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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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漫天飞舞,落在跪于雪地上的女子身周。

在场所有人眼睛齐刷刷的盯着她。

只见她举止有度,规矩的垂头叩拜,举止端仪不见丝毫慌张。

女皇愣了片刻,眸中滑过一抹赞赏。她尚显稚嫩的声音被压低,略显几分沉稳,温声问道:“你便是柳长宁?那位在寒门子第中颇受推崇的苍云居士?”

跪地的女子垂头应是,一言一行恪守君臣之礼。

虞太夫脸上神色复杂,从柳长宁露面的那刻起,周围人的视线便从她身上挪不开。

此人容貌气度皆乃上等,一应跪拜叩首,不卑不亢,规矩无可指摘。虽是一寒门女,身上无丝毫寒门之气,规矩教养比世家女更高出一等。

虞太夫心内此刻翻江倒海,探子查来的信息,并无柳苍云容貌、气度描述,只呈报此人文采斐然,往日带一半面银质面具世人。

人无完人,他原猜她一女子蒙面,定是相貌丑陋,见色心起,便再正常不过。

哪里知道……

虞太夫捏紧拳头,骨指关节错动,咯吱做响。

他侧眸,一众官员垂首立于女皇身后,眼中哪里还有方才来时的兴师问罪,此刻脸上全是对寒门女赞赏之色。

虞青岚蹙眉,暗中对不远处的虞侯君使了个眼色,见他心领神会,这才凝眉看向跪在雪地上的女子。

她垂首与女皇一应一答,不卑不亢。

裴元绍好不容易将身上的盘扣扣上,抬眸便见那人膝盖没在厚厚的雪内。

修眉微蹙,他侧头对着身侧的明行女皇道:“今日大雪,天寒地冻,皇妹有什么要问的应尽快为好。你前些日将将染上风寒,好了没多久。倘若在此地待久了,指不定又要喝上几味驱寒苦药。”

女皇年幼,孩子心性,此番被大哥哥提醒,忽的想起被逼迫喝汤药的情形,神色一凛,急急的点头。

侧眸,冲着跪于雪地的女子道:“平身!”

柳长宁应诺,叩头谢恩,垂首立于一侧。

“昨夜南华俺出了一歹人,后院所有人皆在自个儿禅房待着。只你不在禅房,深夜不知所踪。行踪可疑。”

“凝心庵主为你作证,你昨夜在藏经阁撰写道经。可单凭一面之词不能服众……你曲曲一介书生写出道家经义实乃匪夷所思。如今道经所在何处?呈上来让朕亲眼看看?”

明行女皇觑了一眼不远处白衣胜雪的女子,此女天人之姿,行为有度。若说她是昨夜太夫口中的采草歹人,她定是不信。

可虞太夫一口咬定,此番倘若不拿出证据,便也难堵悠悠众口。

女皇将众人的神色悉数收于眼底,她神色温和,心中虽有爱才之心,面上却也不显。

侧眸觑了一眼自家大哥,见他冲着她点点头,倒也不惧身后一众虎视眈眈的老臣。

女皇此番话一出口,戒律堂内虞太夫怀里话外坐实柳长宁乃歹人之言便被悉数驳了回去。

明行女皇显是有意回护,倘若柳长宁拿出亲手撰写道经,此事便算了结。

虞侯爷抬脚欲上前说话。

可身子稍动,两道警告的视线,便落在他的身上。

他抬头,朝堂之上如今权势滔天的两人,长帝卿、镇南王皆对他施压。

虞侯爷吓的后背出了一身的冷汗,小腿腹来回哆嗦。

直到那两人收回视线,他也没从方才的惊吓中缓和回来。

――

柳长宁垂头,她从怀中掏出连夜默写的《法华经》卷册,交给侯在一边的宫侍。

疏淡的杏眸抬起,觑了一眼女皇身边的虞太夫,不着痕迹的压了压唇。

她垂头恭谨的禀告道:“凝心庵主与草民为知交好友,去岁与她约定,若是入京,便许她一卷道经相送。昨夜帝君祭天,草民恐得罪圣驾,便待于藏经阁内,连夜写下一卷经文,此乃初本。忘帝君明鉴。

卷册展开,共有十页,笔墨尚新,后两页笔墨未全干,字迹略有重影。

其字笔画横轻竖重,结体方正茂密,持笔之人运腕干脆利落,洒脱自如,当属罕见。

此字迹乃柳长宁亲创字体,风骨自成一脉,飘逸规整,笔走龙蛇之势。

众大臣纷纷传阅,文官大多附庸风雅,喜好笔墨,见过苍云居士笔墨的官员不在少数。他们虽不懂道经,看上一眼其上的字迹,心中已是自有定断。

卷侧传至文渊阁杨阁老手中之时,她本是随意一览。

脸上的神色倏然凝重,待得粗略将整篇经文翻阅完毕。

她老态的眸子忽尔精光四射,她抖着手,指着雪地前不卑不亢的女子,激动道:“此女大才,大才也!老妇往日对道经略通一二,此卷道经所提,“神仙抱一之道”堪称绝妙。大善!”

杨阁老往日话不多,克己复礼,往日恭谨严肃。这些年年纪大了,闲暇钻研道法,痴迷与僧尼论道解惑。

此刻她既说出此番评语,凝心庵主所言便十成为真。

虞太夫咬碎一口银牙,将传阅至虞侯爷手中的经书,一把夺过,亲自查看。

本欲张口辩驳的话,生生咽入喉口。

道经他虽不懂,柳长宁的字他却是见过。此道经之上,字迹竟真乃柳苍云独创字体,字迹严谨不失飘逸,字迹笔墨尤新,显然不是提前备好。

他忍住将手中卷册撕碎的冲动,狠狠的瞪了一眼办事不利的虞侯爷。

再次抬头时,脸上换了副神色。变脸之快,堪称戏台上的戏子。

他冲着柳长宁温声夸道:“柳女君大才,不仅精通四书五经,连道法一脉造诣亦是极高,端的是博学广识。”

此话言毕,虞太夫抬脚,一脚踢在跪于身侧的侍卫胸口,怒骂道:“尔等身为御前侍卫,办事不利,本宫昨日舟车劳顿,身子疲乏,一时不慎,信了你等之话。险些酿成大错,冤枉无辜。”

眼看着今日暗算不成,自己面上甚是难堪。虞太夫眼珠一转,眼疾手快的找个替罪羔羊,推卸罪责。

只可惜,女皇尚未发话,素来不管三宫六院之事的长帝卿,却忽然冷哼了一声。

他将肩头的雪花扫落于地,勾唇,意味深长的笑道:“虞太夫往日代为打理后宫,实乃辛苦。太夫年岁已大,后宫之事本就烦杂,压在他一人身上,本不是长久之策。君后入主后宫之事此番回宫应刻不容缓,诸位可有异议?”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似乎只是漫不经心一提,雪地上垂首而立的大臣面上神色各异。

却无人敢上前反驳,长帝卿显是借着此事,为女皇亲政做准备。

还有一年,女皇便到了亲政之龄,此时女皇大婚,便显得尤为关键,此为便是对异心臣子施压。

历代女皇但凡亲政,便得收回三军军符。如今世家势大,并不愿放权。自上一任君后去世,后宫空悬两年,世家贵族皆以女皇年龄尚轻为由,强行反对册立君后。

宫不可一日无主,太夫年岁大,今日做出糊涂之事儿,有一便有二。

今日之事便是因由,此刻倒无人敢反对侧立君后之事儿!毕竟后宫乱,则国乱。

柳长宁抬眸,觑了一眼不远处的红衣男子,人群中,他着一身暗红色棉衫,神态自若,面色慵懒。

本是轻描淡写的一语,却令一众王侯面色隐忍复杂。

柳长宁眸中蔓着丝笑,她见过他动情时不知所措的纯善,看过他动怒时横眉冷对的张扬。

却唯独没见过此刻谈笑间,运筹帷幄,步步为营的慵懒神采。

她素来喜欢心思纯善之人,便宜夫郎的性子却正好恰恰相反。

他心思极重,一言一语皆有目的。

与这样的人来往,本应极累。

可今日见了他这等心机深沉的模样,非但没有反感,反倒觉得他本该如此。

红衣墨发的男子,在这片纯白的雪地上,慵懒一语,便令众人哑口无言的模样,俊美又诱人。

柳长宁薄唇几不可察的翘了翘,眼底滑着抹自己也未察觉的纵容与宠溺。

却不知那样的眼神,落入了一双浅蓝色的眸中。

旌寰牙跟紧咬,五指成拳。

沧浪山头,清冷孤高的柳苍云,她眼底染上了凡尘!

那样的温柔,他从没有得到过,一瞬未有。

旌寰迟缓的抬手,遮住了一双杀意丛生的蓝眸。

他要他死!裴元绍该死!-

南华庵内的这场算计,虞家终是没得到好。

设计二殿下裴云之的歹人,最终查出来,是庵堂内一出家不能人道的僧尼――吴生。

僧尼好色,见美貌殿下,虽不能人道,却也沉迷不能自拔。

好在没能成功,僧尼因犯清规戒律,又无处可逃。第二日于禅房内上吊自尽。

二殿下虽并未受辱,此番名声却也毁掉一半。

虞太夫偷鸡不成蚀把米,心中各种滋味必不再提。

查出真相的第二日,女皇车撵启程回宫。

――

定远候府,书房。

房内烧着地龙。

檀香袅袅,氤氲升腾。

定远侯周政气的浑身发抖,他将青瓷笔筒砸在跪于下首的年轻女子身前。

怒骂道:“不成器的东西,老妇舍下脸面求得四位阁老朝臣,去长帝卿房内捉,奸,他房内却空无一人。你这孽女,是要让我定远候府所有的脸面丢尽呐!”

周怀瑾倔强的跪在地上,一脸不服:“我告知母亲当晚前去,您却非得等白日!打草惊蛇,岂能怪女儿!”

“你你你!”周侯君气的嘴唇颤抖,走近,一巴掌扇来,便要掌掴。

“侯君息怒,怀瑾有错,您要打便打侍身……她为我骨肉,女儿有罪便是为父之过……”

周君夫向前两步,挡在周怀瑾身前,哭的泪眼婆娑。

定远侯看着老夫,再觑了一眼不知悔改的嫡女,气的杂碎了博古架上的花瓶。

拂袖离开。

周君夫收回眼泪,将女儿扶起,温声道:“傻女,你母亲所怒,是看出你对长帝卿心思之事啊!”

周怀瑾原本梗直的脖子倏然一松,她看向满目清明的爹亲,艰涩的道:“母亲她,为何知晓……”

周君夫谈了口气:“你前夜怂恿你母亲去长帝卿房内捉奸,语气神态焦虑,旁人如何看不出?不是你母亲不帮你,她……她那等身份如何能独自入长帝卿房内捉奸?”

周怀瑾眼睛倏然睁大,脸上神色落寞,那夜她亲耳听见他与一女子,翻云覆雨,缠绵悱恻。

心如死灰。

周君夫看着女儿落寞之色,不忍问道:“你当真如此喜欢长帝卿?”

她点头:“喜欢,爹,我爱的不能自已!可母亲许我状元几第,方能去圣上面前求娶他。这天下有了柳苍云,我如何能中状元?”

她满目绝望,眼睛泛着丝水意。

周君夫一把抱紧女儿,慈爱道:“罢了!柳苍云有何可怕,这状元郎的身份必是我女儿囊中之物!”

“可……”

“今年主考翰林是为父旧人,当年他欠为父一份许诺,为了我女儿,为父去求那人一次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