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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杀了你——”
“……你信不信?!”
“信不信——”
南烟捏紧水果刀直指宋明川,几乎用尽全力一遍一遍地嘶喊着、警告着,直到声嘶气竭嗓音都发颤,她满脸都是泪。
满脸都是。
“操……”
宋明川被刺伤的那条胳膊簌簌直往外冒着血,干瘦到几乎狰狞扭曲的男人恨恨地瞪着眼睛,龇牙咧嘴地朝南烟啐了口,骂道:“小婊.子!竟然敢打你老子,是不是你妈教的——是不是?!”
又扬手抄起手边的凳子要砸向南烟。
说时迟那时快。
几乎眨眼之间,郑南禾撑起剧痛的身体,嘴里还冒着血沫,紧紧从南烟身后扑过来抱住她,语无伦次但又出于本能地喊道:“……别打我的烟烟,别打——”
迎面就遭到宋明川一记重创,混乱地尖叫着又倒到一边去,却仍用脊背去护住南烟。
南烟感觉自己彻底疯了。
彻彻底底地疯了。
她的人生。
她才好转起来又即将毁于一旦的人生。
她混乱不堪的人生。
她时常绝望的人生。
都拜这个男人所赐。
都是他。
都是他。
滚烫的血与满心升腾的怨愤在这一刻几乎烧光了她所有的理智,那些痛苦的,凌乱的,绝望的日子,宛如万蚁噬心般啃噬着她。
趁宋明川与郑南禾扭打成一团,南烟忽然双手举起水果刀,朝着宋明川的肩背又是一刀下去!
手起。
刀落。
殷红鲜血如瑰丽的红色颜料洋洋洒洒喷溅而出,她全身僵硬,猩红着双眼睛,任眼泪横流,仍死死瞪住面前这个恶魔般的男人。
她无数次想把他送入地狱。
无数次。
做梦都想杀了他!
宋明川胳膊受了一刀,另一侧肩膀也受了一刀,打郑南禾的那个铁艺凳子落到一旁,他挣扎着要去拿,南烟对着他的手又是一刀下去!
宋明川尖声对她胡言乱骂,倒在地上疼得打滚,再也起不来。
南烟这一刻真的疯了。
刀在人皮肤血肉之间穿出穿入,嗜血居然给她带来了无上的快.感!过去积压于心的怨愤终于得以发泄——
可她却觉得不够。
不够。
还是不够!
她的生命在胸腔中沸腾,呐喊,尖叫。
无数次想尖叫。
无数次想发泄。
想一次次地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对着辽旷的天空嘶喊宣泄——
而这个导致了她们母女近二十年人生悲剧的男人就在她面前,她只需要一刀刺入他的心脏——
他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再也不会出现了——
南烟直起身,双手握紧刀柄高高地举过头顶——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空洞,冷漠,无情。
毫无波动。
她只需要再一次的手起刀落,她和妈妈就可以解脱了。
就可以解脱了。
“烟烟,不要——”
“烟烟——”
南烟对郑南禾哭劝她的声音充耳不闻。
手中的水果刀不依不饶对准了在地上挣扎着想起来,但却只能在狭小的空间移动着的宋明川。
一刀没死。
又是一刀。
再一刀她看准了心脏位置。
胳膊再落下的一刻——
突然。
一道高大身影挡在了她面前。
紧接着,她落入了个温柔的怀抱。
有人紧紧抱住了她。
挡住了她即将落下的下一刀——
熟悉的,清冽柔和的雪松香气。
“南烟——”
怀礼趁她浑身虚脱的一瞬,立刻夺走她手中的刀。
叮咣一声刀落了地,南烟浑身随即瘫软,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她目光仍在宋明川,却无力地从怀礼身前缓缓滑跪到地,呆滞地跌坐下来。
她满手、满脸都是血。
满眼都是泪。
地上的男人浑身是血刀伤遍布,痛苦地翻滚,另一边的女人也被打伤了,披头散发,脸上全是淤青与伤痕。
如同她疮痍遍布的人生。
看啊。
这就是她的人生。
这就是真实的她。
南烟双眸空洞地看着他。
好像已不认识他,只那么空空地流泪。
怀礼伸出手,试探了下她:“……南烟?”
她没反应,他便上前拥抱住了她。她没有反抗,如一张软绵绵的、被揉皱了的纸般,轻飘飘地就落入他怀中。
她呼吸仍急促,夹着哭腔回荡在他耳边,还要挣扎:“放开我,我要杀了他……”
“杀了他……”
怀礼抚着她单薄的脊背,温声地安抚她,“没事了宝贝,没事了。”
“没事了。”
“不能杀人,你的人生还很长,知道吗。”
“听话,不能再动刀了。”
“听话南烟,你还有人生,听话。”
她好似受到了些安慰,不再那么倔强。
怀礼便又放开她一些,他的双手捧住了她苍白的、满是泪痕的脸,用他的眸对上她的,手指去抚她额角的发,“不要杀人,南烟。听话。”
他额头抵上她的,喃喃,“南烟,没事了。”
“没事了。”
南烟只睁着双眸,怔怔瞧着他。
她在他温和的语言下,双目这才逐渐对上了焦,看清了来人是他,她渐渐地恢复了一些意识。
她想起来了。
是了,他今晚要来找她的。他说她的画卖掉了。徐宙也还为那个画廊去了外地,郑南禾还要跟蔺叔叔再续前缘了。
一切的一切都在变好。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宋明川又要出现。
为什么每一次她和郑南禾的生活稍稍好转他就要出现。
为什么。
她看着他,咬了下嘴唇,眼泪就不听话地落下来。
“……南烟。”
怀礼低低地唤她,她却仍不管不顾地掉眼泪。
她似乎觉得难为情,要别开脸,他却任她滚烫的泪水在手掌心蔓延,又去拥她,“没事了南烟。”
拍着她的脊背,“没事了。”
南烟伏在他肩头忍不住啜泣起来,哭声越来越大。
好似那一日他带她骑马,在高高的马背上迎风招展,她很想对着天空发泄,大喊,尖叫。
好想大叫一场。
好想。
好想大哭一次。
她的人生不曾有过那么自由自在的时刻。
如果不是没得选,她也不想出生的。
她也不想的。
这些话全都语无伦次地说给了他听,怀礼只轻声应着她,顺从她,轻轻拍她的脊背安抚。
她在他怀中边哭边还不断地发抖,哭到声嘶力竭也顾不上,他便拥她更紧,仍不住安抚,“没事了南烟,没事了。”
“别怕,没事了。”
傍晚时分。
透过窗,远处一湾寒月低垂,肃杀又寂静。
怀礼拨通报警电话和急救电话。
直到他陪她上了救护车,她仍在发抖、流泪,她那双一贯狡黠清澈,目的直接的眼睛,无边空洞,又无尽迷茫.
郑南禾鼻骨断裂,面部皮肤大面积损伤,差点伤到了眼睛,宋明川全身中了五六刀都没伤到要害处的心脏。
怀礼那时安慰南烟说没事,不仅仅是安慰的话。
他是心脏外科的医生,看一眼就知道致不致命。
她的人生还长。
一路上,南烟一直在想他说的这句话。
警察带了南烟去做笔录,怀礼陪同。
九月末时节,秋意渐浓。
枯黄树叶败落,卷住秋风瑟瑟,不住地往人袖子里钻。
怀礼在外面等待时抽了根烟。
他西装外套给了南烟,白色衬衫上都是血迹,还没来得及换掉,清俊面容也沾了血。
站在这里有点不伦不类,行人纷纷侧目。
他尝试打电话给徐宙也。
两年前给老晏买画儿就留过他的联系方式,前段时间他替老晏联系南烟也打过这个号码。
电话是通的。
没人接。
怀礼叹了口气,对着燥冷的空气吐烟圈儿。
等了许久,警察才通知他进去。
怀礼便掐了烟朝进走。
南烟坐在审讯室外面的凳子上,裹着他的西装外套。她面色没方才那么差了,怀礼进去前在她身边停了停脚步。
他伸出掌心抚了下她脸颊,“没事吧。”
南烟抬眼直直瞧着他,我见犹怜的。她摇了摇头,唇干裂出血痕,“……我没事。”
“那你等我一下。”怀礼轻轻地笑了笑,也不知在安慰她还是什么。
南烟点了点头。
他便进去了。
警察照例询问了作为目击证人的他一些情况,问起他是否是她的男朋友,他第一时间否认了。
而南烟坐在审讯室外,视线透过玻璃。
她披着他的外套,无声地望着他。眼神很脆弱。
怀礼不由地便想到了她那时举着刀的眼神。
空洞。
冰冷。
又绝望。
警察说。
她捅伤的那个男人是她的父亲,吸毒有案底,曾蹲过戒毒所,也因诈骗罪被判过刑。
而被打伤的那个女人是她的母亲,也有案底,在广东聚众卖|淫被抓过。
他醉酒送她回家的那个晚上在她家见过的。
她父亲多年来用她和她母亲的名义借各种高利贷吸毒,前几年还跟着一个贩毒团伙在云缅边境走私过冰|毒。
去年那个走私团伙被一网打破,她的父亲是漏网之鱼之一。
她的人生动乱频频,大概七八年前她和母亲就被迫替父亲还债了,她美术大学上到二年级就辍学了,因为没钱上,加之被高利贷团伙四处逼走,如履薄冰。
她报过案,不过从前北京的高利贷团伙常与某些收受贿赂的警务人员勾结,基本上都不了了之了。
后来她要么替父还债求安稳,要么就只能逃。
也许是去年北京公安系统起底大清查,加之国家扫黑除恶力度的加大,高利贷团伙被相继歼灭,她才敢再回到北京。
怀礼听说过一二。
不过从前无论是谁说,他从前只当这是她编造出来利用来博同情的虚假经历罢了。想一想,就算是他亲口听她说,也许当初的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仔细想来。
其实他对她的人生一无所知。
而他曾还讥讽过她,说她很善于装可怜。
他怎么能那么说。
不禁又想到。
那年他们一同去俄罗斯,她如一个谜一般消失于暴风雪,他与一群人四处搜寻找不到她,都联系了搜救队。
那时站在黑暗中望不到底的万丈悬崖前。
他也是这样的感觉。
就算她现在消失在他眼前了,他好像,还是对她几乎一无所知。
从前是不屑了解。
现在呢,好像这些,对于他来说,已经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怀先生?”
警察见对面的男人沉思,好心地提醒。
怀礼霎时回神,严肃地微笑了下,点头。
“您继续说。”
“您的朋友南烟完全是受害方,算作正当防卫。如果有条件,还是建议她请辩护律师,宋明川曾有贩毒案底,曾在戒毒所还殴打过公务人员,加上多次的故意伤害,足以判重罪了。”
警察如是说。
怀礼沉吟了下,望窗外的南烟,她玩儿自己的手指,也正抬眼瞧他。
一双眸清澈,表情有点不安。
像是被他撞破了她的秘密。
那样的不安。
怀礼又转回头,说。
“我会找律师为她起诉的。”
谈话结束,从审讯室出来,好心的女警员为他递上了湿纸巾。
怀礼口袋的手机正好响了。
是徐宙也打过来。
怀礼没有接,直接递给了南烟。
南烟的手机落在了家中,她记得徐宙也的号码,看到屏幕还愣了愣,怀礼只扬了扬眉,示意她接起。
“……喂?”
她嗓子早喊哑了,破碎的一声从喉咙出来。
疼。
“喂?南烟——”徐宙也听到是她声音,激动了一下,“你怎么了?手机怎么没人接……我听郑叔叔说……”
她的脸颊触到冰凉。
怀礼撕开湿纸巾,先拭了拭她脸上的血迹。南烟微微愣了下,抬头看着他,他便垂眸,唇角弯起。
他是笑唇,不笑也似是在笑。
很温柔。
不知怎么,南烟看着他。
莫名心安了。
就像他那时安慰她没事一样。
她没有刺中心脏,宋明川没死。
她也不用坐牢。
顾不上电话中徐宙也的询问,怀礼伸出一条手臂揽住了她披着他外套的肩膀。娇小又单薄。
她什么也不想说,他于是什么也不问。
带她离开了这里。
直到快上车,她挂了电话,他才侧眸过来,“饿不饿,要不要先去吃点什么。”
“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吃饭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