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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藤十五岁开始拍电影,混娱乐圈了两年,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过,但她没见过这么……这么难以形容的人。
她只记得那一瞬间身体上的感觉,一身鸡皮疙瘩,和下意识屏住的呼吸。
他一头黑发,额前的碎发在眼皮上戳着,头顶上还炸着几根。
很高,脸很瘦,单眼皮。整个人线条薄而利,像把刀,冒着寒光。
而且,他身上就穿着一件种瓜老汉的白马褂,大敞着,里边……是光着的,腹部肌肉横竖排列,不厚不浅,线条一目了然。
浑身透着一股野蛮又冷漠的邪劲儿。
夏藤的目光有些不受控制,这还是头一次。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解释一下自己为什么深更半夜出现在别人家大门口时,男生正眼都没看她一眼,走了。
他已经略过她走出去一段,夏藤才反应过来他是压根没在意她的存在,她转过去,对着那道瘦长的背影“喂”了一声。
人没回头。
好不容易遇见个活的,夏藤着急了,提高声音:“喂!我叫你呢!”
那人两手插在裤兜里,停了脚步,也不转身,等着她过去。
夏藤从行李箱上跳下来,小跑到他面前,男生眼睛俯看她,冷冰冰的,非常,特别,不耐烦。
夏藤不了解他,不知道此刻的他心情极差,是最不能招惹的状态。她只是觉得,如果现在她说不出个叫他停下的原因来,他下一秒就能弄死她。
夏藤赶紧问:“你好,知道沈蘩家住哪儿吗?”
“不知道。”
夏藤以为西梁的住户应该是全部都认识的,吃了一惊:“怎么可能?我姥姥在这里住了很久了。”
“关我屁事?”
“……”
听到这句,夏藤终于意识到这人不但看起来不友善,似乎还不太好沟通。
她把手机上的备忘录打开,调出地址,重点划了下后面的门牌号,放在他面前:“2街道08号,这样你知道在哪了吧。”
他随便扫了眼,还没说话,她从口袋里把那叠万能的零钱拿出来,这次直接抽了张五十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不是白问的,带我过去,这是路费。”
没有不屑,没有看不起,只是用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来自大城市的底气与优越感。
当然,夏藤并不自知。她以为这招可以安抚所有人。
男生盯着那张五十块钱看了会儿,突然眯了下眼,问:“你多大?”
夏藤推了下巨大的黑框眼镜,想起自己此刻正“全副武装”,脸遮的严严实实,于是沉下嗓音:“二十五。”
装个成熟的声音,对她来说不难。
他似乎听见了,但没反应,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随后,指间一松,钱被他抽走,然后向另一边走去。
这是同意带路了?
夏藤赶紧拎着箱子跟上。
男生腿长,几步就能把她甩开一段距离,夏藤走一阵跑一阵,跟的很费劲,她喘着气儿问:“能不能慢点?”
男生没听见似的,继续仗着腿长大步走,夏藤越看越觉得这人像是在拿她撒气,咳了咳嗓子,“你刚才……是不是和你爸吵架了?”
他没回答,但身形明显僵了一下。
夏藤觉得这是被她说中了,拿捏着适度的语气,用一种长辈的姿态继续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总和家里人吵架,你……”
他突然止步,夏藤以为他要发火,赶紧收了声。
然而并没有,他只是转了个弯,换了一条路。
夏藤松了一口气。
到底还是年轻,应该被她骗过去真以为她是大人,不敢把她怎么样。
夏藤继续发挥着演技,“我有十几年没回来了,这儿变了不少。”
她断断续续讲着话,前边的人一个字也没回应。
换的这条路没有路灯,越走越黑,路也变得不太平坦,似乎还越来越窄,夏藤刚想问,前边的人一停,让开身子,对她说:“进去。”
他声音压的很低。
夏藤看不清,隐隐约约能看出是个院子,围了一圈高墙,她一脸迷茫:“这是哪儿?”
“近道,穿过去就到了。”
“可是……”
她还没说完,背后一股力,她被他一把推了进去。
一进去,夏藤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但是具体哪里不对劲……她小心翼翼往前走了两步,一声闷响,踢到了什么东西。
热热的,毛茸茸的,活的。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嗷呜——”
再看不清,她也听清这是狗在叫,且近在咫尺,体型庞大。她能感觉到有巨型黑影在朝她扑来,还不止一只。
夏藤怕狗。
怕到一看见就窒息紧张甚至失去正常思维的地步。
多可爱多小只的都不行,她小时候被狗咬过,现在都留着疤。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妈呀呀呀——”
人和狗一起叫,夏藤箱子也不要了,冲回去要出来,跑到跟前,狗窝的门竟然被锁上了,怪不得他刚刚说的是“进去”。
“开门开门开门!”她求救,他就闲闲站在三米之外,云雾散开,月光洒下来,照亮他露出来的两排牙。
他在笑。两手插在口袋,完全没出手帮忙的意思,笑的肩膀直颤。
不知道是不是大脑受了刺激,夏藤觉得她看到了他两颗恶魔的獠牙,森白森白。
她手脚并用,两手撑住旁边的土墙,腿抬上去想翻出来。墙其实不高,但没有垫脚的东西,她又吓得魂飞魄散,胳膊使不上一点力气,没办法撑住身体让腿跨出去。
夏藤绝望了,身后的“汪汪汪汪”让她失去理智,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双腿和身体已经分离,正被狗叼在嘴里。
“救救我救救我,我要被吃了……”
男生笑的直不起腰,在她绝望凄惨的求救声里,嚣张的蹦出两个字:
“活该。”
直到这家的主人被动静折腾醒,屋内亮起灯,他这才稍微收敛了点,一把抓住她的前襟,拎鸡仔一样把毫无行动能力的她从墙内拎了出来。
……
夏藤的视线重新恢复光明,人已经被拉到水泥路上,他跑的飞快,在狗主人出来前拽着她溜之大吉。
夏夜的风很凉,吹起头发丝,如数粘在她脸上,混着鼻涕,眼泪和土。
夏藤跪坐在地上,还没回魂,眼泪跟关不住闸门的水龙头似的。帽子丢了,眼镜飞哪去了也不知道。
眼前一暗,他在她面前蹲下来。
夏藤扭过头。
他往前凑,似乎要看清她长什么样子,她往旁边躲,他再凑,她再躲。
他不耐烦了,一把扯掉她的口罩,看清楚后:
“丑。”
这是继他一系列恶作剧之后,他的第一句话。
夏藤捂住脸,蹭了一手粘稠物。
他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了个东西出来,在手里对折。
“你很吵,知不知道?”
第二句。
“以后见了我,要么躲着走,要么一句话都别说。”
第三句。
“再惹我,还把你关进去。”
夏藤紧紧闭着眼,打了个哆嗦。
“后面那个红大门是你姥姥家。”他冲后方抬了抬下巴,“行李箱明天我给你弄出来。”
一句一句说完,他起身,把手里折好的东西对着她掷出去,还自己配音:“嗖——”
嗖——
脑袋上传来痛意,她被那玩意砸了一下,然后掉进她怀里。
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了一个纸飞机。
用那张五十块钱折的。
*
第二天,是阳光叫醒了夏藤。
她睁开眼,最先印入眼帘的是窗外一片新绿,叶片繁茂,层层叠叠交落着,光从缝隙洒下来,懒洋洋爬上她的脸。
她缓了一会儿,看了眼时间,上午十点多。等视线适应了光线,撑起身去开窗。
刚一开,风便涌进来。
没有窗纱和护栏,她探出去半颗脑袋,呼吸着新鲜空气,天很蓝,云朵像小时候吃的棉花糖,看起来蓬松而绵软。放眼望去,皆是平平矮矮的房屋,屋顶上充满了小县城的生活气息,架着太阳能热水器,还有洗干净在风中轻飘的衣服。
昨夜空荡荡的水泥路上人多了起来,不时有自行车和电动车驶过,角落里还能看见三两只悠悠哉哉的野猫。
刘海儿被吹乱,夏藤缩回来关上窗,回身,已是一屋子夏天的味道。
她穿着人字拖下楼,没看到人,倒是一眼看到了立在客厅正中央的行李箱。
关于昨夜的记忆全部涌上心头,夏藤一早通畅的气马上堵在了半截,她面无表情的深吸一口气,心里反复默念一句话。
忘了那个神经病。
沈蘩是在这时候进来的,手里还掂着一个盆,往下滴流着水。
她瞧见夏藤,“阿藤醒了?去吃饭吧,桌上给你留着呢。”
夏藤问:“您干什么去了?”
沈蘩摆摆手,不说,进里屋放盆子,夏藤想到了什么,跑出去一看,院子里晾晒衣服的长线上搭着她昨晚换下来的几件脏衣服,刚洗过,还能闻到洗衣粉的味道。
她站在院子里冲里边喊:“不是说了今天我自己洗吗?”
“就两件,我随手揉了。”沈蘩跟出来,坐在门口抵门用的小板凳上,手里多了把蒲葵扇,笑眯眯的打量她。
“我们阿藤长大了,真漂亮,比你妈穿这裙子还好看。”
夏藤身上一件白色布裙,是陈非晚曾经的衣服。
她昨晚灰头土脸的进门,浑身是土,脸上挂了花,整个人狼狈不堪,沈蘩问她怎么回事,她只说没看清路摔了一跤,见她满脸疲态,沈蘩也没多问,从衣柜里找出干净衣服放在床上,就给她放洗澡水去了。
不絮叨,很明理,不像个老太太。
听陈非晚提过几次,沈蘩年轻时候经历过不少事儿,早早生了陈非晚,且只生了她一个,姥爷走的早,是她一个人把陈非晚带大的,日子多半是很苦的,小半是特别苦的,那样的年代背景下,沈蘩遭受和承担的东西,恐怕除了她自己,没有人能知道。
尽管再捉襟见肘,沈蘩还是省出了陈非晚的学费,送她远走高飞。后来陈非晚混出名堂,每次要接她去城市生活她都不肯,好话说尽,架也吵了无数次,沈蘩态度从未改变,就俩字:不去。
陈非晚吵累了,妥协,不来跟她一起住,老房子给修一下总行吧,也不管沈蘩同不同意,反正风风火火就带着人回来搞了个大工程。
那一年夏藤上初三,学校为了争“全市第一中学”的名号搞了几个大型活动,其中一个便是话剧表演,他们当时的校长是个厉害人物,请到了几个业界人士当评委。
夏藤演话剧女主角,演狂潮褪去,真相赤裸裸袒露后被逼疯的漂亮女主人,这是全场最带感的一场戏,也是难度最大的一场戏,她要完成好几个转折性的变化,而这幕戏的看点全在这里。
视频在网上热传了一阵子,不少人夸她。
那次演完后不久,她就接到了人生第一个电影剧本。
再后来,踏入另一个世界,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轻松,顺风顺水,像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