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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国工作的第一周,纪筝适应得很好。
南城进入秋天,空气温凉,不像在伦敦,冷厉入骨,是一年之中,纪筝最喜欢的天气。
纪城誉每天早出晚归的,为公司的事头发白了不少,面对她时,仍然是温和有力的父亲模样,叫她不要担心公司的事。
只是夜里,她经过父母的卧室时,会听到二人在叹气,透过未关实的门缝,纪筝恍然发觉,原来时光不仅让她长大,更偷走了父母的健壮与活力。
有时候纪筝想,其实公司破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背负一些债务,她慢慢还就是了,也不想看到纪城誉和叶梅每日唉声叹气地衰老下去。
可是这样的话是不能对父母说的,那不仅仅是维持家里生计的公司,更是纪城誉一辈子的心血,是他付出所有精力也要保住的东西。
周五晚上,纪筝加班晚了点,地铁停运,路上也没什么车了。她打电话给纪城誉的司机木叔,得知对方就在附近吃饭,于是麻烦木叔来接自己一下。
木叔带着她停在饭店门口,说纪城誉这就结束了,稍微等一会儿。
纪筝坐了一天办公室腰疼,便下车来四处走走等着。
果然没一会儿,饭店门口纪城誉和另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一起走出来,对方脸上充满着倨傲,纪城誉则赔着笑。
纪筝霎时有些心酸。
他们向停车线走来,纪筝收正仪态,喊了一声爸。
那个男人见到她,眼前一亮,诧异道:“这是,纪总千金?”
他说出伸出肥肥的手来,脸上笑眯眯的。
纪筝因为他视线落在不该落的地方而膈应,但想到自己爸爸刚才的样子,知道对方恐怕不能得罪,于是勉强伸出手。
还没碰到对方时,纪城誉从中拦了一下,握上对方的手,一面严厉对她说:“没有礼貌,还不喊丁叔叔。”
男人仍然看着纪筝,眼神滑腻腻的,口上说着:“年纪小,不碍事,不碍事。”
回去路上,纪城誉阖眼浅寐,忽然出声:“落落。”
“啊?”
纪城誉睁开眼,打量着自己的女儿,她早已不是小孩子模样,出落的明丽动人,眉眼盈盈间既有少女的天真,也有不自知的妩媚。
他按按眉心,谆谆教导:“以后碰到丁材运那样的人,不能跟他握手,要记得躲着走知道吗?尤其是工作上不怀好意的上司。”
“知道了爸爸。”纪筝应了一声,乖乖点头。
然而天不遂人愿,没过几天,纪筝又见到了丁材运。
南城当地举办了一个经济论坛,诚邀中外各界人士参与。纪筝所在经济部的主编自然得到了邀请函,为防万一,他需要纪筝陪同做翻译。
纪筝当天穿了藕灰色带小领带的衬衫搭纯黑半裙,外穿一件修身干练的浅色西装,将长发绑成一个低马尾,精致婉约。
主编看着她笑了,调侃道:“我这可太有面了,你可得随时跟在我身边别乱跑。”
纪筝语气轻松:“不能给您丢脸呀。”
进场之后,纪筝跟着主编坐到第五排的位置,台上是一位青年企业家,正在分享城市经济区域化的相关问题。
他演讲很有趣味性,引经据典,由浅入深,纪筝听得正入迷,突然,台上的人止声。
会场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大半人向门口簇拥而去,纪筝还没反应过来,主编碰了一下她的胳膊,示意她也起身。
“是谁来了?”她好奇,却因为乌压压的人群,看不见门口来人。
“风行科技的周总,”主编说,也向门口看去:“我今天来这个论坛,就是为他来的。”
会场的喧闹声都聚集到一处,保安不得不出来维护局面,请大家重新入座。
随着人群散开,纪筝也看到了被拥聚着走进来的男人。
西装革履,裁剪得宜,在一群发福的中年人中显得格外卓越清峻。
纪筝手里的矿泉水瓶身被她捏得轻轻凹陷进去。
周司惟身边站着个女子,一身浅杏色的西装,笑容得体清丽,和身旁的年轻男人看起来越发像天造地设的一对。
主编声音染上了几分喜色:“卫总也来了,看来我们的希望又大了几分。”
纪筝喉咙发涩,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什么希望?”
“周司惟接受我们采访的希望啊,”主编看起来胜券在握:“他很少接受媒体采访,我们的工作人员打电话每次都被拒绝,不然我也不会来这里堵人了。”
“那和卫昔有什么关系?”纪筝有些魂不守舍。
“风行的这位卫总是出了名的为人和善,和周司惟完全不同,很多人想求周司惟办事都会先请她从中斡旋。她在,想必今天周司惟的态度不会那么强硬。”主编说:“待会儿你跟我一起去见他们。”
周司惟和卫昔落座第一排首位,周围奉承不断的人如过江之鲤,络绎不绝,反而忽略了台上尴尬的演讲者。
周司惟皱了皱眉,抬手表示拒绝,双手交叠,目光专注向台上看去。
坐在他身边的卫昔笑笑,温声和语请来的人先行落座,有事稍后再说。
纪筝指甲掐进掌心,心底像没有糖衣的清苦药片化开。
岁聿云暮,从始至终,卫昔都是最适合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
台上的演讲者对周司惟报以感激一笑,继续他的演讲。
纪筝身旁的主编已经在腹内打待会见到周司惟的草稿。
公开演讲一结束,到自由交流时间,主编立刻带着她到周司惟面前。
侍应端来酒水,其他人都是酒,端到周司惟面前的却是一杯清茶,香气幽微,宁神静气。
“周总爱喝白毫银针吗?”主编趁机套近乎:“我老家是福鼎的,我们那的白茶最好,改天给您送两盒。”
“多谢,”周司惟的目光淡淡从她身上滑过,没有停留,对主编颔首:“不麻烦了,我只是随便喝喝。”
主编笑笑:“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周总从容。”
周司惟神情淡漠,并未因这奉承改变半分神色。
就在主编渐渐尴尬时,卫昔从众人中抽身而来,惊讶出声:“纪筝?”
纪筝抬起自己黏在手上的目光,对她笑笑:“卫昔,好久不见。”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不久。”
主编左看看右看看,诧异扬眉:“你和卫总认识?”
“我们是朋友,”卫昔上前,给了她一个拥抱,感慨道:“真是好久不见了。”
时过境迁,当年在咖啡馆中对她绵里藏针咄咄逼人的卫昔如今已经能毫无顾忌地与她拥抱,也许胜利者对逃跑的胆小鬼总是宽容大方的。
纪筝觉得自己也该释怀,她浅浅呼出一口气,扬起笑容,回抱了她一下。
“你这孩子,”主编半真半假拍了两下纪筝的肩膀:“怎么不跟我说呢。”
纪筝听出这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和埋怨。
卫昔这才来得及看她胸前挂着的牌子:“你在中新财经上班啊。”
纪筝点点头,余光瞄向周司惟。
他半倚在中台上,修长的指骨摩挲在青瓷茶盏的边缘,半垂着眸,在看浅绿色的茶汤,似乎对她二人的寒暄毫无兴趣。
纪筝心底慢慢沉下去,听见主编开始套近乎:“既然卫总和小纪是朋友,不知道卫总和周总近日有没有时间和她聊聊,就当给中新一个采访的机会。”
卫昔想了想,面露抱歉:“不巧,我明天要出国,短期都没有时间,不过——”
她瞥了一眼周司惟,轻碰他:“你有时间接受采访吗?”
周司惟这时候才舍得分出一丝眼神来,半掀眼皮,漆黑如岩石的眸子静静落到纪筝身上。
纪筝掌心出了一点粘腻的汗,与他对视,看到他深不见底眸下无欲无求般的平静。
一秒,两秒,三秒。
视线在空中相接。
风声寂静,人声消弭,冷白色的光打在他睫上。
直到纪筝觉得自己掌心被掐出痛感,周司惟才出声。
他盯着她,一字一句,淡淡道:“下周五,下午三点。”
这是同意了。主编喜上眉梢,没注意到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周总费心拨冗了。”
卫昔轻笑了声,仿佛是玩笑又仿佛是叮嘱:“可一定要记得让纪筝来。”
“一定一定。”主编赔笑道。
纪筝一口气沉沉,论坛结束后跟主编说了一声后拿着包逃也似的去了卫生间,路上不甚碰到了一个人的肩膀,她也没注意,匆匆说了抱歉后躲进卫生间。
出了一手心的汗,她挤一点洗手液搓成绵密的泡沫冲洗干净,双手撑在台侧看镜中人。
镜中的女子下巴尖尖,五官不复从前圆润,处处都显露出纤瘦的精致感来。
但即便装束精致得体,纪筝仍然从自己的眸中看到明显的仓皇与狼狈。
方才,她就是用这幅神情模样,面对周司惟的吗?
在他的平静与淡然面前,一败溃散。
纪筝唇色微微苍白,她补上一点口红,重新梳理头发,才从洗手间出去。
一出门,就撞上了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把她堵在墙角。
丁材运面上浮着一层油腻的笑,伸手来捉她的手:“小纪是吧,好久不见,还记得叔叔吗?”
“丁叔叔,”纪筝镇定往后退,躲开他的手:“您也在这。”
“叔叔一早就看到你了,”丁材运倒也不气:“倒是你这个丫头,撞到叔叔也只道歉就跑了。”
“原来我撞到的是您,真是对不起。”纪筝说着,不动声色往外看。
洗手间外是一条长廊,与会场区分开,分外安静,没有人来。
“你这丫头,”丁材运突然靠近,突兀扶上她的肩:“叔叔哪会跟你计较这件事,叔叔这么喜欢你。”
他手心是滑腻腻的质感,像肥硕的蚯蚓爬上来,纪筝吓了一跳,浑身冰凉,胃里恶心,使劲抖肩甩开。
丁材运不怒反笑,冷笑两声道:“丫头,你爸的公司如今可全指着我的货救呢,你可好好掂量掂量。”
纪筝白了脸色,想起那日纪城誉略有些恭敬的赔笑。
她身体慢慢僵住,声音也僵直:“丁叔叔,刚才是我冒犯您,您别跟我计较。”
丁材运满意了,视线从她胸前扫过两眼,伸出手去捉她的胳膊,呵呵地笑:“懂事就——”
最后一个“好”字还没出口,他突然面色一变,肥胖的身体向前跌去,抓着纪筝的手臂,连带着穿着高跟鞋的她也不稳,趔趄着。
然后纪筝没有倒下,有一道更大的力将她从丁材运的手里夺了出来,
她后背靠到男人肌理分明的胸膛,鼻尖白茶香与浅淡沉香丝丝萦绕。
手腕被扣着,骨骼间熟悉的触碰激起她一阵战栗,她仓皇回头,额头肌肤堪堪擦过周司惟的薄唇。
松松挽着长发的发圈滑落到地上,和清脆滚动的手表一起,柔顺黑亮的长发扫过他鼻尖,盈满奶香百合的气息。
纪筝几乎是在几秒后就反应过来当前的处境,挣开周司惟的手,贴墙站到一边。
也是这时,她才发现让丁材运嚎叫一声后跪到地上的,应该是因为那个银色腕表击中了他的膝盖。
丁材运在地上怒骂了几句后回过头来,不堪入耳的叱骂在见到走廊口站着的男人时倏地闭嘴。
男人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身段颀长,站在走廊交界口,视线轻飘飘落在他身上,灯光青白,眸中寒意让丁材运后背密密麻麻爬上一层寒意。
“周……周总……”丁材运牙齿上下打颤:“您……您这是……”
“丁老板,”周司惟的语气不咸不淡:“一时手滑,您谅解。”
丁材运在心里骂娘,谁一时手滑能那么精准击中他膝盖,力道之狠让他觉得自己骨头都要碎了。
他睨了一眼墙边的纪筝,心里犯起嘀咕,不是传闻说风行周总不近女色吗,多少人想方设法都没能近身半步,今天怎么怜香惜玉起来,管他这闲事。
但无论如何,这哑巴亏他是不得不吃。丁材运勉强挤出一个笑,打掉牙往肚里咽:“您说哪的话。”
纪筝手里攥着袖子,心有余悸,她镇定了几秒,弯腰从地上捡起腕表,银色微亮的表盘还尚有余温。
走到周司惟身旁,她低垂着眸,很轻地说了一声“谢谢”,递出手表。
视线里,他顿了一下,才伸出手来,接过表带,硬朗的骨节碰到她指腹。
纪筝下意识缩了一下手,像被烫到一样。
然而下一瞬,周司惟顺势攫上她一只纤瘦手腕,指骨收紧,挡住她的去路。
他的目光直直看过来,漆黑的瞳孔像冰水中洗过的黑曜石,语气不容置喙:
“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