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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冬眸子里的诧异,慢慢消失,归于平静,转过头跨出了门槛,还是没有告诉他去哪里。
她去哪儿,沈颂自来也不会关心。
等那脚步声渐渐地远去,沈颂也搁了碗筷,看了一眼跟前丝毫未动的碗筷,沉默了一阵,面色平静地收拾了个干净。
等再回到屋里,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没有了林家那股独特的药香味儿,没有人再打扰他,沈颂一人坐在木几前,将手里的账本对完,又去了一趟前院的盐铺子,问了伙计一些铺子里的杂事,天色黄昏时,又才想起了镇国公府的裴姜衍,忙地赶过去了一趟。
裴姜衍倒是说话算话,午后便回到了镇国公府,等着沈颂过来查岗。
姜姝也有些日子没见到沈颂,让人收拾了一桌宴席,好生招待了一番,十几年了,裴椋和沈颂之间依旧有着一股子暗里较劲的敌意。
两人原本就不相合。
上回裴椋追着姜姝去了一趟巫山后,两人的梁子便越结越大。
裴椋占了沈颂的屋子,烧了他的厨房不说,还扣了他的匪民整整一个晚上,这笔账后来虽由姜姝替他还了,给巫山百姓运了粮食和布匹补偿,可巫山的百姓,包括沈颂,对裴椋这个人实在亲近不起来。
早在裴椋下山的那一日,便被巫山百姓暗里记在了小册子里。
是以,如今裴椋给巫山百姓的恐惧,比起皇帝老子还要让他们堤防。
沈颂用膳时,裴椋也在。
沈颂同他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后,便没再自讨无趣同他搭话,只同姜姝说了一些沈家的事情,倒是裴椋突地插了话过来,“林冬还在你那?”
这些年只要林家找不到人,头一个找的地儿便是沈颂那,今儿林常青捎了话给裴椋,让他去一趟盐铺子帮忙拿人,如今见沈颂过来了,倒也省得跑一趟。
“没有。”沈颂这些年也听习惯了听不同大人问他这话。
裴椋懒得再问他,“见了她,转告一声,他父亲寻她。”
沈颂每回一谈到林冬,神色大多都是躲闪,此时也一样,敷衍地应了一声,“好。”也没再留了,起身同两人告辞,姜姝将人送到了门口,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表哥,再过几日林冬二十五了”
沈颂看了她一眼,并没有接话,反过来交代了一声,“好好看着衍哥儿和妩姐儿。”
姜姝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一眼,轻声问道,“表哥当真就没考虑过林冬?”
姜姝问得直白,沈颂这回倒是没有岔开她的话,脚步缓缓地往前却也是沉默不语,姜姝见其迟迟没有说话,也没有再逼问他,只道,“表哥,林冬等不起了,你好好考虑一下”
“好。”沈颂没再让姜姝送,“你回屋吧,我先走了。”
马车到了盐铺子,天色已经黑透。
沈颂从马车上下来,没让小厮点灯,踏着铺前朦朦胧胧的月色,进了里院,今儿出来时,沈颂并没有关门,此时回来,那房门便如走时那般,大大地敞开。
青色的布靴跨上了门前的台阶,身后的阴影遮挡了屋外大半个月色,门内一片漆黑,也没有那股熟悉的药香味儿。
沈颂踏进门内的脚步,轻轻地顿了顿,却没有过多的意外,伸手掏出了袖筒里的火折子,屋内这才有了光亮。
一切都是他走时的模样。
她没来。
沐浴更衣完,沈颂平静地拂起了里屋的那道珠帘,到了床前,只见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褥子上放了一件折叠好的衣裳。
是今儿他给林冬披上的那件外衣。
沈颂轻轻地拿了起来,搁在了跟前的木凳上,躺上床,拉了被褥在身,那股适才进屋没有闻到的药香味儿,顿时扑鼻而入。
林冬每回过来,都会占他的床,是以,每回走后,被褥里都会留下一股幽幽的药香味儿。
沈颂压住了心口杂乱的想法,往里移了移,闭上了眼睛。
窗上月上枝头,沈颂却迟迟没有入眠,脑子里突然就想起了今儿她说的那句,“奇怪的是,我并没有觉得伤心难过,好像还挺安心”
沈颂突地一下睁开眼睛,朦胧的月色映在了幔帐顶上,触目冰冰凉凉,那脑子里窜出来的声音这才被驱散。
沈颂侧了一个身。
再一次闭上了眼睛,心头慢慢地踏实了下来,十一年了,哪回她走,有超过三日的
半夜时,屋内的窗户便有了动静。
闯开的窗户,“啪嗒”一声落下,接着那股淡淡的药香味儿便越来越近。
沈颂神色淡然地挪了挪,刚往里移了半个身子,身上的被褥便被人一拽,娇小的身形一瞬钻了进来,额头凑在他身边喃喃地唤了一声,“师兄”
沈颂的胳膊搭在被褥之上,死死地压在了两人之间。
往日林冬见此便也罢了,乖乖地占着他半张床,不往他那边移,今儿却一改反常,一双小手突地从被褥底下的空荡处钻了进去,打破了两人之间暗里默许下的规矩,一下搭在了他的胸膛上。
沈颂此时就一层薄薄的衣衫,那处被她碰到的皮肉,霎时犹如被烈火灼烧了一般,沈颂脑门心一跳,沉声呵斥,“林冬!”
“我在,师兄”林冬索性扒了起来,直勾勾地看着沈颂。
林冬刚从外进来,眸子还未适应屋里的光线,这番瞧去,实则也没瞧清沈颂的脸,沈颂却将她凑过来的那张脸看得一清二楚。
月色一照。
那张脸美得似仙,媚得如妖。
沈颂的喉咙一紧,倒也有些日子没有这般近距离地看过她,这才注意到,跟前的这张脸,又多了几分沉静和女人该有的妩媚。
沈颂并没有过多得去留意她。
每回林冬身上的变化,似乎都是一夜之间,等到他去留意之时,才突然发生了变化。
是以,最初的那份青涩,他还记得清楚。
在那份青涩还未从她脸上褪去之时,她便跟在了他的身后,一路东奔西走。
逢人便打着自己是她的未婚夫的名号,他被饶的烦了,当着大伙儿的面拆穿过她一回,那时他还能从那张青涩的脸上看到一抹窘迫的的红晕,却又故作无事地道,“今儿不是,那明儿就是了。”
虽然明儿也不是,明儿的明儿,他们之间依旧没有半点进展。
但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当着他人的面去拆穿过她,而是等无人之时,同她耐心地讲着道理,“姑娘家,名声最为重要。”
她答,“若是和你,那便不是名声受损。”
他拧不过她,一退再退,得来的便是她愈发地得寸进尺。
从进他的屋子开始,到在他的屋里过夜,再到同床同眠,两人之间如今就差那最后一道防线没有捅破。
沈颂从她那双狡黠的眸子中,猛地惊醒过来。
刚要起身,将人轰出去,林冬却突地退了回去,身子缓缓地躺在了他的身侧,笑了一声,“师兄,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沈颂松了一口气,没理她,习惯了她的没皮没臊。
“睡觉。”
沈颂将身上的被褥,移过去了一些,眼睛刚闭上,便又听到她轻轻地道,“我也不知道。”
“那日,母亲带着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你会是我未来的丈夫。”林冬起初的声音听着还算正常,再开口突地就带了一些压抑的咽哽,“可我并不知道,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沈颂心头莫名一哽,又睁开了眼睛。
身旁的林冬也偏过了头,这回倒是将他看得清楚了,十一年来,他就算脸上是冒出了一颗痘,她也能比他早发现。
林冬盯着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突地生出了迷茫,侧过身子仰起头祈求地看着他道,“师兄,你就让我抱一回,成吗。”
“林”
“我就想看看,我坚持到如今,到底是因为心里还爱着你,还是仅仅放不下当年大师兄口中的那声小师妹,亦或是追了你十一年而得不到的执着”
林冬很少哭,即便是觉得委屈伤心,也从未在沈颂面前流过泪。
此时那两行眼泪流出来,无声地落在了枕间,了无痕迹,只有那微微颤抖的声音,暴露了她起伏的情绪。
夜色一瞬安静了下来。
沈颂终是侧目看了过去,林冬缩在他的身侧,只露出了一张脸,眼睑轻轻一敛,没等沈颂回答,起身便扑进了他的怀里。
搁着一层厚厚的被褥,林冬抱住了他。
这也算是十一年来,头一个拥抱。
在听到了那胸口传来的一声声“咚咚”的跳动之后,林冬再也没有忍住,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低声呜咽地道,“师兄,我快坚持不下去了”
那轻轻软软的身子突地扑了过来,压在了他胸膛上,沈颂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还未缓过气,便听到了那声呜咽。
沈颂低下头,流玉般的墨发洒满了他的胸膛。
即便是他有一颗铁石心肠,此时也被那轻轻的呜咽之声所感化,心底深处生出了几分柔软来,似是妥协,又似是无奈,十一年来,沈颂终于松了口道,“林冬,我娶”
“师兄。”沈颂的话还未说完,林冬便移了移身子,打断了他,“我抱一会儿就好。”
林冬知道他会说什么。
她不愿意用眼泪去博他的同情和施舍,却又怕他那句话说出来后,自己听到了,受不住诱惑。
夜色再次安静下来。
而林冬又一次食了言,并没有如她所说的那般,抱一会儿,而是枕着沈颂的胸膛睡了一夜。
天边破晓,沈颂睁开了眼睛,看着依旧赖在自己怀里的人,突地失笑。
她是得寸进丈了
“好热。”沈颂身子往旁边一挪,正要摇醒她,林冬自个儿先动了。
睁开眼睛后,林冬翻身从沈颂的身上爬了起来,没给他一句解释,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起身去了外屋,熟门熟路地去找茶水。
沈颂跟着她起来,穿好了衣裳,撩开珠帘,看着立在那正一口一口地往嘴里灌着凉水的人,温声道,“待会儿我让人送些冰回来。”
林冬含了一口水进喉,顿了顿,再缓缓地咽了下去,那水无刺无锋,一路往下,却带着一股子生痛,从喉咙口一直割到了心口。
林冬艰难地饮了几口,待那疼痛终于缓了过来,才放下了手里的水杯,回过头,冲着沈颂一笑,爽朗地应了一声,“好,多谢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