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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野去售票口看,但回西宁的车已经没了。
开车从格尔木回保护站,彭野一路无话可讲。
韩玉先开口:“我以为你会认不出来我。”
“你面貌没怎么变。”
韩玉说:“你也没怎么变,就是黑了点。”
彭野开着车,没话想讲。
韩玉想回答的问题,他不问,只得自己说:“你知道我和孙阳分开了吧?”
“你上次在电话里说了。”
“最后谈到结婚,还是不适合。”
彭野不接话,不问哪儿不合适。
她自己又说:“哪儿都挺合适,可想到要一辈子在一起,心里过不去那道坎。”
彭野连句话都不回。
到了保护站,停了车,几个兄弟等着看热闹一拥而上,彭野一句“都别废话”堵了所有人的嘴。他没什么表情地介绍说是韩玉,他曾经的同学,路过这儿借宿一晚。
韩玉看着他侧脸,神色复杂。
其他人也乖觉,彭野刚那话摆在那儿,不敢乱叫嫂子,只称“韩小姐”。
彭野经过值班室,瞪了值班的人一眼,小伙子头皮发麻,他只是转达电话消息,队长明明兴冲冲跑去的,怎么人接回来就黑脸了?
小伙子又看韩玉,真是美女,不久前往站里打电话的应该就是她。当时他提醒她,如果急的话,直接打彭野手机就行。可女人说没彭野手机号,手上也没纸笔,让他转告。
说转告吧,问名字她又遮遮掩掩,说彭野会知道。站里座机老了,没来电显示,问她手机她还是不说,说彭野会知道。
当时小伙子放下电话,头都大了。彭野在外执勤,手机信号也不好,还愁怎么转达呢,没想彭野车就到门口了,真有缘。
可现在看着,好像情况不对啊。
彭野把韩玉带去达瓦的宿舍,达瓦跟胡杨追查疯子下落去了,韩玉一个人住。
他放下行李箱,转身就走,韩玉叫住他:“彭野。”
彭野走到门边了,回头,“还有事?”
“你……”她知道他在发火,却不知怎么处理,话出口,有些费劲,“这些年过得好吗?”
彭野摊开双手,“我看着不好?”
“挺好的。”韩玉想和他聊天,可他连“路上辛苦吗”“什么时候到”这样的寒暄话都没有,比陌生人还生疏。
韩玉像被抽了力气,得退后一步靠在桌子上稳住,吸一口气,索性就开门见山道:“彭野,我是来找你的。”
彭野眼睛黑亮,看着她说。
韩玉舔舔微干的嘴唇,抱住自己的手臂,“绕了那么大一圈,这么多年,最终我是一个人,你也是一个人。不如……重新在一起吧。”
彭野冷淡地看她几秒钟,笑出一声,“咱们十二年没见,也有好几年不联系,你大老远闯来,问我意见没?”
他转眼无情,韩玉却并不意外,他一贯如此,谁忤他的意,逆他的控制,他便一丁点好脸色没有。哪怕你跑半个中国来找他,他也不领情。
“你怪我甩了你吗?”韩玉声音委屈,“当初是你执意要跑来这种鬼地方,难道要我和你一样把未来葬送在这里?”
彭野靠在门框上,点燃一根烟,隔着烟雾睨她,语带轻嘲道:“你现在回头找一个葬送了未来的人算怎么回事?”
“你……”韩玉抽着嘴角,笑,“我贱啊。”
彭野看她半刻,扭过头去了,语气却没半点松缓地道:“说这些话有意思?”
韩玉站直了身子,朝他走来。
“一别多年,陌生了,但咱们能找回原来的感觉。我知道你的性格,最怕麻烦,也最不来事。心里头是空的,人就可以将就。跟谁不是过日子?等过几年,爸妈催你结婚,相亲找谁也是找,和我不好吗?”她说,“起码省事啊。你不就怕麻烦,最喜欢省事吗?”
彭野淡笑,掸掸手里的烟灰,“你要早来一个月,没准我还真能和你省事地过日子。可现在……”他点了点胸口,“不空了。将就不成了。”
“怕麻烦也没办法,这事还真就省不了了。”
韩玉扯扯嘴角,“心里不空了,装了别的女人?”
彭野瞧她半晌,哼出一声笑:“你这口气是抓奸呢?咱俩什么关系啊?”
韩玉道:“那女人叫程迦吗?”
彭野脸上的笑收住了。
他那不愿任何人提及她姓名的神情刺痛了韩玉,她说:“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她哪点儿配得上你?”
彭野看着她,眼神不冷也不热。
“网上都扒烂了。她为什么年少成名,十五六岁就勾引国际著名摄影师,她的老师徐卿。让人把她捧上位,翅膀硬了就把人踢了。后来抢男人,就那华裔指挥家江凯,她逼死自己继姐。现在蹿红的男模高嘉远也和她有染,圈里人都说她养‘男宠’。这种女人你喜欢她什么?”
彭野吸咬着脸颊,听她把话说完了,笑一笑,不痛不痒地道:“喜欢和她睡。”
韩玉:“……”
“彭野你能别和我较劲吗?”
“我说正经的。”彭野说,“我也是个浑身不干净的人,我就配她,配不上你这样的仙女儿。”
“你……”韩玉眼圈红了。
彭野也收了那股子劲,说:“韩玉,你看看你现在这样。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韩玉瞪着他,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一时间,如梦初醒。
多年前,她还是初心少女;可时间把她变得尖酸、刻薄。
她来这儿是为了什么?把这尖酸丑陋样子给他看?
曾经,她暗恋他,逆着跑道跑了一个多月才引起他注意。他并不是个好男朋友,体贴照顾没有,脾气也不好,年轻大男孩没收心,心思全在打游戏和飙车上,倒是给她花钱大方,也不和别的女人越矩。
他对她要求不多,只两条,出门得打扮漂亮,不能给他戴绿帽子。
后来多了一条:陪他去青海。
她怎么会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她说,我等你。可不过半年,她等不了了。
但不等,这些年她也没等到更好的别人。
那夜金伟的电话撩起往昔回忆,而前几天又在网上看到《风语者》摄影展,意外看到他的身影。她整个人都震撼了。
其他站都没票了,唯独新增香港站,她立刻赶去,看到图片下边对彭野的描述,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出事了。
她等到了程迦,在程迦冲出画廊时,她有过片刻的犹豫,可……就当争取人生最后一次的疯狂。
但现实是,她现在才意识到,她的行为有多疯狂滑稽。
泪流尽了,韩玉终于低头,“那些话,我希望我没说。”
彭野默然。
他瞧一眼手上还烧着的烟,又瞧一眼韩玉,说:“你不该来这儿。”
“是,我不该来。你变了,我也变了。”她想起程迦那句话,苦笑一声,“对。蹉跎十二年,不一定是因为心里念念不忘,而是没找到更合适的。”
彭野不置可否,道:“在这儿住一晚,明早搭车回去吧。”
“嗯。”韩玉整个人都无力了,滑坐到椅子上。
听到身后他脚步声要离去,她问:“彭野?”
“嗯?”
“我不明白,那两辆车相撞,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我们闯了红灯,拐弯的那辆车为了避让,冲进对面车道,撞死了对面车里的司机。”
“但孙阳说开车的是你弟弟,不是你。他深夜飙车,为什么你替他担责?他那时未成年,不必受到处罚。”
彭野手中的烟燃到尽头。
“那晚我带他玩high了。”
而且,弟弟成年了。但父亲一手改掉所有痕迹。他无话可说,他没有资格。
从西宁飞往上海的头等舱内,程迦脸色苍白,微垂着眼靠在窗边。
林丽坐在她身旁,皱眉问:“不要紧吧?我说让你在医院多住几天,你非要回去。”
程迦回头看她一眼,说:“扯平了。”
“也是凑巧,我那专题准备开拍,刚撞上你。”
“你不用送我回上海的。”
林丽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想送你?”
“我没自杀,是药量用错。”这是真话。
“医生说再迟个十分钟,你就见阎王了。”
程迦懒得搭理。
林丽道:“你那摄影展全国轰动的时候,你倒好,特地坐飞机从香港跑到西北小地方的车站厕所里滥吃药,能选个更好的时间和地点吗?要不是我把你的脸遮住,你就上头条了知道吗?”
程迦道:“你能闭嘴吗?”
林丽把毯子扔她身上,不说话了。
飞机起飞了。
两人好久没说话,林丽终于没忍住,转过去看她,“程迦,我在救护车上看见那个叫彭野的男人了。”
“嗯。”
“在路边,走得很快。后边跟着个女的,拖着箱子。”
女人都天生精明。
程迦看她,“想说什么?”
“程迦,不应该啊。”你怎么会缩回来?
“我只是想回来冷静一下,等下次再找他。”这也是真话。
“等下次?”林丽恨铁不成钢,“要我,现在就冲上去。”
“前女友的事,应该由男人解决,而不是女人。”程迦简短道,并没多说。
她不想赌气,也不想对峙,更不想和韩玉上演两女争一男的好戏,虽然她知道自己一定会赢。
没意思。
看到韩玉抱着彭野,头几秒钟心里的确刺着,但她很快冷静了,平静之后,还是决定先回去。
韩玉的话,程迦根本不信,就彭野那闷骚又死犟的性格,给她打电话,主动说想念?
呵,韩玉有备而来,把她当敌人了。
她该怎么做?
拆穿她,羞辱她,看她颜面尽失;或者无视她,按兵不动站在彭野身边,女王一样冷眼看她落败?
她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和成就感。
前女友的事,应该由男人解决,而不是女人。爱慕者同理。因为这应是男人的责任,更因为女人的出面总能给另一个女人加倍的耻辱。
林丽问:“那你后来怎么回事?”
程迦不答,转过头去闭上眼睛。
当时,她只是回想着韩玉在飞机上的一举一动,想着,就想到了王姗,想到了江凯……
而后那个小孩蹦出来,他的母亲当众指责她,她一怒之下推了那个母亲。一切就变得不可控制了。
程迦这次来,真正想问的是他准备好没有,接受她过去的一切。
可她在医院醒来,她突然意识到,或许他一直都准备好了,但她没有。
她该解决的事,并没有解决;她该扫清的路障,还在那里。
她这次来,冲动了。
“他处理韩玉,我处理自己。”程迦睁开眼睛,安静地说。
到了虹桥机场,程迦知道林丽得赶回西宁,让她走,林丽非把她送到出口,程迦就看到了奔驰车边的程母、继父和方妍。
林丽道:“你妈真年轻漂亮,那身材比你差不了多少。”
程迦看一眼林丽,“你叫他们来的?”
林丽赶紧挥手,“我赶飞机去了。”
她走了几步,侧头,程迦的妈妈……是八九十年代的一个明星?
程迦在原地站了几秒钟,过去打招呼:“叔叔,妈,方妍。”
方父是大学教授,看着程迦,慈笑着点点头;程母很淡定,化了妆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倒是方妍最急,“程迦,你是不是又抑郁,又控制不住……”
“你这说话方式就不妥。”方父皱眉打断她的话,“别总拿她当病人,她是你妹妹。”
方妍低下头。
程迦道:“我没自杀,想吃药,但一时心急吃多了。”
方父拍拍她的肩膀,“上车,回家好好休息。”
程迦点头。
“张嫂给你做了很多补身……”程母抬手拉程迦的肩膀,程迦侧身躲过。
上车后,方妍看看父亲,又看看程迦,问:“程迦,你去格什么木,做什么?”
“……找人。”
方妍看她不想答,想着父亲的话,就没问了。
程母却开口道:“男的女的?”
“……男的。”
程母闭了嘴。
程迦回到方家别墅,她嫌身上脏,洗了个澡。
流水冲洗她的身体,她立在镜前打量自己,不知不觉就想起那晚简陋的客栈浴室里,她和他在镜前的疯狂。
时间错乱。她的浴室精致堂皇。
她想,她至少应该和他睡一夜再回来。
她走近了看镜子。脖子上的伤口早结痂脱落,胸脯上的枪伤也好了,留下很深的疤。她擦干自己,出浴室换衣服。
有人推门进来,是程母。
她很久没说话,程迦问:“有事吗?”
程母道:“你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那个男人知道吗?”
果然是亲妈,看得准,出刀也准。只是,程迦在格尔木车站的那一刻才发觉,根源不是那些男人,而是母亲。
“他不用知道。”程迦说,“他很好。”
“迦迦,听话,好好接受治疗,别再……”
“我没自杀。”
“反反复复,这种话你说过多少遍?”程母压低声音,忍了又忍,看不出是痛苦是生气还是羞耻,“居然在车站肮脏的公共厕所……”
“这次真的是意外。”程迦有些脱力,“我现在很累,不想和你讲……”
“我也累!你能不能听话地把病治好,别再折磨我了?”
程迦手脚无力,“原来是我在折磨你。”
她消极的讽刺,让程母冷静下来。她审判道:“你知道你现在这种行为有多不负责任吗?”
程迦盯着镜子里的程母,“你告诉我责任是什么?”
程母抚额,忍怒道:“我请你别再提那些陈年……”
“责任是抢你女儿心爱的男人,责任是鼓励你的继女去喜欢你女儿的男朋友?”
两人同时大声后,房间里陡然寂静。
“你不是爱,是臆想。徐卿是你父亲的朋友,他对你是出于对晚辈的照拂,你却幻想那是爱,幻想你们是一对。医生说了,你对他是丧父后的恋父情结和自责。”
程母说到此处,眼底划过一丝痛苦。
“要不是你任性,非要大晚上去吃冰激凌,你爸会出事?那是我这辈子最爱的男人……我怪过你一句没有?”
程迦什么也没说,她想到了格尔木车站里被女人护着的小男孩。
母亲的确没怪一句,她直接冲进医院抽她,被医生护士拦住,她于是走了,她住院半个月她都没去看。还是徐卿照顾她。
母亲和女儿的矛盾早已不可调和,至亲的人互相伤害起来,至狠至厉。
“你从不和我谈你的事,王姗和我都比你亲。你什么都不说,恋爱也不告诉我。如果知道江凯是你男朋友,我怎么会鼓励王姗?后来事情闹大,全因你性格太硬不饶人。如果是江凯出面,就不至于闹出那个结果。”
程迦脸色惨白,仍想着格尔木车站里被女人护着的小男孩。
心灰意冷,大抵就是此刻她这种感觉。
“你就这样安慰自己吧。”她走过她身边,还击,“对了,你得感谢徐卿,那时我年纪小,他虽然喜欢我,忍不住对我好,却一直拒绝我。不然你就和你女儿睡了同一个男人。刺激吗?”
程母白了脸,啪的一巴掌扇在程迦脸上。
很快,方妍冲进来,急道:“阿姨你这是干什么呀?怎么能打人呢?”
“不用关心,不疼。”程迦拂开她的手,提包出去。
方妍追着她,“程迦你需要休息啊!”
程迦头也没回。
狭窄的室内,灯光朦胧。
“准备好了吗?”男人问。
“嗯。”
他摸了摸那块子弹造成的伤疤,问:“罂粟花?性感、魅惑,谜一样。适合你。”
“艳,俗。”
“你喜欢什么花纹?”
程迦告诉了他,问:“你刺过吗?”
“没有。要文好这个,难度大啊。”文身师说,“我尽力一试。”
程迦抬起眼睛,望向窗外。
城市的夜空灰蒙蒙,她却看见了“夏季大三角”。
青海。
月黑风高。
黄土山坡,一望无垠。几棵笔直的白杨映在夜空,留下漆黑的剪影。
疯子开着吉普车七弯八绕,碾过一片野生麦田,停下。他下了车,就着月光四处看看,高原起伏,没有动静。
他往一处凹地走,绕下山坡走到宽敞的空地上,窑洞门里露出一丝微弱的灯光。
疯子过去敲门,压低声音道:“对眼儿,我,疯子。”
很快,门拉开一条缝,瘦瘦的对眼儿警惕地四处看,“没人跟着吧?”
“没,我注意着。”
疯子进去窑洞。
四壁黄土,吊一只白炽灯,万哥斜靠在炕上抽烟。一帮弟兄在清点羊皮。
万哥见了他,警惕道:“你怎么知道这儿?”
“我问了对眼儿。”疯子弓着腰溜过去,嬉皮笑脸,“万哥,我一出来就找您来了。上回怎么拷打我都没供出您,就想着回头跟您混,您得收下我啊。”
“对眼儿,下次再冲人透露这地点,我就剁你手指头。”
对眼儿急道:“万哥,疯子和我从小穿一条裤衩。上次他表现好,我以为您准了。”
万哥斜眼看疯子,“你倒出来得快。”
疯子琢磨着不对,赶紧道:“那娘儿们不是没证据嘛。我一直不松口,也就这样了呗。”
“那娘儿们,哼!”
疯子看一眼万哥缠绷带的废手,他有所耳闻,道:“万哥,我上次狠狠打了那女的,嘴都打出血嘞。踢了也踹了,就是给你消气。”
“这么能耐怎么没把她杀了?”
“她都被我打趴了。我揪她脑袋割一刀,谁想她还有力气抢刀。我不是想着得留条命报效万哥您吗?”
万哥呼着烟雾,“那女的是拧。我这儿正缺人手,你嘴够硬。跟着我好好干,不会亏待你。”
疯子点头哈腰,“哎哎。”
万哥叼着烟,望向羊皮笑一声。
黑狐要爬到生产链顶端,去南亚那边做沙图什披肩生意。可他手上的羊皮和军火买卖渠道,万哥还没完全接手。就怕其他和黑狐有生意往来的盗猎团伙占便宜。
等这批羊皮送去给黑狐当学费,他自然卖他独家资源。到时他就是新的黑狐。
疯子望着一堆堆羊皮山,惊叹:“这么多?!”
对眼儿说:“有自己打的,也有找别的团队收的。万哥带咱们单干后的全在这儿,所有家当都压上边了。这次发了财,以后更好干。等黑狐走了,咱们又打羊,又当中间商,赚大把的钱。”
疯子来时还犹豫着程迦那五千块信息费,现在早抛脑后,摩拳擦掌道:“有什么我……”
话音未落,屋外空地传来猛烈的急刹车声。
众人一瞬间没反应。
“该死的!”万哥突然怒瞪疯子,从炕上蹿下来,大吼,“拿家伙!”
一伙人四下找枪,但窑洞门骤然被踹开,门外一堆枪口瞄准了他们,“把手举起来!”
所有人都不敢动。
万哥反应最快,手脚并用地爬上羊皮堆,跑到里边抓着天窗上吊着的绳子往外爬。彭野追上去,两三步蹿上皮堆,万哥速度极快地爬到窑洞顶收了绳子,彭野对天一枪。
万哥惨叫一声,掉下一小块血淋淋的耳朵,可人到底是爬出去了。
彭野骂了声:“操!”
谁也没料到万哥警惕性挺强,居然在洞里留了根绳。
其余人全抱头蹲在地上。
疯子立马转向,冲彭野甜蜜蜜地笑,“哎哟队长,又见面啦……我正准备侦察了给您带消息呢!没想您自个儿就上门……”
彭野道:“带走!”
达瓦上前,一脚把疯子踹在地上跪着,绑他的手。
“队长,那五千块信息费我不要了,为动物保护事业做贡献,您可别冤枉我一片好心……”
“呸!”对眼儿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我们全部家当都在这羊皮里边,亏我和万哥说好话,拉你一起发财。万哥一定会宰了你……”
彭野走出去看一圈,发现这儿是三年前移民工程留下的荒村,亏得万哥能想到躲在这儿。
起程返回时,彭野问胡杨:“黑狐那边怎么样?”
“还没找到。”
他们已经根据安安的线索查出黑狐名叫安磊,三十六岁,未婚,没有密切联系人,只关心妹妹。
胡杨说:“如果他坐火车飞机或住宾馆,就会被发现。但这些天都没消息,应该还在青藏地区。”
彭野说了声好。
“不过说起来,抓到他了取证工作也难办。不是在杀羊或贩卖现场当场抓获,物证难搜集,团伙里没人见过他的脸,人证也没。总不能就指着他的疤说是黑狐吧?”
彭野道:“总会有机会。”
“怎么说?”
“我看了下,万哥这伙人是彻底端了。他所有身家都在这儿,倾家荡产,只能再去找黑狐。”
胡杨道:“可黑狐不会继续干啊。”
彭野淡笑一声,“如果黑狐没钱了呢?”
“黑狐这些年赚了多少钱,怎么可能一夜之间……”胡杨一愣,“那钱也不能随身带着,只能放……七哥,你……”
“明天给周局长打电话,把‘安磊’的钱找出来。”
正说着,手机响了。胡杨奇怪,现在午夜一点,谁这个时候打电话?
彭野看一眼,接起来。“林教授……时差六个小时……没关系……好……我下个月想办法过去……好……好……谢谢谢谢……”
他收了手机,脸上竟露出极淡的轻松。
胡杨说:“七哥,你最近干什么呢?从几个月前就神神秘秘的。”
“大事,好事。”彭野勾住他的肩膀,拍了拍,“办成了再告诉大伙儿。”
上海。
一个月来,《风语者》摄影展走了十多个城市,取得空前高涨的搜索和话题热度。
这段时间,程迦频繁穿梭于各个城市,忙得没时间干别的任何事。从青海回来,被程母扇一巴掌后,她离开上海去了北京,跟着展览走。
她想过主动找方妍聊聊自己目前的状态,除了吃药,她还需要心理干预。但这段时间太忙,实在抽不出空。
最后一场,回到始发站上海。
结束那晚,经纪人准备了答谢晚宴。同行、媒体记者、各届关注动物保护的人士纷纷赴宴,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经纪人拉着程迦结识在场的各位,程迦收获一堆赞美,又被敬了一堆酒,有些缓不过劲。
手机在包里振动,程迦借口离开,走到一边接起,是方妍。
“程迦,我看你给我打过电话,我没接到。不好意思啊。”
“原打算找你聊聊。”程迦揉揉额头,发觉今晚的酒,后劲挺大。
“程迦,其实上次阿姨她很后悔,她是真关心你,希望我治好你,不是你以为的为了和我拉近关系……”
人声嘈杂,程迦并没听清。
“迦迦,快过来呀!”经纪人叫她。
程迦说:“走了。”
“……那,你有空了找我啊,我随叫随到。”方妍说。
“好。”
经纪人欢喜地过来拉上程迦,走去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身边,唤了句“王先生”,又扭头对程迦说:“保护协会陈会长的好友,银行家,王陵先生。”
程迦的酒在一瞬间醒了,手一紧,差点没把高脚杯握碎。
王陵四五十岁就已一头白发。而程迦分外清楚他是哪天一夜白头的,他是王姗的爸爸。
他看着程迦,“不会叫人了?”
程迦张了张口:“王叔叔。”
经纪人笑,“原来认识啊。”
陈会长也赶过来,向自己的好友夸赞程迦,讲自己如何被这次摄影展震撼,说:“想给你推荐个优秀的年轻人,没想到你们认识。”
王陵冷眼看程迦,并没多说什么。而程迦也很快和经纪人去了别处。
她时不时扭头看王陵一眼,并不明白他怎么会来。又被敬了一堆酒,程迦中途离开去洗手间。
刚走到门口,听见里边有人议论,是她熟悉的声音。
“没想到王陵来了,居然没好戏上演,没劲。”
“那个银行家?什么好戏?”
“他以前是程迦的继父啊。”
“这么劲爆?”声音激动了点。
“不是你想的那种。下流。”
“那是什么?”
“程迦害死了他女儿,我还以为他来砸场子呢。”
“真的假的?”
“真的,网上到处是爆料。这次摄影展,程迦的确火了,但跟她一起火的还有论坛爆料帖。绝对亮瞎你们。”
程迦拧动门把手,声音戛然而止。推门进去,她的朋友们齐齐冲她微笑。
“迦迦,这次摄影展圆满成功,恭喜你啦。你好厉害哦。”
程迦说:“我知道。”
“……”
她走向隔间,“我出来的时候不要看到你们的脸。”
她关上隔间门,外边脚步声匆匆。
朋友说的网上爆料,程迦知道,也看过,无非说她出卖肉体陪徐卿睡,被徐卿捧红后踹了他;说她一路往上睡,又说她长期对王姗施加精神折磨辱骂王姗逼她去死。
她其实只对王姗说过一句话。
最近她风头正盛,搬弄是非的就多了,经纪人气得半死,她倒无所谓。
程迦洗了把脸,清了清身上的酒气走出去,远远见到王陵离场。
程迦立在原地看他背影,她印象里,王陵是个温柔的男人,对母亲对王姗都如此。但后来他整个人都变了。
她终于决定追上去,“王叔叔。”
王陵走到酒店门口了,夜色和酒精映得他面容格外苍老。他很冷淡,问:“有事?”
程迦说:“没想到您会来。谢谢。”
“我来看看你取得的成就,就能想想,姗姗如果活着,她能带给我的骄傲。”
程迦脸色微白。
她定了神,说:“一直没向您道歉,对不起。”她嘴唇微抖,弯腰到半路……
“不用了。”王陵说,“我不原谅你。你是杀人犯。害死了人,没偿命,没遭到报应。我绝不会原谅。”
晚宴后,曲终人散。
宴会厅灿烂辉煌的水晶大吊灯熄灭时,程迦独自坐在餐椅上,面对杯盘狼藉,点了根烟。
空气里弥漫着沙拉、海鲜、酒精和香水的味道。
程迦在想明天干什么。
一根烟抽完,她没想出来,于是又点燃一根。
她今晚喝了太多酒,小小的烟都拿不稳。
这些天,除了抽烟喝酒,她没别的刺激源,没驾车,没做爱,也没吃不该吃的药。
没有兴奋,没有刺激。
华丽的红木门外传来脚步声,清洁员要来打扫,程迦把烟扔进水晶烟灰缸,站起身,一阵头晕目眩。
高跟鞋扭扭摆摆,她踉踉跄跄到了走廊,用力喘气。
她低头扶着墙壁,感觉到累了。
她烂泥一样歪在墙边靠了一会儿,努力晃着步子,想去外边找送客的经纪人,突然,她被人勾住腰身,猛地一拉。
程迦别过头,想推开他,无奈酒精作用,她力气不足。
他太用力,箍得她喘不过气。
程迦高跟鞋踢上他肩膀,“走开。”
高嘉远吃痛地起身。
程迦抓着洗手台子,酒精让她面色酡红,微微喘气。
她歪头靠在精致干净的大理石墙面,眼神迷茫,很颓废。
“程迦,别忍了,我知道你喜欢这个。”高嘉远上去摸她。
程迦不记得了,她能想到的只有客栈外红色的夕阳,集市的人声,和房间里微微腐败的木头气味。
“你变得迟钝了。”他在她耳边呢喃,“对刺激上瘾不是坏事,别忍着。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他拿出一个小纸包,“程迦,尝尝这个,很刺激的。你一定会喜欢。”
程迦慢慢地低下头,垂着眼睛,静静地看着。
他手里捧着一小堆白色的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