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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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屹西迈下了楼梯。

路无坷靠在墙上,看着像是没什么反应。

过会儿她忽然从墙上起身,跑下楼梯。

但沈屹西身高腿长,楼梯间里早没了他的影儿。

路无坷靴子带了点儿跟,踩在楼梯上噔噔响。

她推开楼梯间门一眼就看到已经走到大厅门口那道高高的身影。

她穿过急诊大厅追了上去,门口正好有人脸色慌张匆匆忙忙地跑进来,路无坷很不巧地和人撞了个正着。

那人是个成年男子,撞上来那劲儿又不小,路无坷立马被撞倒跌坐在地。

男子刚压根就没看路,这会儿把人撞倒了很是羞愧,手忙脚乱要去拉她:“对不起小姐,对不起,你没事吧?”

路无坷似乎有点抵触肢体接触,手默不作声往后挪了下,轻摇头:“没事,我自己来。”

男子却是个热心肠,更别说人是自己撞的,这大老粗的也没发现路无坷那小动作,二话不说就上手去拉。

“真的是对不住,刚没瞧着人,把您给撞了。”

手臂被抓住,路无坷莫名其妙地使劲儿挣开了,动作有点大。

男子愣了下。

路无坷这才意识过来自己反应有点过激,咽了下喉咙:“不好意思。”

男子听她道歉反倒不好意思了,摆摆手:“嗐,怎么还反过来了,应该是我跟您赔句不是,把您给撞倒了,真没事儿吧?”

路无坷就手上蹭破了点儿皮,她摇摇头:“没事。”

男人刚那慌慌忙忙进医院的样子瞧着就不像没事,见她真没事口头又道歉了一句就进去了。

路无坷抬眼已经看不到沈屹西了。

手心有点灼痛,她低头看,掌心进了粒沙子。

这伤口得处理。

她抬头四处望望,马路对面正好有家超市,她走下台阶穿过马路。

进超市后她到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到柜台结账,给钱的时候收银员看到她满手的血,眼神跟看怪物似的瞥了她一眼。

路无坷无动于衷,拿上矿泉水后从超市出来了。

她找了附近一个花圃坐下,拧开了矿泉水洗掉右手的血,又把沙子弄出来,倒了点儿水洗掉了渗出来的血珠。

路无坷从刚医生给她开的药里头拿了碘伏和棉花,她给自己伤口消毒晾干后贴上了创可贴。

做完这一切后路无坷忽然感觉有点疲。

午后的太阳带着微灼的热意落在眼皮上,视线里一片发红。她又坐了会儿,才拎上袋子起身到路边打了辆出租车回阿释那里。

出租车驶过平房窄巷,高楼大厦,鸣笛在车水马龙里。

到城区马路的时候路无坷手机响了起来。

她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看了眼来电才发现是个跨洋电话。

这电话不陌生,是她以前那舞团的老师,搁半个月前这个号码的电话路无坷天天能接到。

路无坷大概能知道老师给她打这个电话是要跟她说什么事儿。

她接通了电话后手机放到了耳边:“老师。”

电话那头是老师和善的笑,讲的英语:“没在忙?”

“没,”现在那边应该是清晨,路无坷问,“您吃早餐了没?”

“我这习惯你还不知道?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吃早餐,不然可没力气说话,怎么可能没吃就在这里给你打电话?”

又问她在做什么。

路无坷说在回家的路上。

老师这通电话目的性很强:“知道我为什么给你打这通电话吧?”

“嗯。”

“那你知道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老师开门见山,“你回去中国也有十天了吧,考虑得怎么样了?”

“之前你工作辞得太冲动了,你的位置暂时让Ben顶替了,但你想回来我们随时欢迎。”

路无坷回来那天老师就找她谈过话了,就是上头这番话,说给她点儿时间考虑考虑,在考虑的这段时间内她还可以回去。

出了社会后工作是不会等人的,你不争取那就会是别人的,老师这是给了她个很大的机会,别说是十天考虑时间,就算是给她一天都算仁至义尽。

路无坷却几乎没有犹豫,看着窗外澜江这座城市:“虽然我这么说很不识抬举,但很抱歉老师,我不回去了。”

老师听了她这话却没有生气,语气还是温柔和心平气和的:“还是原来那个意思?”

路无坷抿唇:“嗯。”

老师在那头叹了口气:“真考虑好了?”

路无坷打回来那天起决定就是落地尘埃的,她很诚实:“一早就考虑好的。”

凡事再三挽回都没意思,老师更是懂这个理儿,见劝不回来了也不强求了,索性跟她话起了家常:“你这小姑娘啊,这工作说辞就辞,说回中国就回中国,给我们一大群人杀了个措手不及。大家都在说你是不是一时冲动,这工作别人可挤破了头都进不来,你却在往外跑。结果大家都猜错了,你那可不是冲动,是真的一走就不回头了。”

“抱歉老师。”

“哎,道什么歉,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们说再多就是给你个参考,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年轻人嘛,想做的事谁都拦不住,这是好事。”

又说:“这难怪大家都说还是自己祖国好,用你们中国的话怎么说来着,落叶归根。还是说你那里有什么你还惦记的人和东西?”

路无坷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窗外去了,她看着窗外往后倒退的大厦和树,以往这种问题她不会回答,但今天却是嗯了一声。

老师问了她一个问题:“后悔吗?”

这个问题,阿释也问过。

这么多天过去了,路无坷还是和原来一样的答案:“不后悔。”

是她决定要回来的,一开始回来的时候就做过最坏的打算。就算最后这个决定后果很糟糕很失败,那也是她选择的,所以她这是该承担的,她不会后悔。

“你会是这回答还真是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又基于路无坷这个人,她好奇地问了一句:“就你这放假一天都要去舞蹈室跳舞的性子,肯定找了工作吧?”

“在一家舞蹈中心教小孩子跳舞。”

老师那头是颇为可惜的语气:“屈才了。”

“行了,大家都还在练功房等着跳舞呢,我就先不跟你通这个电话了,”挂电话前又跟路无坷说,“以后有空记得回来看看老师和你的伙计们。”

路无坷乖乖说好,真是不管在读书还是工作上都像个乖小孩儿。

回去的路上连着遇上了好几个红灯,司机大叔今天似乎也不太顺,气得骂街。

路无坷就这样在一片骂声中回到了阿释家。

街角那儿停了辆通体黑色的轿车,沈屹西一路跟在那辆破得跟快要散架似的了出租车后面到的这儿。

他从停车场出来的时候已经找不着人了,还是后来才在外头遇到她上的出租车。

沈屹西停在那儿抽了根烟。

真他妈说一句都舍不得。

一根烟毕,他起车离开。

=

澜江这城市一到春天想遇上个好天气都是碰运气的。

这两天还真给澜江碰上了,一滴雨都没见着。

舞蹈教室落地玻璃窗外,这个城市的灯火终于在混沌中现了形。

给学生温习过前几天学的一条舞蹈后,路无坷放了音乐让她们重新来一遍。

典雅缠绵的乐曲从音响里放了出来,路无坷拿过桌上手机走到一旁。

落地镜里女孩儿们风姿绰约,这舞没学多久,动作没做得很到位。

路无坷打开手机,没有任何来电,反倒有几通拨出的未接电话。

她按下了那个号码。

几秒后,电话通了。

嘟嘟声掺在满教室音乐里几乎听不见。

屏幕上正在呼叫,漫长的几十秒过后,电话自动挂断了。

沈屹西没接。

路无坷靠着墙,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后关了手机。

这节课早到了尾声,舞蹈跳完后路无坷让她们拉筋放松后下了课。

这个点附近早没公车了,绿色的公交站台下空荡荡的,路无坷站那儿搜了好一会儿的地址才拦了辆出租车。

路无坷上车后给师傅看了地址,那师傅瞧了眼目的地后说:“小姑娘,这么晚还去看人呐?”

路无坷收回手机,只嗯了声。

那地方离这儿不近,也不在市区。

夜色容易让人有疲惫感,在闭塞的车厢里晃悠晃悠着路无坷有点犯困。

结果沿途经过一条郊区公路,车子忽然猛地突突了两下,紧接着是师傅猛踩下的刹车。

惯性使然,路无坷差点撞上了副驾驶座椅。

她看那师傅下车不明所以地绕车转了一圈又念叨着回到了车上,但这车是怎么弄都打不着火了。

这车在郊区公路上抛锚了。

师傅给汽车维修打了个电话,又很抱歉地跟路无坷说这车没法儿过去了,可能得麻烦她再叫辆车。

路无坷推开车门下了车,站去了路边。

但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叫了半天都叫不到一辆车。

不多时公路那头来了两束车灯。

朦胧墨色被灯光搅开,引擎声由远及近,很快车从面前呼啸而过。

路无坷在看手机没去注意。

过会儿耳边突然响起车轮碾过水泥路面的窸窣细响。

不是疾速驶过的声音,而是轮胎慢悠悠地碾在路面上的声响。

路无坷下意识抬了头,就见一辆车往她这边倒退,副驾驶的车窗在落下。

她也盯着它看。

很快副驾驶车窗就落下去了,后头露出了一张路无坷并不陌生的脸。

齐思铭一开始还不太确定看到的人是不是路无坷,现在四目一对上他百分百确定了,语气里有点惊讶:“路无坷?”

路无坷也没想是他,但她不至于像齐思铭那么惊讶,跟他点头算是打了声招呼。

齐思铭探头去看那报废在路边的出租车:“怎么了这是?这车是坏了?”

路无坷嗯了声:“抛锚了。”

“你搭的这车?”

主驾的人抢话:“经理你这不问的废话?她不是给这车拉来的人还能在这儿?”

齐思铭一个爆栗就敲了下去:“就你他妈有张嘴是吧?”

车外的路无坷忽然问了他们一句:“你们要去东林派出所吗?”

正掐着杨敞后脖子教训的齐思铭一愣,一是给路无坷主动跟他说话惊的,这女的可不是个会主动跟人说话的主儿,而是她怎么知道他们要去东林派出所。

但转念一想他就知道了,这在东林派出所里的人是谁。

就他们屹哥。

还他妈有什么可奇怪的。

连前几天他让他问阿释地址这事儿一下子都不奇怪了。

要是沈屹西在这儿他早揶揄开了,但路无坷他可开不起这玩笑。

齐思铭这人没什么好的,就不破人好事这点儿可取,特别是自个儿兄弟的好事。

他装作一脸不知道她要去看谁:“哟,巧了,你也去那边呢?”

路无坷顺着他台阶下了:“嗯。”

“那赶紧的,”齐思铭搭车窗上的手往车后座摆了摆,很是热情,“赶紧上车,我们顺路捎你过去。”

路无坷到现在手机上还叫不到车,会问他们是不是去东林派出所就是因为想搭他们的顺风车,没跟他客气:“谢谢。”

“谢什么,几块油钱的事儿。”

路无坷走去后座拉车门。

杨敞立马跟齐思铭咬耳朵:“靠,经理你去哪儿认识的这么正的妞?能帮我要个联系方式不?”

“你小子胆儿还挺肥,知道这谁不?”

“谁?”杨敞一头雾水,他就没见过这号人物。

齐思铭一巴掌甩在了他后脑勺上:“这你们教练马子,再动歪点子看你教练不抽死你。”

“操?”杨敞惊了,“教练老牛吃嫩草?”

“吃你妈吃,”齐思铭笑了,“人就是长得小了点儿,你还得叫人声姐。”

“长这么纯,我得叫姐?”

“关长相屁事儿。”

没说几句路无坷就坐进车里了,他们自觉闭了嘴。

“走走走,”齐思铭催他,“东林派出所。”

路无坷挺安静的,一路上车厢内气氛意料之内有点尴尬,有了个女生在,齐思铭和杨敞话都没法儿放开说了。

到东林派出所那儿后还没见着沈屹西的影儿,齐思铭去了里头一趟又出来。

杨敞迎了上去:“怎么样?”

齐思铭踩着台阶下来:“还不让见人。”

他们瞧着一点儿都不着急,明显不怎么当回事,齐思铭掏手机给人打电话,跟杨敞说:“你屹哥好歹是自个儿来的,他晚点儿来就真成畏罪潜逃了,现在这法制社会打个架都得抓。”

听到这儿的时候,路无坷往里头看了眼。

齐思铭不知道给谁打了个电话,简单问了几句后挂了电话:“得等会儿,待会儿估计就出来了。”

这会儿一直安静没说话的路无坷突然问齐思铭:“你是给沈屹西打电话吗?”

齐思铭乍给她这么一问,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这么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现在忙着呢,没法儿打电话,刚跟郭旭打的。”

就见路无坷听完这话后点了点头,转回了头。

配上她那清纯脸,齐思铭莫名在她脸上品出了点儿别的意味在。

怎么说呢。

就跟小孩儿吃到了糖似的。

真奇了怪了。

那头杨敞说:“我哥这么怎么还跟高利贷干上了,就他那钱财万贯的,惹谁再怎么着都惹不上高利贷的。”

齐思铭在没看到路无坷之前也不知道,现在见着人了沈屹西这趟来派出所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什么原因。

他拍了下杨敞后脑勺:“闭嘴吧你。”

又看向路无坷:“屹哥出来还得好一会儿,先去旁边吃个烧烤热乎热乎身子。”

路无坷点头。

派出所对面有个烧烤店,露天下支了几张桌子。

齐思铭和杨敞俩男的叫了一大堆烤串,还上了啤酒,连车都不打算开了,就准备回去找代驾。

这店里就他们这桌客人,烧烤和冰啤酒上得很快。

酒刚上来俩男的就各开了一瓶,互碰了下瓶口对嘴灌了口。

杨敞:“爽。”

齐思铭意识到旁边还有个路无坷,试探性问了她一句:“喝不喝酒?”

他也就是随便问问,哪儿知道路无坷看着桌上码着的那些酒,点了点头:“喝。”

她直接伸手拿了一瓶拿起子打开了。

坐她对面的杨敞还是没能对她那清纯脸改观,瞧着她这利落样儿,在桌底下朝齐思铭竖了个大拇指,嘴型说:“牛逼。”

齐思铭也竖了个拇指。

不愧是他们屹哥的女人。

三人就这么边喝酒边吃烧烤唠嗑等人,路无坷照旧只一小口一小口喝着酒,没吃烧烤。

这酒一喝上头了,齐思铭连跟路无坷说话都多了起来。

男人嘛,酒一喝多不是吹牛逼就是忆往昔。

他忽然想起一事儿,问路无坷:“之前我听老班说你去我们班那聚会了?”

路无坷瞧着很清醒:“嗯。”

“之前这聚会正好碰上我们车队比赛来着,我还说了不去,哪儿知道就跟我们车队聚的同个会所,屹哥这逼自己去了,吭都不吭他妈一声。”

路无坷看着他,眼睛小鹿一样水灵灵的,很认真地在听。

齐思铭揭沈屹西老底:“那天还让我跟阿释打听地址,吓得我以为他喜欢阿释了。”

这个路无坷知道,她指尖抠了抠冰凉的酒瓶。

她有点儿想沈屹西了。

这俩人抖了不少沈屹西的老底,把有小姑娘追他追到车队去了这事儿都说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长腿在他们桌边停了下来。

一道犯着懒的,喉咙里带着点儿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说够了没,还说得挺起劲儿?”

路无坷听见这声音,抬了头去看他。

沈屹西和她视线对上了,很快皱了眉。

“你们谁给她喝的酒?”

话落小拇指就被软软的手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