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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塔西时不时地看向殿外。
莱斯利先生跟着贝莉娅姐姐出去已经一会儿了。
夜宴即将开始,侍者们忙着搭香槟塔,据说,这是海的那边传来的。晶莹剔透的酒杯在壁灯下如钻石一样耀眼,罩着白绸布的长桌上,精致的糕点和水果摆得像美妙的艺术品。
娜塔西从没见过比这更奢华的宴会。
人人都穿着华丽的衣裳,他们就像她曾经憧憬过的那样,彼此含蓄而矜持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浓郁的酒香充盈在整个大殿,远远的,已经能看见国王的妃子们浓妆艳抹地过来。
“伦纳德小姐,您有没有看见莱斯利先生?”
司长们过来问。
“我没见过。”
“噢,光明神在上……”司长头疼地一拍脑门,“第一场舞要开始了。”
“我、我看见莱斯利先生跟着贝莉娅姐姐出去了,”娜塔西垂下头,“您可以去附近找一找。”
司长立刻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啊,那我们再等一等,也许一会儿,这最闪亮的一对会为我们开舞。”
不知怎么的,娜塔西并不希望莱斯利先生被找到,一旦莱斯利先生被找到,为了弥补贝莉娅姐姐、也必定只会和姐姐跳舞……她看着越来越近的一行人:
“可国王和妃子们怎么办?”
司长倨傲地抬高下巴:
“他不会有异议。”
娜塔西心内巨震。
在她的认知里,索伦王国的国王就是一座不可攀登的巨峰,如今这巨峰在光明神殿却成了被睥睨的存在。
……这就是神眷者,不,神职人员的地位吗?
在她的诧异中,司长彬彬有礼地提出告辞。
娜塔西怕再被人问到莱斯利先生,干脆去大殿旁的小祈祷室呆了会,再出来时,发现贝莉娅姐姐又回来了,只是,她身边没有再跟着亲爱的的莱斯利先生,反倒被几位英俊的神使围着献殷勤。
她不由自主地舒了口气:
还好……没来。
娜塔西还注意到,贝莉娅姐姐的情绪不高,端着气泡酒的手指微微耷拉着,垂着头像是颓废的芦苇。
柳余并没有颓废。
她目光在大殿内逡巡,最后在神殿的东南角找到了这次的目标,马兰大人——
那个对光明神无比狂热的极端信徒。
她需要他对自己的羞辱——
这在她的计划里,属于必要环节。
黑衣神使的踪迹非常醒目,在整个大殿都以白为美的前提下,他一身肃穆的黑色星月袍,就像人群中的黑乌鸦,更别提那因时常板着脸而生出的、两道刻薄的法令纹。
布鲁斯大人礼拜结束后就离开了,马兰大人却需要留下来维护秩序。
柳余端着气泡酒,不着痕迹地往东南角方向去。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期间,她和许多人笑谈、碰杯,噙着微笑时,还和娜塔西对视了一眼。
娜塔西像只受惊的麋鹿一样跳起来,脸不知怎么红了,柳余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说起来,她对娜塔西并没有恶感,即使她成功地让盖亚答应做她的舞伴——
可是,生存资源就这么点啊。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资源就这么被人从眼前夺走呢。只有傻白甜才会以为,天上会掉馅饼——可即使是普爱世人的神,也只会给自己羊圈里的羔羊喂草。
狼,都是靠抢的。
柳余承认,她骨子里流着的,从来都是鹰派的血。
她走到一座香槟塔前,停了下来。
这地方,已经相当接近马兰大人了;他一转头,就能看到她。
一位经过的神使停下:
“弗格斯小姐,噢,您今天真美。”
“谢谢。”
柳余拎起裙摆,回了个礼。
马兰大人听到动静抬头,一下子就看到了旁边闪耀的、过分美貌的金发少女。她看起来就像是伊甸园里披着可爱外皮的毒蛇,随时会引诱这一殿的小羊羔们堕落。
他严酷的脸板得更紧了:
“弗格斯小姐,我建议您出门左转。”
“马兰……大人?”少女似是没听清他的话,微微张大嘴巴,模样看起来蠢极了,“您是说……让我出去?”
“是的,您没听错,弗格斯小姐。”马兰顿了顿,带着点厌恶的腔调,“一个被黑暗使徒玷污了的光明信徒,怎么有资格站在这干净宽敞的大殿,怎么有资格出现在神祇曾经降临过的地方?”
少女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
手中的气泡酒没拿稳,“啪的”一下摔到地上,蓝色的酒淌了一地,还有几滴溅到了她蓝色的裙摆上。
大殿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那儿。
侍者连忙拿了帕子过来:
“弗格斯小姐,您……”
“不用。”
被少女拒绝了。
她抿紧唇:
“马兰大人,我的心是干净的,它属于伟大的光明神,一丝一毫的不忠都没有。”
随着马兰大人越加严酷的眼神,晶莹的眼泪开始在那双蔚蓝的波光粼粼的眼睛里汇聚:“您不能就这样否定我——”
“——否定?”
马兰残酷地扯了扯嘴角,“弗格斯小姐,您太看得起自己了。如果不是主教大人,弗格斯小姐您早就被捆上火刑架,和所有的异教徒一样,化成了飞灰。”
“您的存在本身,就是罪恶。”
他缓缓道。
“不,我没做错什么,我唯一做错的,就是没有当场将那黑暗使徒杀死。”
“出去!否则——”
“——不!我要呆在这儿。”
少女倔强地站着,她挺直着背脊,像一棵不屈的白杨。
“我不走,马兰大人,我属于这儿。”
马兰龙度的权杖险些要落到这不知好歹的少女身上,可布鲁斯大人临走前的告诫浮了上来:“马兰,收起你的专_制,这儿不是你的审判殿,不要给我神抹黑。”
“呵呵,”他冷笑了两声,“黑暗始终是黑暗,罪恶始终是罪恶,一旦与黑暗为伍过,就再也无法踏入光明。弗格斯小姐——”他拉长声音,“——您记住,我会一直盯着您,直到将您送进绞刑架。”
“我等着。”
随着马兰大人的离去,刚才还倔强的少女像是不堪重负一般垂下了肩膀。
她像一具苍白的幽灵,行走在无数异样的、揣测的、不那么友善的眼神里,娜塔西发现,贝莉娅姐姐朝自己越走越近了。
她的心“噗通”“噗通”跳了起来,心脏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捏住——
她也听到了马兰大人的那一番话。
那话,不单像是对着贝莉娅姐姐说,更像是朝着她脸甩过来:
要论罪恶不赦,她要比贝莉娅姐姐严重上一万倍。
毕竟,她第一次见路易斯时,他奄奄一息地躺在路面,像是随时都要死去,她偷偷将他带回了弗格斯家的杂物间,每天照料,还提供了……自己的鲜血。
娜塔西从不知道,这件事竟然这么严重。
黑暗?黑暗阵营里,也有好人啊,为什么人人都不理解呢……
她下意识左右看,想要找到依撑——
却发现殿门口,一位颀长高瘦的少年不知在那看了多久。
他安静地站着,银发几乎垂地,美丽的脸庞上有着近乎怜悯的温和。
他“看”着她,湖绿色的眼眸倒映着灯光的碎影,随着金发少女的走动,那碎影也轻轻摇曳起来。
……莱斯利先生。
娜塔西几乎要喊出来,她捂住嘴巴。
那边司长已经开始道:
“莱斯利先生,您总算来了!我们可还等着您跳开场舞!”
娜塔西不由自主地起了一丝希望,马兰大人刚将贝莉娅姐姐训斥了一顿,这样神圣的殿堂,不可能再让贝莉娅姐姐开舞,那么……会轮到她吗。
她抬起头,满怀希冀地看着前方,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贝莉娅姐姐已经走到了她附近。
白绸黑马甲的侍者来回穿梭,人来人往。
国王和妃子们在远处如临大敌般看着金发少女,似乎一旦她有任何不妥,就要叫身边的黄金骑士将自己拱卫起来。
一个餐车被侍者推着,从后方经过,轮子咕噜噜的声响碾过路面。
娜塔西发现,餐车上放着一个巨大的六层蛋糕,黑森林上点缀着红色的珍珠果,浅蓝色的双草樱,还浇着她最爱的可可粉调制的糖浆。
一定很好吃。
她漫不经心地想着,目光还停留在远处——
莱斯利先生迈开长腿,走了过来。
“娜塔西,对不住。”
擦肩而过的轻轻一声,几乎让娜塔西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下意识转头,与贝莉娅姐姐接触的那只手臂却被轻轻一带,往前“推”了过去——她碰到了贝莉娅姐姐的胸口。
“啊,娜塔西——”
金发少女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紧接着是伤心。
她像是被一股力量击中,手在空中飞舞,似要抓住什么,却到底什么也没抓住,重重地倒在了经过的餐车上。
“叮铃哐啷——”
餐车翻倒了。
巨大的黑森林蛋糕,在半空中像天女散花一样砸了下来,柔弱的少女磕在餐车的一角,又反弹了回去。她狼狈地躺在地上,华丽的蔚蓝色裙子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脏兮兮的,连到那张雪白的美艳的脸也被糊上了黑一块白一块的奶油。
“噢,光明神在上!这可——”
司长们看着一塌糊涂的地面,看向娜塔西的眼神活像她闯了个大祸。
娜塔西忙摆手:
“不,不是我,是姐姐自己……”
她不明白,贝莉娅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下意识看向莱斯利先生,却发现他精致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玛丽公主摇着羽毛扇过来:
“啧啧,平民的教养就是不行……连这么低劣的手段都能使得出来……”
地上的少女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来光鲜亮丽的样子了。
她像是个脏兮兮的布偶,浑身涂满了泥巴。
少女捂着脸,像是无地自容一般抽泣起来。
她似有说不尽的伤心,却只哽咽着,什么也说不出来。泪水在她脸上纵横交错,淌出一道又一道的痕迹。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是啊,从昨晚开始,弗格斯小姐就遭受了太多的痛苦。
她乞怜、喝酒、跳河,都无法转变情人的决定,她的情人要和她的妹妹跳舞,而弗格斯家族高傲的、纯洁的贵族天性,一定让她饱受痛苦——
到了这,却又被马兰大人大肆斥责,任何一个虔诚的光明信徒都无法忍受这样的侮辱。
而她的妹妹还给了她最后的一击,谁都注意到了伦纳德小姐那没来得及收回的双手。
弗格斯小姐就这样撞翻了餐车上……
这多重的打击,哪一个柔弱的少女、尊贵的贵族能忍受得了呢?
她一定快崩溃了。
少女的呜咽似是佐证了这一点。
“贝莉娅。”
这时,一道优美的声音传了开来。
柳余只感觉一道清冽的雪松一般的气息将她包裹。
“我送你回去。”
她抬头,银发少年的脸已近在眼前。
他微微屈身,捏在手中的白手帕向她递来,白帕上还绣着一朵蔷薇花。
那是她留在他那儿的。
她躲开了他的手。
她仰着的小脸上脏兮兮的,眼眶通红,唯有那双蔚蓝色的眼睛,像水洗过一样清澈——看过这样眼睛的人,绝不信她会与黑暗为伍。
她当是纯净而清澈的。
而马兰大人常年的冷酷,和过多的刑罚,早在学院里广为人知。
“不用了,盖亚。”
少年的手愣在了半空。
就在这时,另一只苍白的不失优美的手递到了金发少女面前,黑发黑瞳的青年噙着一抹温柔的笑:
“弗格斯小姐,看来这个绅士,得让我做了。”
柳余将手放到了那只苍白的手掌上。
路易斯俯身一抱,将她抱在了怀中,她像一团软软的食草动物一样团在了他怀里。
路易斯突然有股奇怪的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知道怀中这人有多狡猾多邪恶,却不知道,她抱起来跟娜塔西一样轻,实际的她,并不坚硬。
“我赢了。”
路易斯挥去奇怪的感觉,无声朝怀中人炫耀。
“不,还没到最后。”
少女糊满了蛋糕的脸蛋看起来简直肮脏到了极点,眸中闪烁的不安与渴望,让她看起来更加可口。
路易斯不由闪了神。
就在这时,那少年的声音又一次从后传了过来:
“贝莉娅,我同意。”
他的声音美极了,飘荡在这个大殿,就如同一阵清风。
“是指礼仪课上的……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小心翼翼的,还间或夹杂着两声啜泣。
“是的,没错。”
柳余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赌赢了。
从此后,他的心软,就成了她的利器。
身下一空,人就从路易斯冰冷的怀抱转到那雪松一般清冽的怀中,银发少年安静地看着她,面上的怜悯和温和变作了无奈:
“贝莉娅,你总是……”
她将脑袋埋到了他怀中,小声地:
“盖亚,谢谢你。”
谢谢你的妥协。
少年轻轻的叹息。
而少女则孩子气地将眼泪和蛋糕一股脑地抹在他胸口白雪一样的绸衫上。
“贝莉娅……”
少女将双手自然地环上他的脖子:
“好了,盖亚,我们都脏了,回去吧。”
“开场舞呢?”
司长们目瞪口呆地问。
少年停下脚步,深深地看了一眼路易斯,才道:
“我和弗格斯小姐都不太方便……”
他的白绸衫也已经染上了脏兮兮的“泥巴”,司长闭上了嘴巴。
盖亚微微颔首:
“我想卡洛王子和玛丽公主不介意领这一场舞。”
“是的,我愿意。”
卡洛王子以忧伤的眼神看着两人,又牵起玛丽公主的手,“我想,由我们来开舞,这不算太过失礼。”
“那我呢?”
一道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柔软的,带着点痛苦、屈辱,和挣扎,那声音问,“莱斯利先生,您也相信……是我推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