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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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机舱不止一个入口,另一个通道不常走,寻常人也不会留意。

梭温在船上工作了两年,对燕朝号的熟悉程度比燕绥要高。他手里又有枪,只要通往船机舱的入口被他把控住,他就能守株待兔等到燕绥露出马脚。

陈蔚说他憨厚老实,可梭温其实是条不会叫的狗。饲养在主人身边时,温顺听话。一旦离开陈蔚的视野或者说他隐藏身份的圈子,他就是蛰伏在黑暗里,会突然蹿出来狠狠咬人的犬。

会咬人的狗,是不会叫的。

他擅长潜伏,隐藏,船员的身份于他而言是最好的掩护。

原本,这只是一趟寻常的旅程。

船到岸后,他能熟练的不露半点破绽的把走私的毒品运进中国国内。地下市场有他稳定的合作人,毒品这东西从来就不缺买家,而他的买家稳定又靠谱。

两年来,他一直走着相似的流程,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燕绥刚上船时,梭温本能戒备。但女人,尤其是看上去有些天真的女人,总能轻易让人放下防备。

吞钦胆小,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人一旦心虚起来草木皆兵。他趁换班的空档回到船员休息室,吞吞吐吐地提醒他要注意在小岛港上船的燕绥三人,他觉得船东有古怪。

梭温心不在焉,挥挥手,敷衍着打发他走了。

——

变故出现在凌晨三点多,夜班该换班回来的吞钦迟迟没有回来。

梭温为人谨慎,虽不把燕绥三人当一回事,但眼见着就要归港,不敢掉以轻心。半梦半醒间,看了眼时间,刚翻过身准备入睡,陡然清醒,吓出了一身冷汗。

吞钦没有回来。

这不正常,很不正常。

他飞快起身,压踩着鞋跟,蹭套上球鞋,边囫囵披上外套。灯也没关,拉开房门就欲去看看吞钦。刚走出门口,又想起什么,折回去从床底拉出个箱子。

梭温压根没想到,燕绥和辛芽就躲在对面的休息室里,把他所有举动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背对着两人,把枪揣进怀里。床底的箱子被他扔回去,梭温双手环胸,似怕海风顺着缝隙钻进他的皮肤里,双臂抱得死紧,一摇一晃地走了出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楼梯上。

他一走,燕绥就打算跟上去。

她误以为梭温开箱扔箱那个系列动作是检查走私的物品,听着甲板上陈蔚大嗓门吩咐船员降登船梯后,心中一定,交代辛芽后就跟了上去。

——

陆啸负责带走吞钦,登船后他虽没替燕绥打探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倒是和害怕露出破绽反而对陆啸很友好的吞钦交了朋友。

他趁吞钦换班,掐着时间在必经之路上等他。本还苦恼要找什么借口才能哄骗吞钦心甘情愿地跟他走,不料边揉着后颈纾解压力边打哈欠的吞钦在看见他时,条件反射般地掉头就跑。

这不是摆明了有鬼吗?

正好连借口都省了,他拔腿就追,堪堪在船尾把人扑倒在地。

吞钦心里有鬼,自然不敢呼救,陆啸是担心坏了燕绥好事,打草惊蛇,也一声不吭。两人暗自较了一番劲,吞钦听到海军登船检查乘的快艇声,心慌意乱,和陆啸扭打中一岔神,彻底落了下风。

不料,就在此时,察觉有异出来寻找吞钦的梭温正好赶到,人还在左舷拐角处,辨出吞钦和陆啸的身影,当即知道事情败露,果决地对着陆啸后背开了一枪。

枪口戴了消音器,声音不大,闷闷的一声连火光都没擦出来。

陆啸只觉得胸口一透一凉,那种悚然到极点的恐惧溢出,求生自保的本能让他还未想明白自己是中弹了,先拖着身子慌不择路地躲进货舱藏了起来。

燕绥尾随在后,不知梭温手里有枪,只当陆啸被发现。见梭温沉着步子欲往货舱追去,趁没人注意自己,沿着船舷潜至吞钦身后,拉起固定在栏杆上的铁索死死从后套住吞钦的脖颈。

这铁索还是她下午坐在栏杆上抽烟,固定身形用的。

梭温被她的突然出现一拦,脚步一顿,真没往陆啸藏身的货舱,反而怪异地一手插在口袋里,偏头望她。

燕绥不会说缅甸语,但她料想梭温在燕朝号上工作了两年,多少能听懂中文,洋不洋土不土的揉了英语和中文告诉他:“我报警了,海军很快登船检查。你配合,我会替你求情。”

梭温听懂了,他的中文不差。只是习惯了伪装,学会了藏私。他在陈蔚的面前表现得很愚笨,也成功得让他放下戒心,觉得他是个愚笨的只会听懂部分日常中文的缅甸人。

他眼神诡异地看着半跪在吞钦身后用铁索就把他吓得面色发青的燕绥,走在黑暗中的人,有近乎保命用的直觉。

寻常的女人在这种处境下,瑟瑟发抖都不为过,她的反应太冷静,反而不正常。

他示意吞钦袭击燕绥,后者观察他的表情的无声动作的嘴唇就知他打什么主意,几乎是当机立断放弃了吞钦这个人质,飞快地跑进机舱内。

比起生死不知的陆啸,梭温显然对燕绥更敢兴趣,他垂眸静静地看了眼坐在地上一脸恐惧的吞钦,刚举起枪准备击杀,只见吞钦一骨碌爬起,用从未有过的速度飞快地跑向船尾。

梭温察觉到危险在渐渐靠近,没再犹豫,低头快步跟进机舱。

他是常年在刀口舔血自饮的人,做事狠厉。在听到燕绥说她报警后,他很快分析到自己的处境。挟持燕绥当人质,是出路之一。但他领教过中国海军的厉害,知道这不过是困兽之斗,很快放弃。改为另一种——

他要挥舞收割的镰刀,在死神碾近之前,收割那条鲜活大胆的生命。

梭温知道船机舱不止一个出入口,在他察觉机舱内不止燕绥一个人后,他再也等不下去,主动搜寻。

他有枪,他故意放出一条生路,他不信燕绥不上钩。

只要她有求生欲,她就会暴露在他的枪口下。

——

傅征职业的条件反射就是侦查周围一切细微的环境,许多看似无关的隐蔽物,设备都有可能在关键时刻救命。

也是这种灵敏让他发现了陆啸,在进入船机舱前知道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梭温有枪。

从进入机舱,快速搜寻,到确认燕绥所在目标,阻止她踏进梭温圈套后,眼看着梭温离两人藏身地越来越近,他距离这里的每一步都成了倒计时。

不便再说话,傅征握住燕绥掌心,飞快写字:“我出去,你待着。”

眼看着梭温再往前走几步就能发现,傅征忽然紧紧握了一下她的手,没等燕绥反应过来,他已经站了出去。和梭温隔着一臂距离,面对面。

他的突然出现,尤其是胸前那醒目的中国国旗,让梭温的危机感瞬间攀至顶峰,他藏在口袋里的手终于伸出来,握着枪,隔着一拳的距离指住傅征的眉心。

燕绥骇得整颗心都拧了起来,死死咬住下唇,防止自己发出声音。

傅征微微侧目,目光落在梭温扣在扳机上的手指。

他这么一垂眸,燕绥心跳都要停止了。她看到梭温指尖微颤,已经往后扣下了扳机。

然,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燕绥都没看清傅征做了什么,仿佛在那零点零一秒只内,他迅速地出手,在梭温毫无所觉的刹那拍掉枪口,另一个零点零一秒,他顺势接住枪,反向一指,枪口牢牢地抵住了梭温的眉心。

一场战斗,还未开始……就猝不及防地结束了。

燕绥眼前发晕,似出现了虚无的一幕幻觉,没等她反应过来,情势斗转。

她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双眸微睁,不敢置信地看向傅征。

察觉到她的视线,傅征视若无睹,提声吼了声:“狼崽。”

埋伏在外的郎其琛闻声出现,满脸严肃地反手剪住梭温的双手,押着他上商船的甲板。

他一走,傅征转身看了眼仍躲在机器管道后的燕绥,冷声:“还不出来?”

话落,也不等燕绥,抬步就走。

——

从机舱踏上甲板,傅征留神听了听身后的脚步声,确认燕绥跟上来了,步子一顿,压了压帽檐,示意在甲板上等他的路黄昏先走:“给我五分钟。”

“我跟你嫂子说两句话。”

路黄昏恍然大悟,侧头瞅了眼慢吞吞跟上来的燕绥,震惊,大悟,又瞬间镇定下来,敬礼后扯着嗓子应了声“是”,一路小跑着回了甲板。

——

傅征立在船舷左侧,倚着栏杆回望。

见她隔了几步远定在原地,没好气:“杵那干嘛?我会吃你?”

燕绥腹诽:“比吃了我还可怕。”

不过脚下一挪,格外利索地三两步走到他面前。也不出声,抬了眼眸定定地和他对视了几秒。

傅征扭头,目光沿着压实的帽檐看向灯火通明的甲板:“为什么会在这?”

怕她不配合耽误时间,他又补充了句:“我只有五分钟时间,说完这句话,就只有四分钟了。”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燕绥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试探着伸手勾住他的小拇指,量他也没胆甩开她的手,得寸进尺地把手蜷成拳整个塞进他掌心里。

傅征用力握了握,很快松开:“你胆肥了?不知天高地厚!”

燕绥没敢回嘴,默默忍了,谁让他刚又救了她一命,不能顶嘴。

不料,傅征那怒火半点没熄灭,反而越蹿越高:“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领着辛芽和陆啸就敢上船,索马里的教训没吃够,嗯?”

燕绥翳合了下双唇,想解释,可只有四分钟,这四分钟忽然就变得弥足珍贵起来。让她觉得她的每一个字都是在浪费时间,她宁愿听他训她,发火,好像多听一句就赚一句,半点不觉得委屈。

时间有限,傅征还有公务在身,见她不说话,沉默地看了她几秒,站直身体,转身就往亮着灯的甲板走去。

没等他走出一步,身后一只手牢牢握住他的小臂。

燕绥:“还有一分钟。”

傅征扭头看她,似笑了笑,再开口时,声音低沉又沙哑:“我宁愿战死沙场,也不想在战场上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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