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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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给养女沅书赐婚的消息,是翻过雍正三年的冬天,开了春才慢悠悠地传到废太子胤礽等人耳中的。

胤祜和弘历对这个侄女\\姐姐都不甚熟悉,不过爱屋及乌,因着她是二哥\\二伯的女儿,两人都在得知的第一时间表示了恭喜。

胤礽当时神色淡淡,并未表现出喜色或是旁的什么情绪,不过车队再前行,他一改从前纯粹游览的作风,开始搜罗有当地特色、能给女孩儿做嫁妆的东西。

每到一个大城皆是如此,胤祜和弘历看着,私下里闲聊,都道为人父的爱女之心,虽未表露却深沉至极。

胤祜是个细心的,将额娘给他整理的册子反复翻看,到一地之前便会着人专门打探,如此便也不需要临时打听,省时省心省力。

弘历在这样的事上,并不掺和,不过跟在叔伯身旁看着他们忙活,颇恣意道:“大清兵强马壮、国富民强,蒙古既已称臣,何须大清的格格远嫁至蒙古?合该让额驸随格格们居于京中才是。”

还真是……相当有道理。

但是很快,胤礽便微微摇头,继续去看刚搜罗上来的玩意儿。

胤祜若有所思,试图说明不能让额驸长期滞留京中的理由:“满蒙通婚,大清公主的额驸皆是蒙古王公,若长期留在京中,对各部的掌控肯定会降低,易生动乱。”

“而且……建公主府也要钱吧?”不像嫁到蒙古去,许多开销全都蒙古那边承担。

胤祜说出来,也觉得这个话有些不够大气,连忙笑笑,道:“其实女儿家嫁到何处无妨,最重要的是教养好,能立起来,在哪儿都不吃亏。”

弘历右手拿着扇子,一下一下敲击左手掌心,良久方才道:“若是我宠爱的女儿,我是不舍得她远嫁蒙古,长久不得见的。”

胤礽听着两人的话,渐渐出神,眼底浮现几分愧疚之色。

他们一行人,走到黔州省,胤礽才精挑细选出一车东西,原本准备到州府后停留几日,再寻摸一番便派人将东西送回到京中,却不想一进黔州地界,便见到官兵和当地其他民族百姓的对峙场景。

他们这一行人,车队人马众多,十分显眼,不管是官兵还是那些苗人打扮的百姓,全都警惕地看着他们,显然他们有任何妄动,都会造成各大的武力冲突。

他们要想去州府,必定要走被挡住的这条路,否则便要原路返回,绕一条更远的路。

护卫自然到官兵那头沟通,不多时便一脸严肃地回来,禀报道:“老爷、少爷,他们要一一核实身份才能通过。”

寻常入城,也有审查,不过他们只要拿出在京中开具的路引便可通过,然这一次,瞧这情况便是不可能只靠路引。

为了方便低调游学,他们是有做掩饰的身份的,然而那护卫又说,不止要一个人一个人的盘查,马车上也都要检查。

弘历皱眉,胤祜也看向二哥,“可要用腰牌通过?”

胤礽没立即回答,反而透过马车窗看向那群神情愤怒的苗民和气势嚣张倨傲的官兵们,道:“弘历,若想民心所向,需得刚柔并济,你可知如何造势?”

弘历瞧着马车外的两方人,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道:“二伯,弘历下去问询一二。”

“教护卫保护好你。”

胤祜寻常时候大多跟弘历同进同出,然听了他们方才的话,却是坐在马车上一动未动,只将车窗又打开些,好方便观看。

弘历一身华服,气度非凡,在护卫们的守卫下走到那百来人的官兵前,并未直接自报身份,反而喝问道:“因何械斗?”

官兵中的兵长瞧他气势,不敢轻视,颇有几分忌讳地反问:“你是何人?我等乃是奉总督大人之令,进剿不服管教的苗民,若妨碍官兵办事,总督大人定要拿你是问。”

西南各省少数民族众多,因山地颇多,十分闭塞落后,而且习俗固弊,又有野蛮的土司制度,视朝廷法制于无物,朝廷视其为一大患。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大清所涉之地皆属天子,百姓也都是天子的臣民,然西南大小土司却如同土皇帝一般,占有天子的山林土地等资源,驱使天子的臣民如同奴隶一般,可任意处置,买卖、打杀、取乐、酷刑、生祭……

甚至抢夺财产,连税收都能自行制定,还有私军,常常与官府有冲突。

雍正自登基以来,西南官员屡屡上折请求整治,最终于今年下令,废除土司制度,强制推行改土归流。

那兵长口中的总督,乃是云贵总督西林觉罗·鄂尔泰,在他们到达之前已经下令进剿苗民,想必这一波人,便是小股抵抗势力。

他们到时,应该是冲突刚起,还没打起来。

弘历这才瞥了一眼身边的护卫,护卫立即拿出一个腰牌,喝道:“四皇子游学至此,尔等还不让路?”

兵长吓一跳,仔细辨认那腰牌,但他见识不多,仍有犹疑,眼神不安,想跪又觉得不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群苗民,亦是听到了他们的话,交头接耳地说什么,只是眼神越发警惕戒备,但又隐隐有些退缩。

原本他们跟此处官兵旗鼓相当,如今忽然来了一队人马,瞧气势便强于那些普通官兵,又是什么“四皇子”,如何能不心生退意?

雍正改土归流的策略,是以剿为主,安抚为辅,弘历既是下来,自然不能就这么剿了他们或者放他们离开。

于是便转向苗民,一字一顿,不恶而严道:“我大清子民,受天子庇护,尔等原该与汉民一般享我大清之策,如今却受土司奴役,贫穷不堪,愚昧而不知尔等此举已是忤逆之大罪,若朝廷严酷镇压,尔等死不足惜,也不在乎妻儿吗?”

苗民们下意识地退缩,眼神慌乱。

胤祜看到这一幕,便知弘历吓到苗民们了,后面“将功补过”之类的言论没有细听,而是有些疑虑地问:“二哥,造势……是否早了些,万一再有变故……”

连朝臣皆称颂的太子都能被废,胤祜不确定弘历若是太张扬,会不会步二哥后尘。

胤礽却是神色不变,冷静道:“先帝皇子众多,你皇兄却没有多少选择。若要弃弘历重新培养,朝堂经营多年的兄长和年幼的君王,于朝堂稳固无益。”

所以选择其实早就已经做下,所以才精心培养。

胤祜忽而感叹:“生多生少,都不好啊……”

胤礽对他突然的感叹无语,而后冷淡一笑,低喃:“重要的不是生,是养……”

而有弘历横插一杠,冲突最终没有爆发,反而还放了那些苗民们回去,那些官兵们担心无法交代,一面放了人通过,一面又派人去通知总督大人。

云贵总督鄂尔泰正率兵攻打苗寨,听来人禀报四皇子之事,又无法[分]身,便派了副官去请罪。

弘历如今不过是光头阿哥,胤礽也只不过打算让他稍稍造势扬名,不准备掺和进地方事务和行军打仗的事之中,是以依旧按照原本的计划往府城去,只是为安危考虑,便暂时留在府城,顺便派人送东西入京。

……

檀雅等人一直都能受到胤祜从各地送回来的土仪,然这一次,除了胤祜送过来的东西,另有一大车物件儿,乃是指名单独给沅书格格的。

送东西来的太监,并未说是谁送的,但无论是佟佳皇贵太妃也好,檀雅等人也好,都知道,这是废太子胤礽给沅书这个女儿的。

这是他出宫以来,头一遭送东西回来,且不是为了长子理郡王弘皙,也不是送给其他幼子幼女,甚至不是送给孙子孙女们的,独独为了这个即将出嫁的女儿。

除了土仪,还有一封薄薄的信。

沅书得到消息过来时,眼圈便有些泛红,伸手去接信封时,手都在微微颤抖。

“东西也都拿回去,让宫女登记收好。”

沅书点头,行礼后,攥着信匆匆回到她屋里,信封上“吾女沅书亲启”几个字让她瞬间泪眼朦胧。

“沅书:

骤闻今上为汝指婚,为父心中繁复,一时思绪良多,不知从何说起。

犹忆汝初生时,阿玛历天地翻覆之变,忧愁、悲愤……总之有许多苦闷,无暇过问女之到来,未曾想,而今汝已至将嫁之年。

阿玛这一生,骄傲、落寞……万千滋味皆尝过,及至晚年才真真切切地随心而行,亲眼看一看我大清的大好河山。

原该说死而无憾,实则愧对之人颇多,沅书便是其中一人。

吾为父,却未尽父之责,将来亦不能为女之倚靠,惟愿吾女沅书心如坚石,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沅书将信攥在手心,捂在胸口时,一串串的泪滴顺着脸颊滑下,泣不成声,“阿玛……”

此时皇后乌拉那拉氏刚选了一批新的宫侍过来,因着先前的杀鸡儆猴,这些人倒是不敢再有任何怠慢。

皇后、额乐等人又都在教导她,想要掰得她性子能强势几分,沅书一直在努力学,努力吸收,可是她太累太辛苦了……

沅书知道大家都是在为她好,若是违抗,或者有些不好的情绪,就实在太没良心了,可她控制不住,一直压抑着,压抑着……终于在崩溃之前,迎来了阿玛写给她的一封信。

借着这封信,沅书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释放着心中所有的负面情绪,“阿玛,阿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