,露出缠着纱布的手臂和脚掌。她睁着眼睛,一瞬不眨盯着言格,目光笔直,用力,像坚守着某件不能丢失的珍宝。
言格抚她的额头,她没有抵触也没有退缩,对他完全无戒备。
过关回来的路上,她没说话,也没动静,只是缩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身不肯松开。或许很累,却不肯闭眼睛,仿佛生怕一松手一闭眼,他就不见。
到了他的家,她才终于安心。抱她下车时,她舒了一口气:“安全了。”
言格的心狠磕了一下。她闹着要回这里,是担心他的安全。
良久,她清黑的眼眸缓缓回神,细眉蹙起,有些难受。
“怎么了?”
“肚子饿了。”
他悬着的心瞬间落了一半。已经过了饭点。“我去厨房叫人给你做饭。”他刚要起身,她攀住他的手,“我想吃你做的,要松仁玉米。”
“好。”他复而坐下,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去。
甄意望着他离开,神思迷糊,累了。合上眼,一行清泪从眼角坠入发间。
深秋的夜里没了夏夜小虫的吱吱叫,只有不知哪里的溪水潺潺,还有叮叮咚咚如水般清冽的乐声。驱邪铃在夜风里吟唱着远古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