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不给!这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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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醒归在草坪上没躺几分钟,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就从院门方向传来,他知道,是家里有人来找他了。

“小归!”来人是赵伟伦,跑到儿子身边蹲下来,担心地问,“你在做什么?怎么跑草坪上来了?摔跤了吗?”

赵醒归撑着草坪坐起身,摇头:“没有,我就是想晒晒太阳。”

“快五点了,哪里来的太阳。”赵伟伦放下心来,看了一眼湖边,“以后没人陪,你不要单独往这里来,这是个下坡,湖边没栏杆,很危险的,你要是栽湖里去怎么办?”

赵醒归也望了一眼那片看着很近、对他来说又很远的湖面,说:“放心吧爸,轮椅在草地上根本过不去。”

赵伟伦帮儿子拍掉身上的草屑,搭着他的后背问:“起来吧,要爸爸帮你吗?”

“不用。”赵醒归拉过轮椅,“我自己能上。”

这都是基操了,摔倒后怎么从地上重新坐回轮椅,对腰椎损伤的赵醒归来说并不困难。

赵伟伦看着儿子挪了下屁股,拉下轮椅手刹,背对轮椅一手撑地,一手抓着轮架,双臂齐用力,屁股就抬离草坪快速地坐到轮椅坐垫上。

他撑着扶手坐深了些,又捞过两条腿,将双脚在踏板上摆好,做完这一切,才抬眼看向父亲。

赵伟伦向他竖起大拇指:“棒小子。”

赵醒归心里很不是滋味,问:“爸,你不觉得我现在很没用吗?”

赵伟伦依旧半蹲在他面前,拍拍他的腿:“不会,你这是受了伤。”

“可这伤不会好。”赵醒归语气低落,“永远都不会。”

赵伟伦揉揉他的头发:“还记得爸爸和你说过的话吗?接受现在的你,不仅仅是你自己,爸爸妈妈,还有小宜,我们都会陪着你,你永远都是我最棒的儿子。”

赵醒归勉强笑了一下:“你别总是给我灌鸡汤。”

“傻孩子。”赵伟伦站起身,推着儿子的轮椅往家走,“别乱想,没事的,有爸在呢。”

赵醒归的心平静了一些,不可否认,父母亲人的疼爱、陪伴和鼓励是他能坚持到现在最大的动力,如果没有他们,他完全不敢想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回家后,赵醒归先去三楼洗澡,等他把自己收拾好,苗叔也做好了晚饭,上楼来叫他了。

五个人在餐厅围桌吃饭,边吃边聊,自然聊到了刚离开不久的卓蕴。

赵相宜说:“妈妈,卓姐姐好漂亮啊!还那么高,像个模特儿。”

范玉华已经从苗叔那里得知卓蕴代替卓利霞的事,心里哭笑不得,附和着说:“是吧,我也觉得她很漂亮。”

赵醒归耳朵竖了起来。

苗叔说:“小卓老师不仅漂亮,人也特别好,开朗大方,讲话还很有礼貌,笑起来特好看。”

赵相宜小鸡逐米般点头:“嗯嗯,还有酒窝呢!”

范玉华说:“那叫梨涡,和酒窝不一样。”

苗叔说:“反正我每次看她笑都觉得很舒服,和那位葛老师比,小卓老师真是亲切多了。”

赵醒归嘴角偷偷地扯了一下,怕被发现,低头扒了一口饭。

赵伟伦笑道:“不瞒你们说,我第一次见小卓时,还以为她是个农村姑娘呢,结果她竟是冒牌的,那她家条件到底怎样啊?”

范玉华说:“这事儿我问过阿虹,她说她对卓蕴不熟,应该就是普通家庭的孩子,比那个卓利霞条件要好一点。”

赵醒归抬头看了母亲一眼,又抿着唇低下了头。

范玉华察觉到了:“小归,你想说什么?”

赵醒归:“……”

所有人都在朝他看,赵醒归不得不开口了:“她表里填的父亲职业,是真的。”

范玉华问:“你怎么知道?”

赵醒归说:“我问过她了,她亲口说的,她现在不会再骗我。”

范玉华看着儿子低垂的眼睛,忍着笑问:“小归,小卓老师回来了,你是不是很高兴啊?”

赵醒归还没说话,苗叔就抢先回答了:“他当然高兴啦!今天大早上的就要我陪他出去剪头发,回来后还非要自己收拾房间,又是擦家具又是拖地板,我说我来,他还不让,说我搞得不干净。”

赵醒归:“……”

赵伟伦、范玉华和赵相宜边听边乐,范玉华笑了一阵子后,又觉得这其实是个不大不小的问题,对儿子说:“小归,你才十七岁,还是要以学习为重,别的事情等你长大再考虑。”

赵醒归反驳:“我快十八了。”

范玉华:“还有半年呢。”

赵醒归看了眼妹妹:“妈,小宜在,你别乱说。”

赵相宜不乐意了:“哥哥你真搞笑,以为我不懂吗?你喜欢卓姐姐,我都看得出来啦!”

赵醒归脸都红了:“你别胡说,我没有!”

赵伟伦赶紧打岔:“小宜,你这么小就懂这个呀?”

“我哪儿小了?”赵相宜咬着筷子瞪大眼睛,“我们班都有好几对啦!就你们还把我当小孩。”

范玉华吃惊:“真的吗?你们老师也不管管?”

赵相宜摇头晃脑:“老师哪儿会知道啊。”

赵伟伦问:“那你呢,有小男孩看上你吗?”

“当然有了!”赵相宜骄傲地说,“但我看不上他们,一个个都比我矮,还没我哥帅!”

话题就这样被扯开了,赵醒归又开始沉默吃饭,吃完后转动轮椅:“爸,妈,我上楼去复习了。”

范玉华问:“小归,那小卓以后给你上课,就是一周三次?”

赵醒归:“嗯。”

“也好。”范玉华说,“这样她能轻松点,你也可以留一点自己的时间。”

一点都不好,赵醒归郁闷地想,一周三次还是他讨价还价才得来的。

晚上,赵醒归在房里复习,赵相宜溜了进来。

赵醒归一边做题,一边问:“今天在公园玩得开心吗?”

“一般。”赵相宜坐在他身边,托着下巴说,“哥哥,下次你和我们一起去玩吧。”

赵醒归说:“我很多地方去不了的。”

赵相宜不依,抱住哥哥的胳膊撒娇:“那就找你能去的地方嘛,我们以前都是一起出去玩的,我想你陪我一起。”

赵醒归扭头看她,这一年多来家里人都顾着他,把小姑娘丢去了外婆家,不知不觉,赵相宜长高了许多,都快变成大姑娘了。

他心里感到愧疚,揉揉妹妹的脑袋:“好,下次我和你们一起去。”

赵相宜满意了,看到书桌上那包花生酥,问:“这是什么?零食吗?”

她刚把包装袋拿到手里,就被赵醒归抢回去了:“这个你别吃,是我的。”

赵相宜双手空空,呆住了:“你好小气!我要去告诉妈妈!”

赵醒归与妹妹对峙:“我下次给你买一样的,这个不行,这是我的。”

“噢我知道了!”赵相宜跳起来,“这是卓姐姐送给你的对吗?”

赵醒归把花生酥护在怀里:“你别管,反正这是我的。”

前一分钟还相亲相爱的一对兄妹顿时变了画风,赵相宜去抢赵醒归的花生酥:“小气鬼,给我吃一个!要不然我就去告诉妈妈了!”

赵醒归打死不给,赵相宜就去呵他的痒,弄得他上身扭来扭去:“不给!这是我的!”

“小气鬼!我只吃一个!”

“不行!一个都不行!”

两人互挠半天,赵醒归妥协了:“好了好了,给你一个,你别闹。”

他心疼地拿出一片小包装递给赵相宜,赵相宜接过后,趁她哥不注意,伸出小爪子又捞了一片,接着就大呼小叫地冲出房间:“妈妈!我告诉你个事儿……”

赵醒归:“……”

他转着轮椅去储物柜里找出一个食品盒,把剩下的小包装花生酥都倒进盒子里,数了一下,只剩十五片了。

手里还剩一个外包装袋,赵醒归把袋子压平,从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个塑料方盒,打开盖子,郑重地把包装袋放进去。

方盒里还有两样东西,一张16开的人像素描,一张小小的黄色便利贴,现在多了一个花生酥包装袋。

赵醒归盯着盒子看了好久,不禁想起前一天发生的事。

上午,他满怀期待地拨通卓蕴的电话,结果再次被拒绝,他沮丧极了,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来。

到了晚上,他已经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竟接到卓蕴打来的电话,当听到她说同意给他做家教,赵醒归以为自己在做梦。

挂掉电话后,他把自己挪到轮椅上,翘着前轮在房间里激动地转圈,他很久没这样高兴过了,就跟以前费尽力气打赢一场以弱胜强的比赛一样,他觉得他赢了,可真不容易啊。

赵醒归拿了个靠枕举过头顶,直起腰身,用一个标准的投篮动作将靠枕丢到床头墙上,心里是有落点的,靠枕划了个抛物线后也正中落点,撞墙后又弹回床上。

他对自己说:“十一号选手,得两分。”

想到这里,赵醒归合上方盒的盖子,将之重新放回抽屉。

现在的身体制约了他的行动,他再也不能跑跳了,碰到高兴的事好像也没法再尽情发泄。他将自己挪到床上,张开双臂趴在床中央,侧脸陷在枕头里,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今天好开心,终于见到了卓老师,他已经有半个月没见到她了。

卓蕴,就是一个月前他透过落地窗看到的那个女生,名字真好听,卓蕴,卓蕴,卓蕴……

她笑起来好看极了,那么温暖明媚,唇边还有两个小梨涡。

不知道小梨涡摸起来是什么感觉,指腹碰上去,会不会像摸到一个洞?

赵醒归在自己嘴边摸了一下,又觉得对卓老师有这样的想法太不礼貌了,他放下手,反手伸到后背,撩起T恤下摆摸到自己的脊椎。

这个位置还是有感觉的,手指戳到皮肤,会痛,会痒,再往下一点点,这里,还有,再往下……啊,没有了。

那是他受伤的部位,经历过两次手术,在后腰脊骨处留着一道十公分长的手术伤疤。

他的手指在那道伤疤处上下移动,感受着那条诡异的线,心里只觉得奇怪,明明是自己的身体,怎么会没有感觉呢?就像在摸别人似的,皮肤很软,很凉,狠狠掐一把都不会痛。

他闭上眼睛努力感知,还是只能感知到一半。

他的身体,活着的部位只剩一半,包括大脑、双手、重要脏器,再往下……就死掉了。

——

边琳给卓蕴打电话,得知她已经回了学校,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卓蕴没有和妈妈多聊,边琳问她下一次什么时候回家,卓蕴答不上来,敷衍了几句后挂断电话。

石靖承也给她打过电话,她没接,石靖承就给她发微信,又是道歉,又是解释,哄小孩一样地哄她,最后说十月底会到钱塘来看她。

如果把聊天记录给人看,别人估计会以为无理取闹的人是她。

卓蕴没回,把石靖承的消息设为不提醒。

袁晓燕早出晚归地打工,五号一整天卓蕴就赖在寝室无所事事,苏漫琴知道后特别仗义,参加完表姐的婚礼,六号就和彭凯文一起回来了。

三人在小群里讨论去哪儿玩,彭凯文问要不要去喝酒,卓蕴不感兴趣,想了想,提议去打网球。

长假最后一天,彭凯文开车带两个女生去了一家网球俱乐部,卓蕴换好运动裙,提着网球拍精神十足地上了场,酣畅淋漓地打了一个多小时后,她差点跪下,摇着手说:“不行了不行了,我要缺氧了。”

她和苏漫琴坐在场边喝水,看彭凯文和另一个男生打球,苏漫琴问卓蕴:“你到底打算怎么办?就石靖承那个事,这人也太奇葩了,把你当什么呢。”

卓蕴的眼睛随着场上的球左右移动,回答:“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前几年,卓蕴上高中,石靖承在上海念大学,等卓蕴考上大学,石靖承出国了,他俩最多就寒暑假时会因为家庭聚会而见面,就算见到了,卓蕴也不怎么搭理石靖承。

而现在,石靖承毕业回国工作,一切都趋于稳定,订婚的事正式摆上台面,卓蕴再也躲不过去了。

“别说他了,说到就烦。”卓蕴活动着自己的右胳膊和手腕,“我好久没打球了,好累啊,明天肯定要酸死。”

“怎么突然想到来打网球?”苏漫琴问,“以前叫你来,你都不乐意。”

卓蕴说:“生命在于运动啊,网球也是我唯一会玩的体育项目了,我连游泳都没学会。”

正聊着,卓蕴手机响了,是赵醒归的电话,她笑嘻嘻地接起来:“Hello,赵小归同学。”

赵醒归能感受到她的愉悦,问:“卓老师,你在外面玩吗?”

“啊,是,和室友在外面……”她脑子转得飞快,维持人设不倒,“看人打球。”

赵醒归:“什么球?”

卓蕴:“网球。”

赵醒归:“哦。”

卓蕴:“你找我有事吗?”

“就想问问你,明天来不来。”赵醒归声音很低,“我其实已经上课了,高中只放五天。”

“明天啊……”卓蕴想到自己酸软的肌肉,估计得缓缓,“明天可能不行,要么后天?”

“行,那就后天。”赵醒归,“我不打扰你了,卓老师再见。”

苏漫琴见卓蕴收起手机,好奇地问:“赵小归是谁?”

“哈,我是不是还没和你说?”卓蕴眉飞色舞,“就上回那个紫柳郡的小孩,我答应给他做家教了,一周三次,月薪五千。”

苏漫琴很惊讶:“你答应了?为什么呀?你之前不是说他身体不好,看着特惨,你待在他身边心里会很难受吗?”

“是哦。”卓蕴回想了一下,“但现在好像没那么难受了,我和他待在一起还挺开心的,特别放松。你不知道,这小孩心态特别好,他身体不太方便,成绩却一直很好,还会认真考虑以后上大学要选的专业,毕业后要做的工作,比我厉害多了。”

见她一直在卖关子,苏漫琴忍不住问:“他到底是什么病啊?”

卓蕴:“算是……呃,慢性病的一种,就是,好不了,但也死不了。”

“……”苏漫琴,“你这什么比喻?”

“哎这不是重点,反正呢,我头脑一热就答应他了。”卓蕴想到赵醒归,眼神都变得好温柔,“漫你不知道,我每次见到他,就会想,人家这么苦,还这么上进,我呢,二十一岁的人了却一事无成,什么都不会,真的满丢人的。”

苏漫琴搂过卓蕴的肩:“宝,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说了,你真的应该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办,要不要继续读书,要不要和那个奇葩结婚,要不要……去做一些你真正想做的事情。”

卓蕴没有说话,眼睛望向网球场上,所有人都挥着拍子追逐着那颗球。

她心里突然冒出另一个问题,赵醒归长得那么高大,没受伤的时候,他最喜欢玩什么体育项目呀?

——

二中提前结束长假,赵醒归已经回校上了两天课。

他收起手机,苗叔问:“小卓老师怎么说?”

赵醒归有那么一点失望:“她说后天来。”

他转动轮椅,准备和苗叔一起去停车场。

教学楼没电梯,学校特地把赵醒归所在的班级安排在一楼,还为此修了一段无障碍通道,他来回只能往那里走。

轮椅还没从一楼下到地面,赵醒归抬起头,就看到前方不远处站着的两个人。

一男一女,并肩而立,穿着高三的校服,正怔怔地望着赵醒归。

是——林泽和张希婉。

赵醒归的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手指紧紧扣住轮圈,整个人僵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