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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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通宵达旦地打牌,其实是为了令玛蒂娜开心。

玛蒂娜和她的男友刚刚分手——因为双方对未来的规划并不相同,所期许的东西也不一样。两人心平气和地谈了好久,发现不能调和之后,最终选择分开。

喜欢有这么多种,不仅仅局限于异性。

玛蒂娜爱她的男友,但更爱数学。

虽然玛蒂娜很冷静地通知了好友这件事情,但景玉仍旧能够感受到她的难过。

因为玛蒂娜已经长达一周没有在推上分享自己的数独挑战记录。

为了能够令玛蒂娜开心,景玉才主动提出,几个人组局玩游戏。

一开始三个人开着语音通话打,打了一阵,玛蒂娜嫌弃网络延迟,问清楚两人所在地址后,直接气势汹汹地开了车过来。

景玉无比佩服这个姑娘的勇气。

玛蒂娜在附近一家传统的巴伐利亚旅舍中订了个大房间。

景玉离开自己房间的时候,隔壁的克劳斯没有丝毫动静。

她看了看时间。

已经凌晨一点,他应该睡下了。

景玉犹豫了两秒。

还是算了,大晚上打扰他的睡眠似乎并不太好。

走廊两侧的枝状烛台闪耀着明亮的光芒,景玉穿过玻璃顶的壁画廊,离开了克劳斯先生的家,去赴朋友的邀约。

外面下着小雨,景玉撑着伞过去,走到半路,看到在雨中站着淋雨的希尔格。

景玉高声叫他:“希尔格。”

希尔格转过脸。

景玉问:“你在做什么?”

希尔格回答:“我不知道,只是忽然发现,淋雨很舒服。”

他伸手去接小雨,发出一句哲学家的感慨:“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人生的意义。”

景玉:“……”

难怪德国容易诞生哲学家。

她径直拉了希尔格进自己伞下,提醒他:“你忘的不仅仅是人生意义,还有——再淋下去,你会感冒打喷嚏流鼻涕。”

从这儿到玛蒂娜住的地方步行不到一千米,平时的话,走过去用不了太久时间。但因为下雨,走得慢了一点儿。

玛蒂娜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她还带了一些啤酒和零食,快乐地冲两人招手。

玛蒂娜订的客房在酒店顶楼,有着漂亮的落地窗和厚实窗帘,景玉将伞收起来。

伞面上的水顺着落在她手指上,凉凉的,不太舒服。

玛蒂娜打游戏善于计算,就连蓝条血条攻击力都会严格迅速地计算着,景玉冲的最猛,而希尔格就像一个勤奋的奶妈,辅助着其他两个人一往直前。

在征得景玉同意后,玛蒂娜抽了会儿烟。

一开始还好,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大概过了半小时,景玉觉着房间中味道太大,令她不太舒服。

景玉站起来,走去窗边,试图将窗子打来,换一些新鲜的空气进来。

然后,她看到楼下站了一个身影。

黑色西装,宽肩窄腰。

头发和衣服被淋湿,在路灯的照耀下,有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不知道站了多久。

景玉的心脏骤然跳了一下,她下意识靠近,盯着那个人影。

与此同时,楼下的人也在抬头看她。

他抬起手。

身后希尔格叫:“Jemma,你的手机响了。”

他贴心地小跑几步,头顶呆毛晃了几下。

一路送过来,站在景玉身后的时候,希尔格也看到楼下的人,他忍不住发出惊叹。

“楼下的是克劳斯先生吗?”希尔格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是啊。

克劳斯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

现在这个时候,他应该在自己的舒适大床上休息,或者深夜起来,喝一点水。

景玉不知道。

她接通电话,只听到那边传来雨声——

哗哗啦啦,这雨比景玉来时下的更大。

“下来,”克劳斯说,“我有话想告诉你。”

景玉和希尔格、玛蒂娜说了一声,希尔格还在热情邀约:“克劳斯先生也要来玩吗?我们可以四个人组队耶!”

景玉说:“我会告诉他的。”

她的眼皮一直在跳,左边的这只。

大概预示着某些事情将要发生,景玉不能确定。

她跑下楼,这个旅馆已经有了30多年的历史,木质的楼梯踩上去有吱呀的声音,好像是老人不堪重负的叹息。

景玉刷卡打开旅馆的大门,门外轰轰隆隆的雨声和克劳斯的呼吸声同时传来。

还有迎面而来的、潮润的雨水和植物的味道,在这个狂热的暑夏末端,用积攒了许久的雨水一同回馈、返还给大地。

景玉说:“克劳斯先生,你——”

她没有说完。

克劳斯先生浑身湿透,他的头发、衣服、手指尖。

都在滴水。

他现在的情况看上去糟糕透了。

景玉说:“楼上房间里面有毛巾,也有热水——”

克劳斯双手压住她肩膀,阻止了景玉继续说下去。

他的力气很大,掐的景玉有点痛。

状况有一点点失控。

“我给你打了三次电话,”克劳斯说,“没有人接。”

景玉啊了一声,努力回想一下,认真解释:“刚刚没电了,我刚充上没多久。”

“这里是德国,不是你治安良好的故乡,”克劳斯手指苍白,“一个亚裔女孩,在下着雨的深夜,独自一个人撑伞离开——”

景玉提醒:“还有希尔格。”

“如果真有危险,你认为那个毛头小子能够保护好你?”克劳斯问,“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

景玉说:“大概是想抽我——”

克劳斯打断她的话,直截了当:“我在想你。”

“慌乱、不安地想你。”

这是克劳斯第一次用这两个词来形容自己心境。

景玉不说话了。

克劳斯的话,像是一个强有力的手,硬生生地拽住她的橙子。

她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一切,却没有办法反抗。

克劳斯仍旧按住她的肩膀,并没有松手,只是稍稍减轻一点力气。

没有手套阻碍、湿淋淋的双手,在她衣服上留下鲜明的湿痕。

克劳斯声音变轻,冷静地说着不太理智的话语:“我知道你喜欢钱,刚好,我有很多很多的钱。”

景玉移开视线:“是的,所以我——”

“听我说,景玉,”克劳斯再度打断她的话,甚至用了中文名字来称呼她,“我不能再等了。”

景玉沉默了。

克劳斯先生绿色的眼睛中,瞳孔在慢慢地放大,捏着她肩膀的手在微不可查地抖。

人在看到喜欢的事物时,瞳孔会不受控制地放大百分之四十五。

脉搏加快,心率变快。

生理不会骗人。

心动掩盖不住。

这些景玉和他都一起默契选择遗忘掉的东西,在这个雨夜中却再也不能压制,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爆发、放大、清晰。

“我明白,爱是最不可控的一种因素。”

克劳斯想要伸手去触碰她的脸颊,却又慢慢地松开,他的肤色苍白,夜间的风雨凉,这让他的脸看上去有种和平日里并不相同的模样。

好像是跋山涉水,穿越乌云风雨的鹰。

“爱情能够令人丧失理智,也能令人重燃希望。”

“它能使卑劣者高尚,也可以让高洁的人堕落。”

“我不能判断,它对我是否有益——或者有害。”

克劳斯的手指修长苍白,然而手指关节被冻得发红。

这不应该是克劳斯先生。

景玉被他此刻的凌乱模样给吓到了。

克劳斯先生应该永远衣冠楚楚,永远冷静,永远不许旁人接触,永远戴一双能隔绝他和其他人触碰的黑色皮质手套。

可现在的克劳斯先生是凌乱的。

他是暴裂的冰,幽幽寒寒,凉度之下,是氤氲起来的火焰。

克劳斯用德语压抑着声音讲话。

“我已经不能判断了。”

在和景玉交谈的时候,他大部分时间使用中文,但在有些控制不住的时候,他会忍不住使用母语,使用他所熟悉的语言。

对于景玉来说,德语听起来似乎天生具备着一种严肃的味道,克劳斯声线原本就低沉,现在说着这些话,语速比平时要快,更像是一场严厉的探讨。

他的用词听起来仍旧理性,但更像悬挂在一根丝线上、那种随时可能会崩断的状态。

景玉说:“克劳斯先生,您要不要先喝些水?”

克劳斯拒绝了。

金色的发梢落下一滴雨水,落在金色睫毛上,承载不住,又往下落。

缓慢地下落。

克劳斯说:“我明白你想要什么,你喜欢钱财,喜欢一切能够丰富你财富的东西。”

“你选择我,并不是因为我的本性,而是因为我能够提供给你的优渥条件。”

“你不相信爱情,不信任男人,你认为这些东西只会把你的生活弄得更加糟糕。”

“在你心中,金钱、事业、友谊,这些东西都排在爱情前面——或者说,你将爱情当作洪水猛兽,当作糟糕的东西。”

“在爱情上,我深知不能对你抱有太大期望。”

“但是,我仍旧想要参与你今后的生活。”

克劳斯先生明白,他清醒,他知道,他对此清清楚楚。

四年了。

景玉只是一个贪财的龙。

但克劳斯先生被这只龙俘虏了。

他不能继续理智。

克劳斯说:“即使是为了金钱也好,为了钻石也好,为了珠宝也好,为了你的欲、望、你的贪婪、你的事业,你的野心。”

“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我能提供给你——你所想要的一切。”

克劳斯金色的头发被淋到湿透,绿色的眼睛里面是景玉所不了解的另一种、介于疯狂和理智之间的情感。

他看上去好像是坏掉了。

“我爱你。”

“Iloveyou.”

克劳斯用着他优秀的中文、并不熟练甚至可以说生涩地又重复一遍:“景玉,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