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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嫣已经不记得早上对侍女摘回来的花不满意这一回事。姜峥忽然如此问,她只当闲聊,随口说:“都还好吧。没有特别喜欢的,也没有不喜欢的。”
姜峥没说什么,他抬起手臂搭在俞嫣后脊,将人拢进来,让她整个身子偎在他怀中。
过分亲昵的紧挨,俞嫣却因为在想事情而没有多注意。她一边动作轻柔地揉着姜峥的胃腹,一边微蹙了眉心,疑惑开口:“既然在外面吃东西总是会不舒服,那为什么总是出去应酬?又总是和别人一起吃东西?”
俞嫣不是很理解,就算应酬是必不可少,他不可以不动那些吃食吗?若是她,一定不会委屈了自己,明知道会胃不舒服还要去吃那些东西。
“还好。”姜峥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俞嫣不明白,她停下轻揉的动作,抬起眼睛望向姜峥,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俞嫣这才后知后觉,原来自己整个人偎在他怀里,两个人靠得这样近。
“你不想说就算了,当我没有问。”俞嫣垂下眼收回视线。
姜峥沉默。
也不是不想说,而是姜峥也不知道怎么说。
他在泼天的富贵里出生,人生轨迹自打他出生的那一刻已被安排好。尺量的锦绣人生,他每一步都走得毫无差错,让所有人满意,成为一个完美的爵位继承人。
又或者,他骨子里本就是一个苛求完美的人,不允许自己有一丝缺点。
喜与恶都变成可以微笑掩盖的事情。
不管是幼年时微笑着目睹自己喜欢的一只鹦鹉挣扎死去,还是微笑着忍受作呕的军中三年。
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准许自己做不到的。忍耐于他,早已成了习惯。
片刻之后,俞嫣再次开口,她说:“上次进宫,太后让你多请几日婚假,你不要当真,该回翰林就回去。”
“我不回翰林了。过几日会去别处上任。”姜峥。
俞嫣讶然,忙问:“哪儿?”
“鸿胪寺。”
俞嫣又问:“领了什么职位?从掌固做起?”
姜峥温声解释:“少卿。”
俞嫣倒也没太意外,他身份在那里,又有功名在身,直接居少卿位也并不奇怪。
鸿胪寺里本来清闲,不过眼下为了给太后过寿,许多番邦、小族来京贺寿,接下来一段时日倒是会有些忙。
“我也有事情跟你说!”俞嫣在姜峥的怀里侧了侧身,重新抬起一张笑靥,望着他。
“上次还跟你说姑姑一家就快回洛阳了,没想到昨天晚上他们一家就已经到了!”俞嫣眉眼弯弯,“今天和怀荔、芝英出去闲逛的时候,好巧遇到表哥才知道他们已经回来了。明天或者后天,我要去一趟姑姑家!”
姜峥垂眼,看着巧笑嫣然的怀中人。
原来今天在她身边的那个穿红袍的郎君,是她的表兄。
她问他的事情或者蹙眉或者没表情,提到她姑姑一家竟变成这样开心。姑姑一家难道比他亲近?这可不是为人妇的本份。
不悦。
姜峥望着俞嫣的溢满笑意的眸子,沉默了片刻,再微笑着点头:“看来酿酿和姑母一家感情不错。”
“嗯!”俞嫣点头,提到姑姑一家,俞嫣顿时变得滔滔不绝。
“姑姑对我很好的!小时候我每次去姑姑家,姑姑都要亲手给我做好吃的。姑姑也不会什么大菜,就是最简单的家常菜,可味道好得不得了。而我那公主娘,倒是没给我做过什么好吃的。还有表姐,表姐只比我大了三天,我又没有同胞的姐妹,就把表姐当成亲姐姐一样,姑姑一家还在洛阳时,我总和表姐腻在一起。表哥待我也好,每次表哥给表姐买什么东西,都会带我一份。表哥也不像我那个古板兄长那么无趣……”
姜峥默默地听着,忽然问:“你表兄如今在哪里任职?”
俞嫣摇头,道:“他刚春闱完,还在等放榜呢。”
姜峥点头,缓声:“快放榜了。”
“表兄从小就读书很好,完全不担心!”
姜峥看了她一眼,问:“明天就去?”
俞嫣想了想,说:“姑姑一家刚回来,许是要忙着收拾。虽然我好想快些去,还是再等两日比较好……”
姜峥将俞嫣搭放在他身上的手握在掌中,轻轻□□着她纤细的手指头,温声道:“大后天吧,刚好那日我有空,陪你一起去。”
“你陪我一起去?”俞嫣抬起一双惊讶的眸子。
姜峥笑得温柔,他说:“酿酿这么喜欢姑母一家,我作为你的夫君自然应当过去拜会。”
微顿,他再微笑补充:“酿酿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
俞嫣眼波流转地望了他一眼,微笑着点头说好。
“酿酿再和我说说你和你姑母一家的事情吧,我喜欢听酿酿说这些。”
“好呀。”俞嫣偎在他怀里,絮絮说着很多小时候在姑姑家中发生的事情。说着说着,她软绵绵打着哈欠,偎在姜峥的胸口逐渐睡着。
姜峥垂眼望着她已睡去,他眉眼间的温润浅笑这才淡去,变成一张不悦的脸。
夏浮从外面进来,看见依偎躺在一起的两位主子,脚步顿了顿。待姜峥望过来,她压低声音禀话:“大太太派人过来,请六郎和夫人晚上过去用膳。”
姜峥点头,低声:“拿条毯子来。”
夏浮快步悄声走进里屋,出来时臂弯里抱着一条薄毯。夏浮在姜峥和俞嫣握在一起的手上多看了一眼,又赶忙收回视线,她小心翼翼地将毯子展开,搭在偎在软塌上的新婚夫妇。
窗扇外的彩虹早已不见了踪影,荼蘼的晚霞也落了幕,大片粉刷的粘稠黑色慢慢铺展而来。
姜峥将落在窗外的目光收回来,看向怀里的俞嫣。她娇白的面颊紧紧贴着他的衣襟,微张的小口上染着口脂,出去了大半日,口脂色泽褪去不少,又沾在他衣襟上一点。
姜峥望着衣襟上沾的口脂痕,好半晌才将目光移开。他稍微调整了下姿势,抱着俞嫣小睡了一会儿。
大太太让他们两个过去也没什么事情,只是一起吃顿饭。小夫妻临走前,她又将前两日琳琅宝阁定制好的一套首饰送给俞嫣。
两个人离开大太太这边,却是俞嫣一个人回去,而姜峥则是去了祖父那里。
俞嫣回去之后,直接去了练舞房。晚膳用得有些多,她不太想动弹,懒懒躺在翘着两首的长凳上小歇。
“郡主,舞衣给您拿来了,现在换吗?”窃蓝询问。
“放那吧。”俞嫣声线里藏着丝懒倦。因午后未睡,傍晚时只和姜峥偎在软塌上小睡了片刻就被喊醒去大太太那边用晚膳,她没有睡够,想先小眯一会儿,却睡不着。
长凳不甚宽敞,她柔红的裙摆曳地一大捧。她知道该起来练舞了。俞嫣抬手,纤细的指抵在唇前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徐徐坐起身,侧身而坐的腰身纤细又婀娜。
俞嫣暂时不太想去跳那支庄重的祝寿宫廷舞,搭在长凳上的一只脚轻轻晃动了两下,便即兴跳了支软舞。
她先是动作随意地懒懒抱裙,松手时,裙摆如花绽散开,她心中一动,忽想起之前和怀荔、沈芝英一起的豆蔻时光。她由慢变快的舞步轻盈柔美,带着些年少回忆里的烂漫。
轻盈的舞步越来越快,她从柔软的雪色地毯上一跃而起,翩飞般立在长凳上旋身侧靠躺下的动作行云流水。转身的柔姿沁着少女的撒娇,玉足一踢长腿一抬,带着柔红的裙摆如画轴绽开。又是一个轻盈地转身,人重新立在地毯上旋身转着,纤细的手臂柳枝般舞动,旋起来的巨大裙摆下,竖起的双足弧线挺拔。
在不停地旋转中,俞嫣脑海中明灿的年岁逐渐远去,沈芝英如今的眉眼忽地浮现在眼前,愉悦的心情淡去不少,俞嫣又想到自己匆忙的婚事,亦对未来惶惶,担心自己成为第二个沈芝英。
舞步轻盈不在,柔曼之余多了缥缈的愁丝。
不愿,让俞嫣想要将不该存在的忧思赶走,不管她是嫁还是不嫁,她都该以自己喜欢的样子生活。她高高跃起,跳上长凳不够,还要再次高跃。
窗扇开着,徐徐的夜风从窗口进来,吹起练舞室中架子上搭着的绸带随风飘摇着。
俞嫣跃在最高处时,忽然尽可能地转身,她想去拽挂在最高横木上的绸带。她的指尖碰到丝滑的绸带,一端抱在怀中,又用力将它扯下来。
挂在横木上的宽绸带被缓缓拽落,当它彻底落进俞嫣的怀里,俞嫣看见了立在窗外的姜峥。他静默地立在夜色里,凝望着窗内,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接连的旋转跳跃,让俞嫣的面颊浮着一层薄汗。她气喘吁吁地微张着涂了口脂的小口,容貌瑰艳无边。
突然见到姜峥的惊讶,让俞嫣紧紧抱着怀里的绸带落了地。
当绸带最后一端的布料也落了地,轻轻搭在俞嫣的足背,姜峥也从门外走了进来。
俞嫣立在原地,望着窗口的方向,背对着姜峥,听着他逐渐走近的脚步声,俞嫣望着窗外的夜色,不知怎么的忽然心口快速地怦怦跳动了两声,竟是莫名其妙地不想转过身去看他。
她没回头,压着那道她自己也不太理解的慌乱,用平和的语气开口:“你怎么这么快就从祖父那里回来了呀?”
没有等到回答,她也没有再听见姜峥的脚步声,知道他已经立在她身后。
俞嫣鬼使神差地蹲下来,去捡落了地的绸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