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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玉与餐桌上那些干净的竹子至少对视了一分钟。
德国原本并没有竹子,现在国内的竹子都是从其他地方引进的,也并不适合种植;而距离德国最近的国家,荷兰是最优秀的、培育竹子的地方。
很久很久之前,景玉在学业压力大到快要爆炸的时候,也曾发过一些抱怨性质的帖子。
诸如“当人太累了,我想做一个熊猫”之类的话。
毕竟几乎没有人会不爱国宝,生下来就可以喝盆盆奶,有饲养员给洗香香,还有大把大把的竹子啃。
不用担心内卷,也不用担心学习,从生下来到死亡,都有人一手包办。
但是,当年顶着黑眼圈写下这些话的景玉,做梦也没有想到,这辈子竟然还会有梦想成真的一天。她居然还有和熊猫吃同样食物的待遇。
景玉没有啃那些竹子。
她的牙齿很好,她并不想牺牲它们。
或许因为克劳斯先生平时过于向下兼容、哦不,包容,才让景玉很少去正视两人之间那巨大的文化差异。
现在,景玉才发现了。
两个人之间隔着何止一条文化小沟,这简直是韦尔东大峡谷啊。
她终于明白,克劳斯先生凝重的表情是为什么。
也彻底醒悟,为什么克劳斯先生会说出“奇怪的饮食爱好”这种话。
景玉原本因患流感而不舒服的脑袋,如今再度雪上加霜。
景玉吃掉感冒药,厨房里的雕师傅为她重新煮了粥,做了些容易消化的食物。
在得知克劳斯先生为她送了竹子之后,雕师傅震惊了:“难怪先生问我,中国人吃不吃竹子。”
景玉问:“你怎么说的啊?”
雕师傅一拍大腿:“可不是么!我一寻思,竹笋也是竹子啊,那家伙这么香。我就和他说,吃!特好吃!”
景玉:“……”
除了这件事之外,还有另外一件更加令景玉担心的事情。
——克劳斯先生评价粽子时,最高频的一个就是“对牙齿和消化有考验”。
——他老人家究竟是怎么吃的粽子???
景玉不敢想象。
她牙疼。
生病的人可以不用做作业,但景玉下午还是趴着看了会书。她现在大脑不太清醒,看不了太过于高深复杂的东西,还在啃一本童话书,因为这本书的主要面向读者是儿童,所以很多单词和句式不会太复杂。
故事仍旧是龙和国王,原来景玉上次看到的童话故事只有一半。这是它的下半部分,囚禁龙之后的国王露出本性,原来他并不是人类,从一开始就瞄准了龙的心脏。
景玉看到这里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
有黑影坐在床边,她惊的一抖。
克劳斯打开了灯,他只穿了黑衬衫,领带已经解开,景玉能看到他衬衫下包裹的优美身体,他漂亮的肌肉将衬衫撑了起来,此刻正伸手试她的额头温度。
景玉闻到淡淡苦艾香。
克劳斯抽回手,评价:“好像不烫了。”
“……嗯,”景玉手撑着半坐起来,克劳斯手掌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继续躺回去。
“医生说你需要休息,”克劳斯问,“下午一直在看童话书吗?”
景玉半坐着,她腰后面垫了一个软枕。
“是的。”
现在的气氛很好,景玉想自己不应该破坏。
但是,她实在太好奇了。
犹豫两秒钟,景玉小心翼翼地问:“……先生,请问您是怎么吃粽子的呢?”
克劳斯说:“切开吃。”
他似乎有些疑惑景玉问这个问题,低头看童话书,上面被景玉压出了一个褶皱。
证明她刚刚看到这里睡着了。
景玉欲言又止。
半晌后,她小声问:“那个,切开之前,您有没有将粽子叶剥掉?”
克劳斯翻童话书的手一顿。
他侧脸看景玉,仿佛听到什么天方夜谭。
“需要剥掉吗?”
“不需要吗?”景玉小小声:“您不觉着,有那么一点点划喉咙吗?”
克劳斯沉默了。
景玉第一次从克劳斯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他仍旧捧着童话书,表情有点点——
怎么说呢,初中时候,景玉跟着妈妈吃了一星期的不削皮土豆后,震惊地发现,原来朋友家的土豆丝都是削皮后再炒的。
那时候景玉的表情,和克劳斯现在的很像。
景玉往被子里缩了缩。
克劳斯放下童话书。
他言简意骇:“不许笑。”
“以后不可以提这件事。”
“否则,罚款500欧。”
景玉半张脸都裹着被子,她颤巍巍举手。
克劳斯老师宽容地点了她的名字:“景玉同学,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有,”景玉说,“我现在可以笑一下吗?就一下下,我真的忍不住了,亲爱的克劳斯先生。”
克劳斯准许了。
景玉掀开被子,一阵猛笑,因为动静太大还险些憋出一声鹅叫。
克劳斯始终绷着一张脸,他坐的端正,好像坐的不是床边,而是会议室。
在景玉笑出鹅叫的时候,克劳斯终于忍耐不住,伸手去捂景玉的嘴巴。
克劳斯用冷静的声音提醒她:“可以了,甜心,到此为止。”
景玉控制不住,这种惊天新闻令她停不下来,肚子笑的很痛。
唇从他手掌心滑过去,软哒哒的像放到水里面的湿豆腐。
克劳斯低头,去亲吻她的额头。
被他手指插入发间之前,景玉感觉自己好像看到克劳斯红透的耳根。
一擦而过,就像太阳照耀着成熟的红樱桃,满是充满阳光的、灿灿的透明红色。
景玉怀疑自己是幻觉,就看到一点点,克劳斯唇压下来,她闭上眼睛,搂住先生的脖颈。
她好像也尝到了甜甜的樱桃味道。
稍微带一点点此刻完全可以忽略掉的酸-
在暑假结束的前一个周,景玉和克劳斯去了巴黎。
确切地说,是克劳斯带大病初愈的景玉来这里散心。
在克劳斯的初步计划中,他原本要去斯里兰卡浮潜,或者去尼泊尔徒步旅行。对于一个精力充沛的户外运动爱好者而言,巴黎这种城市从来不会被放到旅行计划中。
但以上的无论哪一种,对于流感过上近两周才痊愈的景玉来说,都不太合适。
所以才临时改成大部分女孩子都会喜欢的巴黎,让景玉放心大胆地买买买。
——刷克劳斯的卡。
景玉并不懂法语,于是,好心肠的克劳斯先生担任了大部分的翻译任务。
景玉起初吃惊他竟然掌握了这么多种类的语言,但在旁敲侧击问出克劳斯先生青少年时期接受的教育后,顿时明白了。
与克劳斯接受过的教育比起来,他如今给景玉安排的学习课程已经算得上很轻、很轻了。
景玉最喜欢巴黎的地方是玛莱区,这里有很多出色的专卖店,有从世界各地而来的、时髦年轻设计师聚集在这里。
她逛的最合心意的地方,还是孚日广场那些画廊和古董店。
克劳斯先生为她请来的老师培养了景玉的鉴赏能力,她买了一些精美的雕塑,准备摆在自己卧室中。
还有个像两座白色的、巨大迷宫的店铺,里面陈设着很多创新家居产品——它们的创造者是来自于欧洲各地的设计师。
有的家居很时髦、精细,而有的又很俗气、奇葩,景玉很喜欢这些形态各异的东西,而店员也殷勤地介绍着这些产品。
他们还可以帮忙把购买的东西送到家中——无论你在欧洲哪个角落。
当然,这项服务会收取一定的费用。
这句话令景玉疯狂心动,她喜欢上一个米白色的,可以供两个成年人躺上去的沙发。
在看到它的第一眼起,景玉就已经幻想起来自己在上面睡午觉的情形。这个沙发有着令景玉喜欢的舒适度,她甚至可以把它当作床来使用。
克劳斯看着她恋恋不舍地抚摸着沙发边缘,试着手感。
她的手指感受着沙发上的绒呼呼,伸手戳下去,戳一个小窝;手抬起来的时候,又迅速回弹。
克劳斯转身,告诉店员:“我想要购买这个——”
“别,”景玉及时制止他,提醒他,“先生,不要买。”
克劳斯问:“为什么?”
“下年我就该走啦,”景玉坦坦荡荡地说,“您没必要再买一张沙发,说实话,有点浪费。”
克劳斯看了她一秒钟,看着她脸上的坦然明朗。
他没说什么。
最后,克劳斯还是购买了这张沙发,他将卡递交给店员,在账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不过最后起笔的时候,笔有点漏墨,滴了一滴黑在干净的纸上,渐渐地晕染出一个黑色、完整的圆,悄然吞噬着周围的洁白。
玛莱区除了是购物者的天堂之外,晚上也同样生机勃勃,这里有很多具有艺术派头的咖啡馆,还有许许多多的酒吧,以及吵吵嚷嚷的小酒馆。
景玉对这些很感兴趣,在一众酒吧中精挑细选,最终选出来一个符合心意的,是一家轻松随意的智利酒吧。
夏天的夜晚中,酒吧的氛围也格外的火爆热辣,店里站不开那么多的人,还有很多只能站在店外,一直站到了人行路上。
大家随意地在外面喝酒,聊天,这时候停在路边的汽车甚至可以当作桌子来使用,上面摆满饿了各种精心调制的饮料,还有空杯子。
空气里都是各色各样的酒香。
景玉喝了一杯菠萝椰奶鸡尾酒,香香的味道让她十分满足。甚至在喝完一杯后,满足地亲了克劳斯先生一口,外面有很多很多激吻的男女,在这里热吻并不会引起过多的注意力,但景玉只贴了贴他的唇。
酒吧的营业一直持续到凌晨一点,但刚刚过了十二点,景玉就扛不住了,想要回去睡觉。
在即将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一点点的小插曲。
一个同样黑发黑眼睛的旗袍少女看到了克劳斯,她惊喜地叫着克劳斯的名字,热情地和他拥抱,用中文问候他的近况。
她比景玉高,中文说的不是很好。有些肢体语言表明,她应当长期生活在其他国家。
景玉站在旁边,克劳斯将她介绍给对方,用的仍旧是女友这一身份。
不过旗袍少女并没有惊讶,她只是礼貌性地和景玉打了个招呼,继续热切地问克劳斯有没有看最新的足球比赛、有没有参加某某俱乐部的活动……
直到有人叫她,她才和克劳斯挥手道别,大步离开。
景玉裹了裹肩膀上克劳斯先生的外套。
这件西装在她身上格外宽大,完整地盖住臀部、以及一部分大腿。
晚上的风有点冷,冷到腿忍不住颤了下,她低头,捂了捂手,想自己喝的酒都被冷醒了。
景玉用手贴了贴脸颊。
脸也不太热。
阴影笼罩下来,把她遮盖住。
克劳斯弯腰,握住她的手:“你现在很冷吗?”
景玉回答:“还好,谢谢您的关心。”
克劳斯顿了顿,他说:“琼是我的母亲兄长的女儿。”
景玉问:“谁是琼?”
她停下脚步,仰脸,看到克劳斯温和漂亮的绿色眼睛。
此时此刻,克劳斯也在低头看她。
景玉移开视线,但克劳斯捏住她的脸颊,要她不能转脸,不能躲避视线,只能看着他。
他英俊的脸在夜晚中看起来如此清晰。
“迷糊的小龙又走神了吗?”克劳斯说,“刚刚和你对话的女孩,我介绍过她的名字,琼,我的表妹。”
景玉终于记起来了。
西装挡住从外面吹来的凉凉晚风,克劳斯先生的手是热的。
她哼一声,垂眼不看他,只盯着克劳斯的手看。
先生的手修长,骨节分明,很白,是令她羡慕嫉妒的白,青筋如他其他部分一般分明。
景玉说:“先生,我不想知道。”
克劳斯笑了。
他慢慢松开手,注视着她:“但我想让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