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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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高台上的男子,十指轻慢的拨弄琴弦。

清越的琴音,合着下头女子污秽的粗、喘,在空荡荡的楼内传出令人躁郁的回音。

季君竹将身体的重量靠在扶栏上,低眸盯着那人轻拈慢拢的细指,他十根白皙的指腹处流淌出触目惊心的血痕。

十指连心,他似乎也不知痛,手上动作不停。

血痕随着琴弦震动弹射飞溅,凝成血雾飘散在半空。

“为什么不去药王宗寻九转化魔丹?”

季君竹忍住心底发紧的怜惜,面无表情的问。

梦泽立在她身后,赤青色的眸子晦暗一闪而逝,声音带了抹尖尖细细的哭音。

“无用。”

它盯着季君竹后脑勺,咬紧牙关,长长的牙喙重重的点向地面,最终将喉咙中的话咽了回去。

梦泽是只不太聪明的鸟儿,它跟着祁琰昱十年,寸步不离。今日厢房内,主人答应了那群老道士的央求后。

它才隐约察觉出,主人他存了死志。

修士这一生,心魔无处不在,药王宗专门针对心魔炼制过一类丹药—九转化魔丹。

即便一丹难得,以辞染仙君的身份地位,足够得来一颗。

然而这么多年,祁琰昱却放任心魔盘踞在识海,直到今日药石无医的地步。

倘若他一直沉默不语,梦泽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察觉真相。

直到不久前九大门派掌门找来冥城。

“师弟,求你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救救修真界。”

“灵剑宗替天下人恳请辞染仙君出山。”

“阿弥陀佛,贫尼替苍生恳请辞染仙君。”

“灵剑宗上下,跪求仙君出面解决妖族。”

……

那天青楼外跪了一地的人,祁琰昱慢条斯理的啜茶,他拂袖,将这群人扫出门外。

冷笑的拒绝道:“本尊凭什么帮你们?为了苍生,岂不可笑。天下不是祁辞染一人的天下,道义不是祁辞染一人的道义,诸天神佛俱在,即使毁天灭地之时,我亦不过蝼蚁,拯救苍生落不到我头上。”

主人拒绝的坚决又果断,梦泽一直以为,无论隐仙谷还是妖族的纷争,都将离他们远远的。

可是那天深夜里,天机阁洛掌门手持星盘重新折了回来。

梦泽蹲在院外的梧桐树上听了一耳朵。

“天机盘变了,与五百年前魔尊死前星盘变化的轨迹一模一样。仙君可还记得魔尊死的那一年?”

“天机变,玄天大陆界壁大开,生灵涂炭,妖魔频出,最后以魔尊以己补天结束。可是万万没想到……十年前,星盘又乱了,苍生浩劫,您也牵连其内啊。”

“洛掌门此话何意?”

“您与所求之人乃命盘变数,她已在局中……”

“你是说她会出现在隐仙谷?……”

……

梦泽隐隐觉得,那夜洛老道一定对主人说了些什么。因为第二日,主人毫不犹豫的前往隐仙城。

他们在隐仙城待了足有半个月,直到昨夜等来了季主。

半个月以来,各大派掌门每日必来报道。

恳请主人前往隐仙谷灭妖皇,因为这世上只有主人的修为能压制的了他。

可是妖皇做了万全准备,算准了主人会来。在隐仙谷布下万兽血罗阵,嗜血凶阵,能令人杀迷心智。

妖皇是要借着阵法,让主人去死。

旁人不知祁琰煜心魔厉害之处,梦泽再蠢也亲眼见过。三年前,魔域来了位刺头儿魔修,失手砍断了主人的古琴……

那夜被心魔控制身体的辞染仙君,双眸血红,亲手将那人削成了人彘。

而他自己却因嗜血杀戮,一并倒在血珀中险些再也没能清醒过来。

九大派掌门恳求主人破阵,却不知道他在用最后一丝执念保持清醒,根本没有办法清醒的走出满是血腥的凶阵中,控制不住心魔,他会死的!

送命的选择,梦泽原本以为主人不会同意。

可是这一次,他出乎意料的点头应下。

梦泽声嘶力竭的追问:“为什么?”

身着暗红长衫的男子拢了拢袖口,轻笑:“我生,要她记住我的名字。我死,要让她想起祁琰昱三字的时候,如鲠在喉。梦泽,我累了。”

梦泽听不太懂这句话意思,它睁着双赤青色的眸子看他。

苦口婆心的劝道:“季主回来就好了,主人您再等等。”

卧榻上的男子随手饮了口薄酒,扯了扯身上敞开的衣衫。

勾魂摄魄的笑:“嗯,都将结束了。”

祁琰昱扯了扯唇,随手摄来一张宣纸,团成一团。

搁在手心中,朝纸团扔入一缕火种,宣纸“啪”的一下燃烧起来。

灼热的纸张熊熊燃烧,烧掉他手心一块皮肉。

梦泽惊呼出声,紧张向前两步,掏出白玉膏。

却被祁琰昱躲了过去,他病态的盯着手心触目惊心的烧痕,弯唇呢喃道:“废纸待在废纸篓内,扔掉它的人不会想起它。你看…这样就再也没人能抹掉它的存在了。”

祁琰煜仰着手,手心上的灰烬合着他的血液糊在伤口处。

梦泽盯着他破了皮的手,豆大的泪水落了下来。

它不太聪明的脑子,终于听明白了主人的话。

主人生出了死志,也许从十年前就开始了。

他说过,他再也不要做被人随时扔掉的废纸,他可以在她丢掉他前,燃烧——

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梦泽胡乱擦了一把,仰着头。

克制着落泪的冲动,歪头看向季君竹,按照主人的交代,佯装若无其事道:“心魔还需心药医,药王谷的莫丹师说过,执念能入魔亦能化魔,只有您才能救他!”

主人不好吗?为何您不爱他。

梦泽垂下头,舌头顶住牙关。

忍不住哽咽道:“您若不管他,他明天……”他明天就要死了。

没能将剩余的话说出口,身上徒然袭来一片寒意。

下头红衣男子撩开眼眸,轻飘飘睇了它一眼。梦泽紧紧的闭上了嘴巴。

它慌乱的垂下头,将脸上痛苦的神色收敛住。

背着身的季君竹正在发呆,她攥紧拳头,沉默的看向楼下。

脑海中是神器昆吾焦急的提醒:“此子您不能管。您识海中的记忆碎片未揭。你得回去,有人在等您。”

脑仁嗡嗡作响,识海处,被黑气萦绕的一团白光,发出急切的呼唤:“说好的生生世世,我等你。”

季君竹抠穿扶栏,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可是梦泽的哽咽声却仿佛一把手,死死的攥住她的心脏。

心底涌上翻江倒海的疼痛,迫的她再一次将目光落在高台上。

高台上的男子唇角噙着笑,露出颠倒众生的蛊惑。

他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暗红的薄衫顺着肩头下滑。

露出大片白皙艳丽的景色。

季君竹眯着眼,盯着他胸膛刺目的肌肤,眉头蹙成了沟壑。

十年的时间原本足够她将他忘在尘埃中,她以为她对他,可以心如止水,冷静漠然。

可是再次见面,他以这种激烈的冲突轻易地挑起她满腔怒火与动容。

一如十年前流云殿的那个雨夜,她离开的时候,心情没有想象中的平静。

心底藏着晦涩的怒火离开。一年后因为这份怒火,不顾生命安危,将秘境里头的那筑基期修士放了出去。

昆吾问她原因时,她道貌岸然的告诉它,不愿拖累祁辞染。

可惜魔头的词典中,从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她将那群筑基期修士放出去,是想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告诉祁辞染,他错了!她不会卑劣到为了活命,将自己的生命负重给他人。

即使她生而为魔!她对得起天地。

事实是祁辞染的确被她报复到了,他甚至堕成魔。

可是此刻看着他双指染血的手指,季君竹却笑不出来。

没有人告诉过她,恨她入骨的祁辞染,爱着的是五百年前,自称擎沧的老魔头。

五百年又十年。

因爱生恨,因恨而不得,因不得而堕魔。

她亲手将兴高采烈唤她秦沧的小道士推入魔窟。

真相揭开的一瞬间,她的心口仿佛被蜂蛰了一般,不是剧烈的疼痛,却驱之不去……

识海中那团黑气,呼唤她清醒。

她却不知道该如何清醒。

楼下琴音徒然高亢起来,陷入癫狂青欲的凡俗女们,眼神随着琴曲徒变,纷纷越上高台,痴迷的对抚琴的人伸出了手,手指即将碰触那仿若妖精的男人肩头。

季君竹终是忍不住,身上冷意徒增,她连面部遮掩的云雾也未来得及祭出。

放出属于渡劫期修士威压,陷入迷乱情潮的九女胸口震痛,不约而同呕出鲜血,捂住腹部哀嚎滚落一地。

季君竹闪身,瞬移出现在高台上。

她黑着脸,按住琴弦。

执起他那双疤痕交错的长指,俯身倾轧而上,低头定定的看他,不容置喙的命令道:“不准弹!”

焦尾琴发出嗡鸣声,靡靡之音戛然而止。

祁琰昱垂眸,深紫色的眸中含了丝猩红涌动,很快消失无踪。

他收敛起唇角莫测的笑意,抬头时,攥紧手心,睫毛轻颤。

两条泪平静的落下,抖唇道:

“你……怎么才来?”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透着松柏软下来的哑腔。

季君竹撞入一汪水洗的深渊中,清晰的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她终于绷不住了,昆吾在脑海中不停的阻止:“季主,不能上前。您想十年前的悲剧再次发生吗?您给不了他任何承诺!”

她给不了他承诺。

可是她见不得这双眼睛,在深渊里静默默孤寂。

身体不受理智控制,跨过长桌,她抬手将眼前男子扣入怀中。

原本以为他会推拒,然而并没有。

当她的手环住他的腰时,他反手加深了这个拥抱,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血里。

祁琰昱将头搁置在季君竹的肩头,冲着二楼梦泽不动神色的使了个眼神。

梦泽心领神会,翅膀挥出一道灵力,将那群陷入癫狂的女子扫出青楼,龙涎香断。

楼内污浊的空气,渐渐清新。

两人抱了许久,季君竹的腰被他箍的生疼。

她尝试着松开他,却没料到怀中的男子出气声倏然急促起来,他裸露在外的胸膛一起一伏,心脏噗通噗通,是超出正常人节拍的跳动。

季君竹惊觉不对,侧眸,他的脸上已经没了方才的乖软。

暗紫色的眸子涌动着嗜血的漠然,他伸舌在薄唇上舔舐了一圈。

扯了扯季君竹披散开来的黑发,凑在她的耳边。呵气道:“老魔,你想要我吗……”

说话间,胸膛起伏的幅度更加剧烈,胸口突突跳动,心脏似乎随时破开一般。

薄汗顺着他发间落下,见她不动。他向前凑近了两部,啄了指她的唇,一手伸出长指调试琴弦。

“辞染。”季君竹一把握住他的手。

抬手将他额边湿透的银发别于耳后,重复道:“不许弹了。”

他歪头,紫眸内泛着血丝,迷蒙的笑道:“不能不弹,本尊身子要干净些,你说你喜欢干净的哥儿。”

话落,掰开她的手,琴音再次响起。

季君竹动了动唇,一把将他扣入怀中。

他仰起头,脸上迷茫之色消散。

唇边挂着抹邪笑,一手拨弄弦筝,手指游移在她胸前。

唇凑至她的耳廓,呵气如兰道:“孽徒,为师有些许难受呀……”

话落,一口咬住她的耳垂,搭在琴弦上的手指扬起,清越的琴声从他指尖划开。

弦筝割破他瘢痕指腹,鲜血淋漓,他却没有一丝一毫停止,弹奏越来越快,血珠越来越多。

季君竹一脚踢翻古琴。

“够了!”

她眯着眼,看不下去他继续糟蹋手指,抬手打横将他抱入怀中。

怀中男子愣愣的抬起头,一会儿邪魅的笑,一会儿安静的凝望她。

那双鲜血淋漓的手,慢悠悠的划拉开自己松垮衣衫,凑上前来。

他扯了扯她的发,勾魂摄魄的笑:“我以为……你此生都不会碰我。”

季君竹蹙眉,敞开大氅,包裹住他光果的身子,一步一缓的将他带入厢房中。

床榻上,绣着大红鸳鸯绣被在红烛下活灵活现,他一头银发披散在红绸中。

他咬着唇,红唇上溢出丝丝血渍,为鸳鸯的眼睛上了层正红的色彩,暧昧徒增。

他绕着她的黑发,目光灼灼的看她,那里头是动了情的瑰丽与幽邃。

无声的引诱:“来啊,来啊。”

季君竹盯着他不断渗血的唇,覆了上去,两唇相碰,铁锈味蔓延了一嘴。

她不敢吻他,口腔壁是他自残咬破的伤口。

仿佛吻的重些,他便碎了。

季君竹分开唇,伸出大拇指揩掉他唇角的血,轻声问:“痛吗?”

身下的男子,煽动着睫毛,他慢半拍的摇摇头。迎着她的视线,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嗤笑道:“没有你离开的那夜痛。”

他平静的注视她,幽邃的紫眸内,似卷着狂狼的大海。

季君竹晦涩的看他,眼底愧色一闪而逝。她没有解释,她是个快穿者,她需要坚守初心。

所以在他与执念间,十年前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揭开执念。

她本就要与他道别。

即使没有误会,没有看见《御女心经》,她也将渣完他,头也不回的走开。

从始至终,她对他所做,是残忍又凉薄。

季君竹心底难受,她动了动唇:“对不……”

身下的男子皱眉拉下她的头,啄住她的唇瓣,将她愧疚的话封堵在喉咙口。

他要的从来不是愧疚!

含着她的唇瓣,祁琰煜眯着眼,吐字不清道:“老魔,你将我的恩客赶走。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季君竹呼吸一窒,她撑着身子,一动未动。

识海刺痛,黑气包裹的光圈此刻正发出耀眼的光芒。

有人撕心裂肺的唤:“说好的生生世世,我等你。”

而身下的人睁着双清光潋滟的眸子看她。

季君竹动了动唇,终是将那句脱口而出的“好”字卷入喉口。

她低头,唇没有落在他两片润泽的薄唇上,向上清浅的吻住他轻颤的睫毛,用了她这辈子最大的温柔与呵护。

祁琰煜睁着双深紫血丝的眸子,眼底失望一闪而逝。

他闭上眼,将心底可笑的期待遮掩。偏头狠狠咬上她的脖侧。

大红的床帐落下,他撕开她身上的衣衫?

眼角染上青潮上涌的红晕,不再等她的回应,自己主动凑了上去。

季君竹微愣,眼睁睁看着他嘟起两片笨拙的唇,碰上她的,颤颤巍巍来回摩擦。

她低头,那人睁着双蒙着薄雾眸的眼睛,灼灼的望她:“老魔教教我怎么吻,倘若亲我会令你堕入深渊?那么我替你去。”

眼前的男子低低沉沉的求道,似乎有些急,眼底雾蒙蒙的,抬起下颌,小口小口吐息。

季君竹身体一僵,淡梨之气第一次不受她控制的四溢了出来。

大红的床帐内,眼前的男子眼角带了丝猩红的血丝。

他攀着她的肩头,低低哑哑道:“老魔,我忍不住了啊。”

理智在这一刻崩塌,季君竹烦躁的眯了眼,反手扣住他的头,霸道的吻住了这张喋喋不休的嘴。

似乎他继续说下去,她终将忍不住,给出他不应该给的承诺。

季君竹凶狠又心虚的加深了这一吻。

没能看见仰着头男子睁着双布满血丝的紫红眸。

脸上的笑容在她主动附上来的那一刻,逐渐转为讽刺。

他们在一处,心却仿佛距离一条沟壑……

她没有心。

祁琰昱闭上眼,指腹埋入床褥内,划开撕拉一条破痕。

绣着金丝银线的鸳鸯垂了泪。

他是一张废纸,随时会被不断丢弃。

不过,这一夜过后,她再没有丢弃他的可能。

祁琰昱睁开眼,看着眼前挥汗如雨的女子,悲悲切切的笑出了声。

而后又一阵细致的温柔开始,头发中的薄汗将锦被打湿,银发黏在嘴边。

祁琰昱扯了扯唇角,五百年来。他从她身上领悟到一件事。

这个世界上,死人永远比不过活人深刻。

他活着,要她记住他。

而他死后,要将祁琰昱三字如跗骨之蛆钻入她的心口,生生世世他要她回忆起时,痛彻心扉。

这一夜,季君竹做到最后时,难得累了……

她体力一向好,可眼前的男子却红了眼角,薄唇聒噪的开开合合,说着令她失智的话。

季君竹受不了那样或迷茫或轻挑的眼神。

他攀着她的肩头,哑声催促:“磨磨唧唧,算什么女子。”

被他质疑女子的能力,身上的淡梨之气,便悉数外放了出来。

他红透了脸,鸦羽色的睫毛沾了滴汗珠,将坠不坠。

勾唇,细语低喃:“老魔头,年纪大了,都如你这般吗?太慢了啊……”

“闭嘴!”

信了他的嚷嚷,季君竹沉着脸,默不作声封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唇。

这夜终究是绝美又迷醉,月华洒在两人身上。泛着晶莹的光泽,和谐的仿佛合在一起的雕塑,绽放惊心动魄的瑰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