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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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一过,没多久便是新年。

自从在林家说出那番话后,后来几天,纪家的整体气氛都偏凝滞。

纪筝的春节假期有七天,从腊月二十九开始放起,年前,南城飘了几天的小雪花,烘托出一点过年的气氛。

和疏云告别后,纪筝到门口,却没看见童然的车。

童然父母都在国外,本来约好了来纪家过年,下班来接她的。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纪筝拨她的电话,响了十几秒才接起:“然然,你来了吗?”

“筝,”童然的声音有些慌乱:“对不起啊,我不能去你家过年了。”

“你怎么了?”

童然咬牙切齿:“我让一个狗堵住了。”

话音刚落,纪筝敏锐捕捉到那头一声男人的冷笑。

很有辨识度的,路子霖的嗓音。

她刚想说话,童然的手机一阵杂音,而后干脆利落的被挂断。

……

行吧,纪筝很有自知之明的不再打过去,从路边拦了辆车回家。

周司惟现在人不在南城,今晚的飞机回来,纪筝发信息没得到回复,想必是已经上了飞机。

她看向窗外,处处张灯结彩,昭示着新年的热闹气氛,大家都欢欢喜喜地采购,来奖励劳累了一年的自己。

她好像没有给周司惟买过礼物。

念头一恍,身体已经先一步叫了司机停车。

纪筝走进一家商场,从一排奢侈品柜台前转了一圈,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一支钢笔上。

在专属灯光下泛着贵气冷光纯黑笔身,笔帽一圈镂空螺旋式的浮雕装饰,笔尖独特的花纹一眼就夺去了她的注意力。

最漂亮的是,笔盖上嵌着一颗小小的钻石。

奢华内敛,太适合他了。

导购很机灵地戴着白手套托起笔,说这款是全球限量发售,一共只有1132支,笔尖每款花纹都是独一无二。

纪筝拎着袋子走出商场时,收到扣款短信,刚到手的年终奖去了一大半。

周司惟要敢说一句不喜欢,她估计能当场表演个吐血三升。

她还给叶梅买了一支女款钢笔,到家就殷勤奉上。

叶梅在厨房盛汤,瞥了一眼凑在一旁的女儿,脸色软下来:“放那吧,去洗洗手吃饭。”

“好的,我爸什么时候回来。”

“他快了,你顺便去喊纪辰吃饭。”

纪筝只点头,人却磨蹭在厨房不走。

叶梅动作停下来,觑她:“想说什么?”

纪筝摸摸鼻子,小声:“就是我上次说要带我男朋友来拜访你们,明天……”

见叶梅凉飕飕扫过来的眼神,她立刻改口:“后天,后天他来拜年。”

叶梅收回眼神,继续盛汤:“明天来干嘛,大过年的不像话,他不用过年吗?”

纪筝抿唇,觉得有必要让叶梅知道:“他父母都不在了……”

话一出口,叶梅皱了皱眉,手里的汤漏了半勺回去。

纪筝知道自己妈妈最心软,观察着她的神色,继续卖惨:“妈妈,你看他孤零零一个人过年多可怜,你忍心吗?”

叶梅放下勺子:“我有什么不忍心的,你清川哥被你辜负不可怜吗?他哪儿比得上你清川哥?”

“我哪辜负清川哥了,妈你不要乱说。”纪筝维护,胳膊肘往外拐:“而且我男朋友很厉害的,你见了就知道了。”

叶梅深呼吸一口气:“那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什么什么工作?”纪城誉在此时含笑走进来,注意力先放到妻子身上,过去轻揽她肩:“怎么了?”

叶梅轻哼一声:“你女儿在这介绍她男朋友呢,说父母都不在了。”

纪城誉眸色微扬,看向女儿:“落落,刚才是说到你男朋友工作了吗?”

“嗯。”纪城誉回来,纪筝稍微有了点底气。

“他在哪里上班?”

“爸,您应该知道的,”纪筝口气里隐藏着小小的骄傲:“是风行科技的创始人,周司惟。”

“谁?”叶梅蹙眉。

“周司惟。”

叶梅作为老师,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现象级人物,她轻愣两秒,皱眉看向女儿:“你是被人骗了吗?”

“……”

“妈,”纪筝无可奈何:“我和他是大学同学,哪骗我去。”

纪城誉从微微怔神中回过神来,笑着说了几句缓和话让叶梅继续盛汤,自己和纪筝一起走出去洗手。

纪筝挤出洗手液:“爸,你要帮我劝劝——”

“落落,”纪城誉口气温和:“先不说你妈妈,你这个男朋友,爸爸不同意。”

“为什么?”纪筝揉搓泡沫的动作一愣。

“你出国的时候既然和他分手了,现在为什么又在一起?”

她微微垂首:“那时候是我的问题。”

纪城誉面色严肃:“撇开这个不说,周司惟短短几年走到这个位置,断非心思平庸之辈,你心性单纯,不适合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他不是……”纪筝无奈,叹了口气:“你们为什么总要把人往坏处想。”

当年林清川也是这样。

纪城誉面色淡淡。

“我有基本的判断能力,”纪筝冲洗手上泡沫:“孰是孰非我能分得清。”

“再说了,”她抽出毛巾擦擦,认真道:“爸爸,你要评判一个人,起码要先见过他。”

手机在这时候响起来,纪筝看了一眼,是周司惟的电话,于是走去花园廊下接。

“在家吗?”周司惟身边有一阵一阵的风声,想来是刚下飞机。

“嗯,”纪筝原本心情有些不好,听到他的声音就止不住泛起心疼:“很累吧,回去好好休息。”

“还好,”周司惟笑道:“我买了些礼物,到时一并带去给你。”

“要不别来了。”纪筝冲动地脱口而出,不想让他如此用心期待却被辜负。

“家里有事吗?”

“没有。”她闷闷道。

安静两秒,周司惟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抚道:“没事的,相信我。”

她当然相信他,他站在那里,就拥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本事。

可她就是怕,进门的时候收获冷眼。

纪筝叹了口气,也知道这关必须要过。

纪筝的爷爷奶奶都早已不在,外公外婆远在江南颐养天年,所以给其他亲朋拜年可以放到大年初一之后。

早起下了些小雪,纪筝昨晚辗转难安,看到周司惟出发的消息后早早起床徘徊在大门外。

天气微寒,她搓搓手,哈了口气,在空中凝结成白雾,又被她戳散。

撑了一把伞,熟悉的黑色车辆碾着碎雪驶来,纪筝远远朝他招手。

稀薄雪色中,她穿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颈部一圈毛,裹着素白的小脸,两腮冻得微红。

周司惟下车时带了一条围巾,绕到她脖子上,柔软保暖,捏捏她冰凉的脸:“怎么出来等,不冷吗?”

纪筝踮脚给他撑伞,抬手拂去他黑色大衣肩头的雪花,弯弯眉眼:“新的一年想早点见到你。”

清甜热气吹进耳边,周司惟接过伞柄偏向她那边,顺着拦腰把人往前带了一步,嗓音温柔:“新年快乐,落落。”

纪筝眨眨眼,从自己的羽绒服口袋中腾地掏出一个红包,在他面前晃晃,微抬下颌:“想要压岁钱红包吗周司惟?”

不等他说话,她仰脸凑近一步,笑眯眯说:“亲我一下,我就给你。”

周司惟的手隔着轻软羽绒服摩挲她腰间,扬眉:“那岂不是两头都是我赚了。”

“没关系,”她故意用红包按到他胸膛上,隐隐骄傲道:“我发了年终奖,有钱。”

虽然给他买礼物已经没了大半。

周司惟低声笑起来,靠到她耳边:“那不行,我不能占你便宜,你把我左边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纪筝手顺着探进他大衣口袋,抽出来一个精致漂亮的红包。

厚厚一沓,与之相比,她准备的简直是单薄又可怜。

“这也太多了吧。”纪筝咂舌。

“压你长命百岁,岁岁平安。”周司惟轻轻亲了亲她冰凉的鼻尖:“银货两讫,收好了。”

说完,他就松开了她,把伞塞回她手上,回车里拎东西。

纪筝摸摸残留他气息的鼻尖,跟上去在后面打伞。

见到周司惟之后,叶梅的态度稍微转换了一点,眼前的年轻男人长相太过出色优越,很难让人不心生好感。

纪城誉却仍是不咸不淡的。

纪辰看到周司惟,目瞪口呆,而后便是狂喜,“偶像”两个字差点脱口而出。

好在他生生止住了,换成了“姐夫”。

周司惟带了很多礼物来,给叶梅的是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纪城誉是极品银毫,就连纪辰,都准备了内设顶配的游戏机笔记本。

纪辰已经是心甘情愿地被俘获,眼里崇拜之意明显。

除此之外,年货礼品更是林林总总拿不下。

叶梅神色缓和,不管怎么说,表面来看,功夫倒是做到位了。

纪筝摘下围巾,周司惟顺手接过,向父母正式介绍他。

周司惟的手伸向纪城誉:“伯父您好,我叫周司惟。”

他的手落空在一半。

纪筝努嘴:“爸。”

叶梅也碰了碰丈夫。

纪城誉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视线淡淡打量周司惟,年轻男人坦坦荡荡迎上,收回手,目光平静,好似丝毫不觉得尴尬。

“落落陪妈妈一起去清川哥家拜个年。”纪城誉说。

“等会再去也不急。”纪筝小声嘟囔,知道爸爸这是要支开自己,不悦,往周司惟身边靠了一步,牵住他的手。

周司惟摩挲两下她微凉的细指,用掌心包裹起来捂热,低声说:“去吧,把围巾戴上。”

她抬头看到周司惟眼里的笃定和安抚,顿了一顿:“好吧。”

叶梅面上已带上了些满意。

纪筝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周司惟跟在纪城誉身后踏上二楼阶梯,黑色大衣勾勒出极有安全感的肩背线条,颀长落拓。

雪色清淡,映在他身后,都成陪衬。

就像他说,放心,有我。

万事,她都不必担忧-

纪城誉的书房里泡着一壶普洱,浓郁的深沉香气遍布整间书房。

两方红木椅,纪城誉邀他坐下。

茶香袅袅,飘腾在周司惟眉眼之上,纪城誉静静端详他,良久,率先开口:“算起来,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吧。”

“伯父好记性。”

“不敢当,”纪城誉面色淡淡,端起茶盏:“我倒没想到两次见我女儿的男朋友都是同一人。”

“只是周总,”他突然转换称呼:“你和纪筝不合适,七年前我这么说,现在我也仍然如此认为。”

周司惟抚着茶杯:“那您的理由也同之前一样吗?”

纪城誉不置可否。

周司惟抬眸,挥散茶香:“伯父,坦白说,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

“落落十岁那年,在平澜区,感谢您救我一命。”

纪城誉眯起眼,片刻,恍然大悟:“你就是当年那个男孩子。”

他点点头。

“那你父母?”

“如您多年前所见,我父亲吸-毒车祸而亡,我母亲自杀割腕。”周司惟毫无保留。

纪城誉眉心微微一动:“那你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这不重要。”周司惟说:“过程是已经过去的经历,结果与未来才最重要。”

纪城誉语气缓和:“风行确实担得起结果与未来这两个词,后生可畏。”

“您过誉。”

“怎么会想走上这条路,”纪城誉轻吹茶水表面的浮沫,看过去:“毕竟看起来就很艰难。”

周司惟静默下去,指腹摩挲茶盏,端起来喝了一口。

半晌,他才开口:“为了她。”

纪城誉动作停在半空。

“也许您不信,但我每一步,都是想配得上她。”

谈到纪筝,周司惟的眸中浮现一丝温柔:“伯父,您七年前说得对,落落心性单纯,而我从小身处环境复杂的泥沼,确实是配不上她。”

“可她站在光下,我怎么会把她拉下来。我只想走到她身边去。”

“伯父,从前我放手,是我自知不该,可如今既然到这个地步,那我断然不会放手。”

“请您相信我,我爱她,胜过自己千万倍。”-

茶香安静浮动的书房里,纪城誉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怔然。

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如此轻易被说服。

也许是因为,眼前的年轻男人,本就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七年前,是林清川忧心忡忡与他说,落落的男朋友是一个怎样怎样工于心计的人。

他看到如此复杂不虞的家庭资料,下意识就会是心生反感。

一路艰难走过来的,哪会有什么善茬。

可今天,他只看到了平和与沉静,仿佛经年普洱饼泡出的一壶清茶,蕴含万物。

更或许,是真诚。

打动他的,是没有丝毫掩饰与话术的坦然和真诚-

纪筝心神不宁地在林家拜年,一直担忧着,等回到家,却奇异地发现自己爸爸神色已经如常,不再表露出不赞同的模样。

她看向周司惟,眼睛亮晶晶的。

还以为要和纪城誉磨很久呢。

这一顿饭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吃过午饭,纪城誉和叶梅去拜访朋友,纪辰也去找同学玩,家里一时只剩下纪筝和周司惟二人。

纪筝迫不及待,把他拉到自己房间:“你跟我爸说了什么呀?”

她太好奇了。

周司惟午饭时喝了些酒,眉眼懒散,刮她鼻子:“没说什么?”

纪筝拍他的手:“我不信,快告诉我。”

他笑了笑,在沙发上坐下:“真没说什么,你爸爸人好说话。”

纪筝撇撇嘴,才不信。

她的卧室面积不小,沙发是粉白色,原本不觉得逼冗,可周司惟长身长腿往那一坐,顿时显得狭窄了起来。

纪筝弯腰凑过去,闻闻他身上的红酒香:“你困吗?要不要睡一会儿?”

话音刚落,周司惟的手机就急促响了起来,她瞥一眼,是工作方面的事。

大过年也不让人休息。纪筝在心里嘀咕着,突然身体一阵失衡,她被人揽着腰抱坐到怀里。

周司惟下颌搁在她颈窝处,一手按开接听键,热气在耳垂下最敏-感的地方浮动。

上佳红酒,酒气清醇,醺得她也微微迷醉。

周司惟一边抱着她,一边漫不经心同对面的人讲话,他说的是英文,或许是因为微醺,腔调中带着说不出的慵懒意味。

很勾人,纪筝忽然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叫耳朵恋爱了。

她现在就是这样的感觉。

甚至私心里,她希望这通电话长一点,让她能多听一会儿。

男人在成熟时期,永远比青年时期更有魅力。

大学时候,周司惟在电话里给她念那首诗,悦耳则悦耳矣,却远不如现在,一两声偶尔的气音就足以让她头晕目眩。

周司惟挂掉电话,捏捏她耳垂:“想什么呢?”

纪筝还在出神中,下意识回:“你声音好好听啊。”

他又轻笑了声,穿过耳膜,激得她浑身战栗,彻底回神。

“真的很好听,”纪筝眼眸含光,攥住他衣服前襟,感叹道:“比很多专业配音的声线都好听。”

“可惜了,”周司惟说:“不能把嗓子送你。”

纪筝不轻不重锤了一下,立马被人捉住手,放到唇边吻了一下。

“你能不能再念一遍,以前那首诗给我听啊。”她满眼期待。

周司惟指腹一下一下刮着她脸,嘴角噙着笑意:“好啊。”

“不过——”还没等纪筝去找,他又慢悠悠补充:“我早晨没占你便宜,现在自然也得等价交换。”

纪筝“切”了一声:“果然是资本家。”

她在他唇角轻吻了一下,扬起下巴:“可以了吗?”

周司惟眉眼染笑:“谁说是这个了?”

“……?”

“这是你主动的,我可没说是我的交换条件。”周司惟抱着人起身。

纪筝一懵,随即挣扎:“奸商!”

周司惟不置可否,抱着人躺到床上,手绕到她发顶,把人按回怀里:“奸商的条件就是,陪我睡一会儿。”

他眼下有淡淡的乌青,隐隐雪光从薄纱窗帘投进来,将他皮肤更显白皙,于是倦色愈发明显。

纪筝放弃挣扎。

她伸手环住他,仰头在他下巴印下一吻:“好吧。”

周司惟扬唇,闭着眼低头逡巡亲她。

缱绻的吻之后,周司惟松开她的唇,低声念出第一句英文。

信守承诺的资本家。

纪筝揉揉湿润的睫毛,惊讶:“你居然会背哎。”

闹了一通,她也困了,在周司惟温柔好听的声音中逐渐合拢眼皮。

半梦半醒间,纪筝往他怀里蹭了蹭,打着哈欠迷糊道:“你知道吗,我这个老师已经辞职去做话剧了,我在伦敦看到了这出话剧,当时听到这首诗,我就想到了你……”

——明亮的光与我今生相拥,白首不渝。

周司惟轻笑,垂首,吻烙在她额角。

傻姑娘,我当然知道。

资助那个团队,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你可以看到那场话剧。

你看话剧。

我在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