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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森先生抚摸着怀中柔顺的猫咪,他的英文听起来如此流畅。
“中国女孩,”埃森先生说,“我不是和你商量,这是交易,一桩对你而言十分划算的交易。”
景玉没有说话。
她意识到,埃森先生和克劳斯先生完全不同。
他更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你认为怎么样?”埃森先生放下猫,他的脸终于出现在光明中,目光锐利,“我猜测,你和克劳斯应当签订了某些协议?他想要塑造你?”
景玉挺直脊背,她不卑不亢地望着埃森先生:“是的。”
据声称,浅色系眼瞳的人,在黑暗中的视力要比深色瞳优秀很多。
景玉不太能确定这条信息的真假,但克劳斯先生在晚上的时候的确不需要太强烈的光线。
而埃森先生坐在暗处,景玉没有办法从他的表情来判断他此刻的想法。
埃森先生却能清楚地看清她。
“如果你能治愈他,”埃森先生身体前倾,他说,“我会给你一个你无法拒绝的价格。”
景玉没有立刻给出回答,她问:“您有什么要求吗?”
“无,”埃森先生坐回去,暗淡光线下,他眼睛中的绿看起来都没有那样明显,“只要你能使克劳斯开心。”-
平安夜的餐食格外丰厚,啤酒,白葡萄酒,啤酒烩牛肉、甜菜椰子汤、加了鹅肝酱、有叫不出名字生菜搭配在一起的沙拉,还有德国人必不可少的酸猪蹄和一些其他叫不出名字的特色菜肴。
餐桌上,基本上都是陆叶真和景玉聊天,她们用中文交谈,克劳斯偶尔会说上一句话,但从始至终,埃森先生都没有参加他们的话题。
景玉已经能感受到了,这对父子间的隔阂。
克劳斯将景玉下午淘来的小音乐盒用精细的工具拆开,重新清洗一遍,仔细观察里面每一个细小的零件,试图找出小音乐盒坏掉的原因。
景玉盘腿坐在床上,她在阅读一本上了年头的书,泛黄的纸张,厚厚的封面,金边镶嵌,景玉试探着用指甲用力戳了戳,发现这应当是真正的金子。
这本本身就像童话故事中存在的书籍是格林兄弟所做的故事集,19世纪初,这对为接下来三百年内儿童提供睡前故事的兄弟,游遍德国中部,收集了无数的德国传说,在1812年首次出版了童话书。
这本德语书籍上用的词汇都很简单、便于理解,景玉看了一会,里面有些她没听说过的童话,还有篇关于饲养龙的小故事。
居住在高塔中的国王用金子骗来龙,拿走了龙的心脏,将龙永远囚禁在高塔上。
这个故事没头没尾,难怪没有被后来的《格林童话》收录,景玉合上书,裹着毛毯,凑过去,认真看克劳斯的手工制作。
克劳斯戴着金色细边框的眼镜,这让他瞧上去比平时更加内敛克制。他拿了一个只有景玉小拇指粗细的小螺丝刀,顶头的钻头几乎和耳饰针一样精细,正在小心拆卸着一枚零件。
景玉问:“先生,可以修好吗?”
克劳斯说:“试试看——刚才读了什么故事?”
景玉说:“《穿花衣的吹笛手》、《莴苣姑娘》、《奇幻森林历险记》……唔,还有龙和国王的故事,龙好惨,被挖掉了心脏,还被关在高塔上,只能被迫接受投喂。”
克劳斯的镜片上有着流光一样的光泽,他用柔软的丝绸擦拭着音乐盒龙尾巴下藏着的玫瑰花,将褶皱中藏着的灰尘一一抹除。
他说:“龙不是最爱金子和珠宝吗?”
景玉回答他:“不是的,先生,龙更渴望自由。”
克劳斯没有回答,他将零件重新组装回去,原本有些灰尘的玻璃球被他擦的闪闪发亮。
克劳斯先生还把里面的小龙干干净净,现在,这个藏好玫瑰的小龙,正神气地捧着大把钻石和钞票。
景玉兴高采烈地拧紧发条,放在桌面上。
里面的龙缓缓地转起来,最简单的音乐,致爱丽丝。
景玉翻来覆去玩这个八音盒玩了好久,她忍不住夸奖克劳斯先生的心灵手巧。
克劳斯并不怎么谦虚地享受着她的恭维,他坐在景玉身后——从后面看,更像是景玉坐在他怀中。
他将景玉黑色的头发拨开,放在一旁,低头触碰着她的后脖颈,在上面留下草莓痕迹。
当克劳斯触碰到她墨绿色的裙子后,景玉放下八音盒,手掌心贴上克劳斯金色卷发。
墨绿下是将陶努斯山和韦斯特林山分开的莱茵河,绿林青草,焦灼的金色小鹿在溪边饮水,莱茵河波起浪生,潮流源源不断。
景玉从克劳斯口中学到一个单词。
Thelittledeath.
Lapetitemort.
小死亡,小小死-
在农历新年即将到达的时候,景玉向克劳斯申请回家。
她向学校方面也申请了一周的假期。
“按照我们家乡的习俗,在过年的时候,要为祖先供奉香火,”景玉说,“先生,我是我祖父以及妈妈唯一的孩子。”
克劳斯看她,他没有立即给出答复。
景玉说:“您可以扣除我这部分的工资。”
克劳斯松开手,他问:“你要回去多久?”
“一周。”
克劳斯沉默两秒:“你让我想一想。”
景玉犹豫两秒:“我必须得回去,如果您认为这种行为很不合适,可以多扣我一部分——”
“甜心,”克劳斯身体往后倒,他坐在椅子上,沉静地注视她,“你觉着我是那种狠心阻止你回家探望的人吗?”
景玉说:“是——”
克劳斯:“回答’是’扣200。”
景玉:“——完全不可能的。”
她隐约听出克劳斯的画外音,眼睛闪闪注视着他:“先生,您同意了?”
克劳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先将你的阅读报告和作业完成,等我检查合格后,你才有机会回家。”
景玉心心念念要回家,剩下的四五天,她卯足劲儿疯狂学习,几乎是超额完成了克劳斯规定的工作量。
克劳斯给了她假期。
没扣钱,带薪休假。
景玉开心到爆炸,她买了头等舱,舒舒服服地睡回青岛。
白天简单收拾房间,去店里购买一些香烛、纸钱、过年时候用的对联、窗花,现在禁止放鞭炮,景玉也不敢放,只买了些其他年货,分量不多,装满了一整个书包,手里还拎着一些。
晚上景玉就快活多了,她直接跑去“酒彪子街”,点了辣炒蟹、海菜凉粉、蛤蜊,开了两瓶啤酒。
啤酒屋里还有个人在弹木吉他,唱着景玉没有听过的一首民谣。灯光映照着人脸都是红的,景玉拿着小酒牌去换了酒,朦胧间,感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城市。
啤酒屋在这儿开了十几年,老板认识她,笑吟吟的,抹了零头,用青岛话问她:“大嫚,咱这儿啤酒好哈还是德国鬼子的啤酒好哈?”
景玉响亮地回答:“咱们的!”
啤酒屋老板就喜欢她这样的回答,临走前,还拿打包盒装了些腊肠、炸丸子之类的年货,叮嘱:“大玉啊,回家路上慢慢的,注意安全。”
景玉就住在附近的小区,她拎着沉甸甸的饭盒回去,晚上的台东是青岛最热闹的地方,各种找乐子、淘货的年轻人挤在这里,卖唱的小伙子抱着吉他弹的火热。
欢声笑语,觥筹交错,热热闹闹,景玉踩着路边的积雪往回走,天上只一轮残月。
她的生物学父亲在第二天拜访,景玉关上门不见面。
对方为了什么而来,景玉心里面清清楚楚,多半又是听珍妮玛士多姐弟俩添油加醋地说了些什么。
仝亘生把自己卖出去过,现在又要腆着脸准备摆出父亲的架势来指责她了。
农历二十八,仝亘生终于消停了——他得回乡祭祖,祭奠那个给他“根生”这个名字的贫困故乡,祭奠吸干景玉外公钱财才修建起来的大祠堂。
景玉不认。
从始至终,她就没有继承仝亘生那“高贵的、不能断根”的姓氏。
景玉独自费力地贴着春联,她的身高不够,贴门联和横幅的时候比较费力,必须踩着大椅子。好在对面的邻居也在贴,一声令下,把自己正在读大学的185高个儿子直接送给景玉,帮她贴。
邻居是今年刚搬过来的,景玉和人聊了许久,才知道对方姓王,帮她贴对联的叫王及,就读青岛大学医学院。
巧的是,俩人读的高中还是同一个,同一级学生,英语老师也是同一个。
不过班级离得远,彼此间没怎么聊过天。
俩人聊的颇为投机,王及不仅帮景玉把对联贴好,还顺带着帮景玉清扫了天花板角落里的灰尘。
只不过,他临走前,不小心将蓝牙耳机落在景玉家中。
景玉在喝了一杯水后才发现这件事。
为了表达感谢,景玉翻翻自己的行李箱,在给对方送耳机的同时,准备再送一些德国买的香肠。
只是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门铃响。
景玉只当是王及回来找耳机,毫不设防地打开门,声音清脆:“王及,你——”
黑色羊绒大衣内是同色系的平驳领西装和马甲,暗灰色衬衫、领带系的端正。
克劳斯金色的头发好像照亮了这一方声控灯不太灵敏的区域。
他看着景玉手里的蓝牙耳机和香肠:“这么晚了,要去拜访别人吗?”
克劳斯语气如此自然,就像他们中午刚刚见过面。
景玉指了指对面:“给邻居送耳机,他不小心落在我家了。”
“哦,邻居,姓王,”克劳斯摘掉黑色的手套,露出青筋凸起的手,礼貌地问,“隔壁老王?你说的那个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