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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墙壁破开一道巨大裂口,夜风倾泻而入,携来滚滚寒流,以及几缕残月淌动的流光。
身边喧嚣不止,却又好似寂静非常,安静得过了头,连心跳与呼吸都格外清晰。
于沈惜霜而言,这一切来得毫无征兆,近乎于一个濒死之刻的梦。
但徐徐散开的灵力做不了假,心口被一股温热暖流悄然包裹,难以忍受的撕裂感消散,只剩下钝钝的疼。
她看不见颜色,却能分辨出交叠的光与影,在令人窒息的暗影中,青年温润的双眼明亮如星——
这是此时此刻,在她世界里唯一所能见到的景象。
对视的刹那,心中早已枯败的某些东西,仿佛重新变得鲜活而真切。
那是遥不可及的希望。
被温泊雪握住的右手,终于轻轻松开刀柄。
雷火阵处处杀机,沈惜霜置身于其中,早已被耗尽灵力与体力。
被烈火灼烧过的后背与胳膊疼得麻木,双腿亦是没了力气,无法仅靠自己移动。身形一晃的间隙,她下意识想抓住身边那人的手臂,却终究迟疑顿住。
——她的手掌满是自胸口溢出的鲜血,虽然辨不出颜色,但那定然是狰狞可怖的红。
猩红的色彩,不应在白衣之上平添污浊。
晃神的一瞬,沈惜霜屏住呼吸。
在她犹豫的刹那,温泊雪已然伸手,将她鲜血淋漓的右手小心翼翼握住。
“这是愿意的意思吧。”
他音量极轻,带了些许笨拙与紧张,尾音落地,却是笃定得不容置疑,裹挟出若有似无的温和笑意。
“那……跟我走吧。”
*
沈惜霜将刀锋刺入心口时,除却温泊雪一行人,沈修文同样急不可遏。
他凭借仙骨,几年之内修为突飞猛进,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小炼气到了金丹高阶。
倘若有锁灵阵加持,待他源源不断汲取仙骨中的力量,甚至能逼近元婴级别的实力。
经过一番交手,这群仙门弟子比他想象中难对付许多,唯有确保锁灵阵完好无缺,他才能拥有十成胜算。
眼见桃树中的光芒逐渐暗淡,清隽儒雅的桃花妖终于丧失风度,横眉怒目放声大吼:“蠢货,给我住手!”
失策了。
在他心中,那棵竹子一向是个软弱无能的小妖怪,自始至终只能成为由他操控的傀儡。身处雷火阵的威压之下,沈惜霜本应动弹不得,可她竟能拿刀刺穿心口……
锁灵阵绝不能停下,他想上前制止,前路却被死死拦住,紧随其后,是一个仙家弟子杀气腾腾的剑符。
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个名为“温泊雪”的后生,居然只身一人入了雷火阵。
阵法诡谲莫测、杀机四伏,哪怕是沈修文这个金丹修为的布阵者,都不敢踏足其中。
可温泊雪非但进去了,还一步步抵达阵中,将沈惜霜背在身后。
他不明白。
错愕之际,沈修文没忘记此刻最重要的事情。
必须将那棵竹子困在锁灵阵中。
温泊雪虽然免疫了雷光电火,但阵法之中的威压沉重如山,妖气凛冽似刀割。
他置身其中,早已被伤得血痕处处,加之还要费尽心思保护沈惜霜……
妖气凝结,沈修文在接连不断的围攻中微微侧身,对准温泊雪所在方向,蓦地掐去一道杀诀。
此诀迅捷如风,杀伐只在一瞬之间,寻常人难以做出反应。
以温泊雪的状态,唯有死路一条。
笑意自唇边蔓延,眼见幽紫妖气势不可挡,直击白衣青年心口。
须臾,沈修文的浅笑僵在嘴角。
怎么回事。
为什么……在他身前忽然现出一双翅膀和白光,将杀诀挡了个彻彻底底?
“死斗之中,还是不要耍这种小心思为妙。”
月梵冷声哼笑,手中长剑凌然上挑,扬起汹涌剑风:“若是分了心,会留给真正的对手可乘之机。”
谢星摇飞快看一眼月梵头顶,手中不忘掐出法诀:“月梵师姐反应好快!”
她视线所及之处,在其他人都无法望见的上空,正徐徐漂浮着一行清晰字迹。
【技能:天使的守护】
月梵的《卡卡跑丁车》道具之一,能为同伴挡下一道敌人强力的袭击。
沈修文分心的瞬息,月梵剑气汹汹、谢星摇火诀如龙,另一边的昙光同样凝神,无边金光好似缥缈华美的绸带,自小和尚指尖凝聚,蜿蜒掠起、直击不远处的桃花妖。
巨大冲击之下,一截圆柱轰然坍塌,扬起烟尘漫天。
男人无处可躲,猛然吐出大口猩血。
温泊雪已带着沈惜霜和花花草草离开了雷火阵,谢星摇遥遥望去一眼,心中不敢松懈。
沈修文已至金丹高阶,方才因心系锁灵阵,一时失神才被他们抓住了纰漏。
一旦正面对上……他们胜算不大。
他们在来沈府之前,本打算先将幕后黑手的身份告知官府,没想到甫一动身,脑子里就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在原著里,全靠主角团解决了城里的魇术之谜,直至最后,官府才象征性地登场,做些善后工作。
系统摆明了要他们按照原文剧情走,任务栏白底黑字写着:【不借由外力,查明绣城魇术真相】。
不过……沈府观景阁被他们的跑车撞出了一个大窟窿,这会儿整个顶楼被杀气吞没,官府匆匆赶来调查,应该只是时间问题。
她暗暗思忖接下来的计划,不远处的沈修文踉跄稳住身形。
锁灵阵被破、唇角被鲜血浸透,他面上无甚惶恐,反而浮出近乎癫狂的笑。
笑声破碎低哑,伴有妖气腾涌如潮,引得空气震颤连连。
不过一个眨眼,沉重威压好似天河倒流,将整座阁楼围堵得水泄不通。
谢星摇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杀气,只觉心口用力一晃,身体则被千钧之力死死擒住,骨骼生痛。
沈修文发了怒。
他从未把这群小辈放在眼中,直到被他们围攻于阁楼正中,属于金丹高阶的力量终于浑然铺开。
暴虐,冷戾,势如破风。
远处男人右臂一挥,妖气似流云般俯冲而至,谢星摇正欲抵挡,身前一道人影轻晃。
晏寒来侧步挡在她跟前,掌心淌出的血液凝出猩红屏障,与妖气重重相撞。
这是沈修文竭尽全力的一击,饶是他也微微蹙了眉,喉头轻动,蔓延开腥血之气。
“看树上。”
青衣少年不动声色咽下血气,低低出声。
树上?
谢星摇顺势抬头,但见阁楼里的桃树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如烟如霞的浅粉花间,藏有一个深褐色瓷坛。
与她在魇术母体里见到的,一模一样的瓷坛。
“由梦可知,瓷坛便是心魔载体。”
晏寒来左手微抬,食指修长,于虚空画出血色阵法:“如今魇术已被你破开,所有人的心魔装在那个坛子里,若能将其打破——”
谢星摇双眼一亮:“心魔没了载体,定会反噬给主人!”
对方轻声哼笑:“还不算太傻。”
沈修文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他们身上,显然把魇术一事忘在了脑后。
谢星摇匆匆向月梵与昙光传音,将计划简略告知,得来两道“没问题”的回应。
[你尽管放心去打破瓷坛。]
月梵咧嘴笑笑:[放心,我们绝对帮你镇住场子。]
昙光深呼吸:[这其实是我第一次战斗……我会加油的!]
晏寒来:[我也来。]
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伙伴,关键时刻总是可靠。
谢星摇同他们交换一个眼神,识海点开游戏界面,手中现出一把漆黑步枪。
远距离、破坏力强、准头好,要想快速击穿目标,没什么比它更合适。
一瞬冷风过,月梵与昙光已齐齐上前。
他们皆是筑基高阶的修为,撞上沈修文远远不及。出乎男人意料地,二个小辈面上虽有惧意,动作却毫不迟疑。
与此同时,谢星摇举起手里的漆黑器具。
沈修文何其敏锐,一眼便发觉她的动作,正要抬手攻击,晏寒来的血咒倏然逼近,让他连连后退几步。
绝不能让她破坏瓷坛。
妖气浩渺,紫光万顷,月梵与昙光双双结阵,不去理会周身撕裂的痛楚,为不远处的红衣少女护出一路通途。
堪堪一刹。
伴随尖锐声起,一簇火光穿过铺天盖地的雷火阵法,刺破桃树之上的深褐瓷坛。
金丹修士的威压汹涌爆开,月梵与昙光皆被气浪掀翻,跌坐墙角。
谢星摇手心尽是冷汗,心口怦怦跳个不停,暗暗咬了牙,望向沈修文。
瓷坛化作片片碎屑,缕缕黑烟幽然浮现,长蛇一般蜿蜒盘踞于半空,继而徐徐下落,萦绕在男人身旁。
这是绣城之中,几十上百个无辜百姓心中最深的梦魇。
而今反噬旧主,恶因犯下的恶果,尽数报应在沈修文身上。
眼前一道幽影闪过,男人浑身颤抖,狼狈后退一步。
他身侧分明无人,却响起一声又一声的低呼,有的在求救,有的在哭泣,有的则厉声痛骂,让他脊背发凉。
无数段恐惧的记忆在同一时间涌入识海,沈修文仓惶捂住后脑勺,竭力保持理智。
不可能。
他今日绝不可能在这里倒下,他有金丹高阶的修为,更有仙门圣物的庇佑……
他害了那么多人,犯下那样多恶事,提心吊胆过去这么多年,全是为了以强者之姿凌驾于他人之上,怎么可能败在这群小辈手中。
越来越多的梦魇占据识海,理智摇摇欲坠,他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太久。
到时候就算没有战死,他也会终生被噩梦所困,成为一个疯子。
他怎能成为一个疯子?!
恨意惧意充斥胸腔,周身妖气聚了又散,心魔则凝成道道魔气,让他不得安宁。
在那之前——
心中掠过一个念头,男人骤然抬眸。
“不好。”
昙光妖气入体,倒在角落无法动弹,顺着沈修文目光探去,右眼皮重重一跳:“他要伤害沈小姐!”
混账。
昙光和月梵体力不支,晏寒来同样受了伤。沈修文已入疯魔之态,就算他们一拥而起,也很难将其制住。
谢星摇咬牙,看一眼远处的温泊雪,飞速传音:[听我说……我有一个计划。]
沈修文已然成了强弩之末。
他愤懑,他不甘,他更恼怒于那棵不知好歹的竹子,若非她的背叛,一切不会走到今时今日这个下场。
刀锋刺破她的心口,只需再补上轻而易举的一击,便能拉她一同下地狱。
魔气、妖气与杀气将他死死萦绕,血污遍布的面颊上,是一双被血丝占据的通红双眼。
沈修文状若疯魔,凄声冷笑,右臂上扬——
忽然,身后袭来一阵疾风。
那风来势汹汹,带了几分藏匿掩饰的意思,显然是一出生涩的偷袭。
那群小辈终究小瞧了他。
唇边笑意更浓,沈修文陡然反手,杀气凶悍无匹,直击那人胸口!
角落里,沈惜霜下意识哑声开口:“温道长!”
打中了。
沈修文得意回眸,果然见到温泊雪惊愕的眼神。
这个年轻人没料到自己会被他察觉,双目中满是困惑与恐惧,因毫无防备,被杀气推出数丈之远——
通过那处巨大的豁口,径直跌下观景阁!
“可怜。”
他笑得沙哑:“蝼蚁与强者的距离……你们莫非还没弄懂?”
“温师兄!”
谢星摇面露惊惶之色,手中漆黑法器高举,直对沈修文:“你这混蛋!”
到底还是年纪不大、心性幼稚,只因为这点小事,就急得失了理智。
背后已再无威胁,他的时间所剩无几,必须速战速决。
巨大的痛楚席卷识海,沈修文露出狰狞冷笑,杀气再度凝集,对准身前的少女。
她背后就是沈惜霜,只要解决了她,沈惜霜便也无处可躲。
浑浊杀气宛如泥沼,于男人身前幻化出道道阵法,角落里的沈惜霜咬破舌尖保持清醒,竭力出声:“谢姑娘,快——”
她本想说“快跑”。
但之后的事情发生得太快太急,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电光石火间,她怔然愣住。
沈修文身后本是空无一人,毫无征兆地,忽然掠过一道影子。
一道似曾相识的、本应该坠落高阁的影子。
怎么会——
觉察到突如其来的气息,沈修文亦是一僵,不敢置信般匆忙回头。
这不可能。
他想不通其中逻辑,温泊雪分明已坠下了高阁,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绝不可能使用瞬移咒术。
更何况,对方还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他的全力一击击中心口。
男人目露惊愕,他身侧的谢星摇却是笑笑。
这才是她的计划。
打从一开始,温泊雪从身后接近沈修文的目的就不是“背后突袭”,而是让沈修文发现他的气息,将他打落观景阁。
如此一来,沈修文对身后的防备定会大大减小。
然而他不会想到,当温泊雪被击中时,月梵与昙光早早做了准备,以余下的所有灵力将他护住。
温泊雪自高楼下坠的刹那,一切才刚刚开始。
在温泊雪的游戏里,他的确能变成一个行动自如的小泥人,擅长攀爬奔跑,不畏惧火与电。
这些都是明面上摆出来的信息,与之对应地,游戏里同样藏匿着不少有趣的机制。
他们在北州观雪滑雪时,温泊雪控制着橡皮小人自雪山跃下,因游戏机制,不断重复着下落、回到山顶、再下落的动作。
——在这个游戏里,为了防止玩家从高处跌落身亡,一旦被判定为“高空下坠”,几个瞬息后,会回到跌落的初始位置。
放在平常,这无疑是个令温泊雪头疼的bug,然而此时此刻……
没有什么别的法子,能比它更适合用于偷袭。
白衣翩然如鹤,划破一线苍茫西风。
温泊雪手中凝出浩然灵力,白芒更胜月色三分,吞噬沉沉夜色,倏忽之际,青年眸光一动,同角落里的姑娘四目相对。
他极青涩地笑了笑。
沈惜霜心跳愈重,眼眶发热。
并非初次见面时,那场在巷道高楼狼狈不堪的落地。
似影似风,亦似皎月横流。
骤不及防,扭转乾坤——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从天而降。
符纸成阵,灵力如锋,温泊雪凝神抬眸,于识海中轻轻一点。
《人们一败涂地》,退出。
——这不可能。
眼前所见全然超出认知,沈修文目眦欲裂,想要转身回守,奈何为时已晚。
因这一时慌乱,原本坚不可摧的防御屏障顷刻碎裂。他欲图两头兼顾,却没能顾及到任何一处。
死亡从未与他如此贴近,男人因恐惧战栗不止,泪水夺眶而出。心防大乱间,他望见两侧的白芒与火光。
除却温泊雪,谢星摇的攻势同样锐不可当,甚至比他更狠更凶。
砰然声响刺穿耳膜,沈修文骇然侧目,望见红衣少女被火光照亮的双眸。
“靠汲取别人的性命得来力量,根本不配称之为‘强者’。”
谢星摇轻声笑笑,随之而来是第二道巨响,以及席卷他整具身体的剧痛:“永别了,蛀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