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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十四开着车,思绪不由得回到了半个多月之前。
曾经,他觉得只要自己是真心喜欢薄禾,而对方也喜欢他,那么两个人会复合,是迟早的事。
直到顾穿云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自古深情留不住,总是套路得人心。”
恋爱是一场情商与智商的双重较量,只用蛮力的话,总会落得“事倍功半”的下场。
薄禾的性格,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和沙糖比较相似。
一样的单纯而且口是心非,只不过薄禾的傲娇程度更严重一些罢了。
她的心思更加细敏感和脆弱,对于感情的成熟度仍然停留在少女时代。
作为一个学哲学的女孩,思维的细腻程度比普通的女孩更甚,再加上方十四本身并不是滴水不漏的性格,所有的“套路”,她肯定会很快发现。
“我最近总觉得,你变了很多……”薄禾坐在副驾位上,这样对他说。
她容易头晕,坐在车上不敢玩手机,但从公寓到墓地的距离又不算近。
一个多小时里,薄禾的思绪翻飞,不经意地就回想着两个人再次相遇之后的种种。
这时,她才意识到,方十四好像从某个时间点开始,就完成了没头脑向有头脑的转变。
从让她同意他追自己,再到正式交往,以及今天试图打消她心头全部的疑惑。
行动之迅速、精准,简直不想他的双商能做出来的事儿。
“你是不是……在套路我?”她终于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听到她这句话,方十四心里一震。
不愧是高考拿了七百多分的天才,发现这些猫腻的时间,竟然比顾穿云预计的日期早了三个月。
要知道,沙糖已经和顾穿云交往大半年了,硬是没发现,他们两个交往的相亲契机,根本就不是一个巧合,而是某人的蓄意为之。
“如果我说是呢?”
对于这种事情,他必须如实承认。
毕竟,他还有最后一张底牌的台词。
“都有什么?”
“其实挺多的,包括烛光晚餐、让你稀里糊涂地就同意让我追你,稀里糊涂地再一次和我交往,还有——”
“停,你别说了。”
“……。”
她早就觉得不对劲。
高中时,他那些弄到天怒人怨的表白手段,硬生生地在学校里作天作地作了一个学期,主席台大礼堂学生食堂还有广播室,统统让他折腾了一遍。
最终,他们久经波折,才在一起了。
从久别重逢到旧情复燃才用了多久?一个月的时间都不到!
“你……简直是丧心病狂!斯文败类!”
“骂得好,继续。”
……
有文化的女孩子,连骂人的话,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
方十四竟然控制不住微微上扬的嘴角。
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她骂自己“衣冠禽兽”,这样的话,在欺负她的时候,他的心理负担会小很多。
“不骂了?”
“你是受虐狂?挨骂有瘾?”
“就听你骂才有瘾。”
“……。”
方十四笑了笑,然后对她说:“套路是跟别人学的,但喜欢你是真心的。”
他把车子安稳地停在停车位,然后下了车,路过停车场门口的花房时,买了两束娇艳欲滴的狐尾百合。
“不要白百合或者康乃馨?”薄禾好奇地问他。
“我妈就喜欢这个,”方十四刷完卡,将一束百合塞到她怀里,“一开始墓地的花房没有这种花,后来我姐特意嘱咐,一定要随时都有狐尾百合才行。”
真的是奇怪的一家。
薄禾抱着花,跟在他后面往墓地里面走。
她高中时见过方十四的父亲,但却没有见过他的母亲,据说当时已经过世好几年了。
薄禾也不常听到方十四提起他的母亲,在他生活的屋子里,也从来没有看到过年长一些的女人的照片。
但是从他的行动上来看,似乎对自己的母亲仍然有着很深的感情,不像是父母离异后,那种偏执而怨恨的态度。
走到一块黑色的大理石碑前,薄禾就看到那上面的遗照。
照片里的女人戴着椭圆形的无框眼镜,五官精致,眉若远山,眼似星辰,和方十四有着七分的相似。
只不过,眉峰之间微凝不散,眼神烔烔,比起男人的狂气,更显出沉淀下来的书卷气。
照片下面,刻着“陶一然”三个字。
更待菊黄家酿熟,共君一醉一陶然。
给女儿用了这样的儿女皆宜的名字,看来真的是被当成唯一的孩子在细心教导。
即便后来弃商从医,想必也是得到了家人的祝福。
而不像是她,父亲是薄家三代单传,薄禾很小的时候,祖母就时常告诉她,她会有一个弟弟。
她名为“禾”,取“禾苗”之意,弟弟名为“桑”,取“桑树”之意。
“桑”字又与父亲名中的“桦”字有所关联。
中国人对汉字很讲究,所以从小时起,薄禾就知道,他和弟弟在家中的地位,从来都不是平等的。
“你知道吗?我从小就特别佩服我妈,虽然她一直都不把我放在心上,”方十四站在墓碑前,幽幽地说,“我妈生我那天,我爸跟一个女明星的绯闻就上了电视新闻,她连月子都没出,就把婚离了。”
“我被我妈带到北欧,从小我就像有多动症一样,启蒙教育的老师被我耍得团团转,但是我当时只有两三岁,完全不记得了。”
“我爸后来找的那个女的,生不出男孩,我爸就要把我回方家,我妈也对我很失望,就把我扔回去了。”
“对了,我妈甚至不愿意给我起名字,堂兄堂姐全都算上,我在方家排第十四位,结果就这么起了名字。”
……
“你……小时候这么惨啊?”薄禾听着都觉得心疼了。
这可是被亲妈踢皮球啊。
比起要把最好吃的那块肉让给弟弟、把零用钱让给弟弟、把唯一的鸡蛋布丁让给弟弟这些小事,方十四的幼年时光,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谁、敢、比、我、惨!
“我感觉还好吧,至少吃喝不愁,只不过是爹妈都不爱,再加上后妈一口气生了三个妹妹,我爸没了之后,方家才能落在我手里。”
“但是我更喜欢我妈啊,我中学的时候去北欧找她,看到她在研究所里工作,那种专注的样子,是我这个多动症儿童一辈子都不会有的。”
“同样都是一个妈生的,我姐跳级念了哈佛,但我就是坐不住板凳,初中的时候,我妈带我妹回国了,为了让她注意到我,我就故意逃课、打架、考倒数第一,现在长大了才明白,这样只会让她对我越来越失望……”
“所以,你是想说,你喜欢我,是因为……我和你妈都是学霸?”薄禾从他的话里,提炼出了这样的含义,但是又觉得哪里不对。
“不完全是,喜欢你是因为,你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话?”
“你对我说,‘长了一张聪明脸,为什么学习这么差’,然后还逼着我学习。”
“逼你学习都能让你心动?你果然是受虐狂吧……”
她会说出这种话,还逼着他学习,完全是因为自己心底那份不切实际的纠结和骄傲。
因为,作为一个常年占据年级第一的尖子生,她实在受不了自己喜欢上了一个,每次考试都是倒数第一的男孩子。
所以,威逼利诱十八般套路,软的硬的她全都用上了,就是想让他的成绩好一点。
“不过我还是很奇怪,你爸妈离婚之后,为什么又有了你妹妹?”薄禾实在是好奇,但一想到这属于他的家庭隐私,连忙停住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问这些的,你可以不回答,当我没问过。”
“这也没什么,告诉你也可以,”方十四皱了皱眉,然后对她说,“我姐是我妈毕业之后,通过精/子银行生下的孩子,后来她遇到了我爸,生下了我,离婚之后回北欧,我姐留在中国帮我外公打理陶家的产业,我被送回方家之后,她又通过精/子银行生下了我妹。”
“……。”有点乱有点乱,你们有钱人怎么这么会玩儿。
“我姐看不出是混血,但我妹的眼睛是灰色的,非常明显的小混血。”
“阿姨她……真的好超前,”薄禾的脑子都是乱的,“这种事我连想象都想不出来,不过,阿姨不喜欢你的原因,更多的是因为叔叔吧?”
“更多是因为,我是个男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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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重女轻男的思想特别严重,我姐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
薄禾算是开了眼界,没想到这世界上真的有重女轻男的母亲。
“我妈临走之前,我去见她最后一面,我忍不住问她,为什么对待我和我姐的态度上,会差那么多,明明都是亲生的……”
是啊,明明都是亲生的。
为什么她就理所当然地被父母要求,把最好的东西都让给弟弟。
甚至,把自己的汤碗里唯一剩下的肉丸子,也要让给弟弟?
“她跟我说,这个社会对男人实在是太宽容了,学习、工作、婚姻都是如此,男人无形之中享受到了太多的性别作为母亲,她要对女儿加倍的好,来弥补女儿将来在社会上会遭受到的损失。”
“直到她闭上眼睛,我都不明白她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她给我的,比给我姐的,少了太多太多,让我觉得无法接受。”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方十四的眉宇间,是难得的舒展。
桀骜不驯的狂气,在这一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更改的怅然。
“直到我爸去世,我才知道我妈说的话意味着什么,”他垂下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继而说道,“我后妈给我爸生了三个孩子,全都是女儿,虽然是小三转正,但真的是对他掏心掏肺,结果,就因为我是男孩,方家的产业全都留给了我。”
“还有一件事,更让我觉得奇怪,我后妈和她的孩子,从来都不觉得我爸这样做有什么不公平,也没有找过我的麻烦,我爸去世之后,她就带着她的三个孩子,搬到杭州的别墅去住了。”
“像一个罪人,又像一个失败者,但是却没有试着去争取什么。”
“我真的理解不了……”
“别说了,”薄禾连忙打断他,“在阿姨面前提这个,不太好。”
“哈,你想多了,我妈才不会在意这些,”方十四苦笑,“否则也不会没出月子就扯了离婚证。”
听到他这样说,薄禾也不知道该接些什么话。
她忍不住走到他身前,轻轻地环住他,试图分给他一些力量。
被至亲区别对待的感觉,薄禾再清楚不过了。
她还记得,年幼时的某个夏天,她和弟弟分一根棒棒冰。
弟弟吃得快,她吃得慢,弟弟吃完了,她才吃了三分之一。
弟弟向她要,她舍不得给,被妈妈骂了一顿。
她委屈巴巴地把剩下的棒棒冰让给了弟弟,弟弟开心的吃完,晚上却闹肚子,上吐下泻,全家都跟着一宿没睡觉。
弟弟蹲在沙发上,在奶奶的怀里喝热水。
妈妈却骂她不懂事,把棒冰给弟弟吃,害他闹肚子。
那时她年纪小,吵不过大人,这种没有丝毫逻辑的指责,她也硬着头皮承受了下来。
年纪越大,回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就越觉得心凉。
“对你说这些,是希望你了解我,也是希望你……不要再……”自卑?妄自菲薄?
好像这两个形容词都不太贴切。
方十四回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淡淡的薄荷味儿萦绕在鼻息间。
他以前说话总是没轻没重,现在竟然开始害怕,自己又是哪句话说错了、哪个词用错了,让她觉得难过。
认识薄禾这么多年,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过人的优势,会让薄禾觉得如同鸿沟,切断了他们两个在一起的可能性。
只是,人类总会习惯性地忽略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才让他一直都没有注意到,薄禾看到他的时候,会觉得与自己相距甚远。
“至少,我们是一样的,你不要觉得比我差,”他慢慢地收紧胳膊,将她紧紧地抱住,“不管别人怎么看,我一直都觉得,你是最好的,你和我在一起,让我觉得非常幸运,也非常幸福。”
*
自从去看过方十四的母亲之后,薄禾的心一直都静不下来。
不过这一次,是因为太开心,开心得静不下来。
“学姐,你说我们真的会一直在一起吗……”薄禾趴在沙糖家的沙发上,小脸红红的,“话说,你跟顾神在一起的时候,很有安全感么?”
“安全感是自己找的,别人给不了,”沙糖对她说,“我是不相信什么一辈子的诺言,等临死的时候才能下定结论,两个人是不是真的一辈子都在一起。”
薄禾:这直男思维也是没谁了,一点少女心都没有。
“不过,还是要试试啊,”沙糖见她突然黯淡下来的表情,连忙安慰她,“至少老板现在对你是认真的,你不好好珍惜,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
“喔……”薄禾点了点头。
她现在也稍微想明白了一些。
与其去担心未来会发生的那些悲剧,不如好好享受当下的恋爱。
至少,她可以确定,现在的方十四,是真的喜欢她。
可是让她觉得无奈的也正是这一点。
他那么喜欢她,对她这么好,如果未来的某一天,这些喜欢和爱都被收走,她还能平心静气地独自生活下去吗。
对于这一点,沙糖似乎看得很开。
“喜欢一天就交往一天呗,以后分开了,是以后的事情,不要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就把七八十岁的事情都想到,谁知道你能不能活到那个年纪……我不是乌鸦嘴啊,只是想让你别浪费现在的大好时光。”
这话虽然说得很糙,又很不吉利,但薄禾细细一想,倒也是说得在理。
她在沙发上翻了个身,侧头看了一眼离不开手机的沙糖,好奇地问她:“学姐,你做什么呢?”
“啊?哦……这个啊,是许南推荐给我的游戏,”沙糖朝她晃了晃手机,“她说可以帮我寻找少女心,我玩着试试,你要玩儿么?”
“这啥……?”还寻找少女心?
“你给我手机,我帮你下载。”
……
五分钟后,薄禾的手机上就多出来了一个名为“恋与制作人”的app。
她看着那个二次元风格的app,不明白这玩意儿跟“少女心”有什么关系。
五十分钟之后,她不仅明白了这玩意儿跟“少女心”有什么关系,她还往里面充了好几百块人民币。
……可是她这个祖传非酋体质,就是抽不出来一个ssr。
说好的限时概率up呢?
在她的卡池了,限时up是不存在的,抽了好多次,毛都没有。
她就是想要一张李泽言的ssr,怎么就这么难!
“你这中毒也太快了,几百块这就扔里面了?”沙糖突然后悔,给她推荐了这个游戏,这小学妹明显比她疯狂多了,“好奇怪,你怎么会想要李泽言的ssr?”
“因为我从小就喜欢这个类型的男人啊,成熟稳重又有钱。”
“那老板……”好像只有最后一条符合。
“我年轻不懂事,眼瞎心也瞎。”
“……。”老板你好惨。
薄禾揣好手机,跟沙糖说了再见,就回到了自己家。
游戏宅属性的人类对于ssr的渴望是癫狂的。
她在屋子里坐立难安,听到了隔壁传来的脚步声,就飞速地开了门。
一推开门,就看到方十四站在隔壁的门口按密码。
“十四!你帮我个忙!”她的眼眸亮晶晶的,往日里纠结的样子全然没有,直白单纯的神色,配上那张过分白皙秀气的小脸,看起来像个未成年。
他好奇地看了她一眼,等着她继续说。
“你来帮我抽卡呗!”她狗腿兮兮地把手机递了过来,又告诉他应该按哪个按钮。
方十四听了她的话,按下了那个粉红色的矩形按钮。
十连抽之后。
薄禾终于有了ssr,而且还是五个。
“你这欧洲人的体质,还真是数年如一日啊……”薄禾看着五张ssr和两张sr,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高中时英雄联盟皮肤抽奖,每次都是方十四帮她抽。
只要是方十四来抽,就一定会抽到最低折扣。
后来有一阵她沉迷网游,方十四陪她刷材料,次次爆顶级装备或是材料,欧得令人发指。
她抽到了梦寐以求的ssr,心情好得不行,笑意瞬间就染上了眼角眉梢。
方十四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捉住了她的手腕,去看她的手机。
那界面太眼熟了,不就是《恋与制作人》这块游戏么。
他还记得,在基地里,许南时常因为这款游戏,把她的男朋友,也就是队里的中单选手许诺,气得不行。
同为男人,方十四完全理解许诺的想法。
赚钱给你买包可以,赚钱给你买口红可以,赚钱让你养男人……做梦。
“以后不许玩这个游戏了。”说着,他就去抢她的手机。
“我刚抽到ssr,你总得让我喂满一张再删游戏吧。”
“不行。”
“喂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我就不讲道理,手机给我。”
“不给不给不给!”
……
正当两个人站在走廊里对峙的时候,薄禾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学妹——!”
是沙糖从电梯里出来,喊了她一声。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薄禾下意识地转过头去,但身体却没转过去,仍是对着方十四,拿着手机的右手,也毫无防备之意。
沙糖跑到她面前,还没开口,薄禾就发现,自己的手机被一个力道剥离了。
沙糖也愣了。
她正对着方十四,眼睁睁地看着自家老板,挑开了薄禾手里的手机,似乎是想耍帅顺便接住,可惜手机顺着他的指尖滑了下去……掉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屏幕碎了,机身摔得面目全非。
薄禾不可置信地、僵硬地转过头。
她看了看地上寿终正寝的手机,又抬头看了看方十四。
“你看像不像宋仲基?”(1)
……
像个几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