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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滢说完之后不单单是她自己觉得脸红,连圣上点开她后背水珠的力道都弱了一些。
皇帝那时尽量安抚着她的情绪,即便是瞧见了那潮涌给御案带来的狼狈,也没有多余的力量再管一管旁的事情,略略瞧过上面的几行字也就随它去了。
那本奏疏原是一道请安折子,上头并没有什么国计民生的大事,所以皇帝就算留中不发,暗里叫人销毁了也不会有臣子发觉在意,但是白日将这件事说出来,也显得君主的行事太孟浪了一些。
“那你也不该同太后……”圣上望着云滢满脸的委屈,想想她在太后面前也难为,便缓和了语气,“说的那般委婉。”
太后不会直接找圣上来问这种事情,而是问过后宫嫔妃下的结论,云滢本来就不是太后特别亲近的人,老娘娘问话她不能不答,但她面薄起来也不好将所有事和盘托出。
因此皇帝的隐秘事难免就被说得弱了几分。
云滢被身上的湿衣物弄得不大舒服,但这件事不过去,她也不好讲明,“想来太后娘娘早有预备这些的意思了,要不然也不能妾身一说,娘娘就能拿出来这么多了。”
太后也没有多求证些什么,她这样犹犹豫豫地一说便信了十足,倒未必是有多信她这一面之词。
而是她早便认准是这样的,召人过来不过是确认一番罢了。
这些道理皇帝也不是不明白,只是明白之后,再想想太后那语重心长的语气,难免会落得尴尬。
“亏你也说得出口。”圣上轻微地责备了她一句,“不知道回护郎君,反而添油加醋,倒是理直气壮得很。”
云滢收起那不小心露出来的笑意,被圣上俯身在额头上敲了一下:“朕的颜面、朕的夫纲,通通被你说没了!”
他今日往清宁殿去,除了送给太后求的平安符,还另外有些别的事情,然而到最后,几乎被这神来一笔弄得说不出话来。
偏偏这种事情空穴来风,传这谎话的人是她,叫皇帝既想狠狠地在她身后肉多之处拿竹制的板子打上一顿,又拿她没什么办法。
“谁让圣上这些日子自己要修身养性的?”
云滢见他已经不再晕染自己背后的水珠,便当是已经逃过了这一遭,轻巧灵活地避开了圣上的身子,翻身坐起,坐在他身后环住了腰:“我不知道那夜是哪里说的不对,惹了官家动怒,竟然一直不理我。”
皇帝对于后宫的态度与先帝几乎是两种极端,嫔妃们纵然锦衣玉食,没有得过什么亏待,但心里难免会猜测皇帝是否有什么病症。
她晨起去清宁殿请安因为是皇后担心太后的病,才带着嫔妃们一道去问安,脸上的妆并不重,午歇之前也已经全部擦掉了,如今轻轻蹭着他的肩头,也不会在皇帝红色的常服上留下明显的白痕。
“官家,别生我的气了。”云滢纤细的手指在皇帝腰间玉带处交握在一起,不放他离开:“妾确实是有些故意的,当时老娘娘问我的时候,我想万一颠倒是非一些,娘娘肯定会对您旁敲侧击的。”
云滢察觉到皇帝听她说话的时候明显多了些怒意,连忙道:“但……但我不是想官家这样圣明,洞察幽微,肯定会猜到是妾在娘娘面前挑拨,自然会寻妾这个罪魁祸首来问罪了。”
后宫嫔妃之中很少有人能窥伺帝踪,何况圣意难测,天子本来也不是能与人推心置腹的性子,既然圣上不喜欢主动同人多说,她又拿捏不定皇帝的心意,便只能稍微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请他早些过来,省得这长久生下去,她的恩宠也会渐渐消失。
“只要官家肯来见我,我就能有机会问一问缘由了。”云滢轻声问道:“圣上,我到底是哪里不好呢?”
有的人就算是做了坏事,也是一副可怜委屈的样子,见了便要郎君爱她疼她,将天下的好话都安在他的身上,做出来的错事也是因为试探着耍些小心机,想要见他一面,能大大方方认了错,也不会叫人想罚她的。
即便皇帝来时想过要如何责备她一番,说上几句话后,那些素日张开便能道来的说辞便也没有再用上的时机。
只是心口的那一团气既不能出在她身上,又难以消散,“旁敲侧击,这四个字倒是很妙。”
太后都已经提起先帝年过知天命,宫中尚且有两三位公主与皇子降生,有时候到福宁殿谢恩的嫔妃一日便有数人,连生子丹药都能送出手,简直不知道要成什么样子。
“想朕也不见你往福宁殿再送些点心,”圣上稍稍责备了她一句,“宜则、宜和他们早就与你相熟,难道见你来了,还敢不通传吗?”
她在自己身边也待过一段时日,虽然厨艺不好,但也不至于非得吃她亲手做的才叫诚心,随便让人送一点过来,难不成自己还会责备她?
“我知道的呀,现下官家疼我,几位都知当然也觉得官家即便是知道我借着送饼饵来探望也不会拒绝我,替我通禀。”
“丢人在殿里丢就算了,外面丢面子做什么?”云滢闷闷地倚着人抱怨:“可要是哪一天官家不喜欢我了,就不愿意成全我了,众目睽睽之下,您吩咐让内侍把我送回来,那得多叫人笑话我?”
他还什么也没有做,就开始想这些没有影的事情,恐怕再自顾自地说下去,就能靠幻想把她自己委屈哭了,这样的云滢教圣上也多了些不习惯,他轻轻拍了拍她环在自己身前的手笑话:“果然是春日到了,连你竟也伤怀起来了。”
但莫名其妙,她这样多愁善感,反而倒教人不是那么想生她的气了。
皇帝这样长的时间都没有与她真正算账,给了云滢一些底气,她有些恼羞成怒地在他颈侧轻咬了一口,“奴说这些与官家是想让您多疼疼我,说以后只要我去您肯定是会见的,谁想到您反而笑话我?”
她那一口并不重,皇帝不以为忤,只是被这个不依不饶,满口歪理的人弄得太阳穴隐隐生疼:“朕还不够疼你么?”
数卷的经书,她撒娇央求一句自己也就允了,每日抽出半个时辰,替她用潦草些的字迹抄了送来,非但没得人半点酬谢,反而得了女郎满心的委屈。
想想若是别的嫔妃敢在太后面前这样诋毁圣躬雄风,皇帝纵然心中郁结,大约也不会到人宫中亲自计较,只是不再行幸那嫔妃也就罢了。
但云滢做嫔妃并没有多少日子,对男女之间的事情还不能太适应,他也愿意稍微体贴一些,不会只顾着自己纵情,但凡她哭一哭,总是会叫男子心软一些,舍不得过分折腾她的。
难得投诸心力,反而被她在清宁殿说得太后以为他身子有些难以言明的不适,几乎是在母亲的面前颜面扫地,即使是这样,也不过是在她背后以温水为墨写了几个字,这还不算疼她,未免也太不知足了一些。
“官家那天从前面回来,又问了我好些话,我那时只知道您心里或许有事,但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云滢轻声问道:“既然官家这么疼我,又不来见我,肯定是我做错了。”
“可官家还是把经文都送过来了,”云滢怕皇帝少顷询问那经书的事情,便先一步低着头坦白:“我怕以后都见不到您,圣上御笔亲书抄写的经文我也舍不得送出去,都重新抄了一份送到太妃那里去了。”
她平日放肆,不经意间有一些怯懦卑微和自省才会愈发让人觉得她的可怜,连圣上也叹了一口气,微微有些动容。
“前面出了冒认皇亲的事情,太后太妃身体抱恙,朕哪里有时间来瞧你?”
皇帝没有向嫔妃解释行踪的习惯,但既然有心安抚宽解这个吃味乱想的人一些,圣上也不介意多说一句,他示意云滢松手,教她与自己对坐,“为何要生你的气,难道朕这两日召幸过别的嫔妃吗?”
她困倦时说的话并没有作伪,他见过许许多多比她油滑上十倍的人,自然也能听出她说的到底是不是真心话。
既然是赤子之言,他生气做什么?
去大相国寺的事情也不是完全作伪,太后是他的母亲,求佛问道之前自当诚心斋戒沐浴,不该与嫔妃做出什么事情来。
“奴只是自己,您见不见旁人,同我有什么干系?”云滢小声抱怨了一句,旋即展颜一笑:“只要教习不是在陛下面前得了不是,也不是我说错惹怒了官家,那妾便安心了。”
“醋坛子,”圣上淡淡地睨了她一眼,“这样会酿酸,就该叫你去做尚食女官。”
旁的姑娘是水做的,她倒像是用醋挤出来的一般。
“官家不爱吃酸的吗?”云滢依附在他耳边,低声笑道:“要是不喜欢,现在也不会来了,您说我说的对吗?”
“愈发没规矩了,”圣上被女郎温热的兰息弄得心弦微动,又不愿意叫屏风后面的宫人与内侍多瞧见两人相处时的模样,低声斥责她:“谁教你的规矩,朕回头让宜则好好罚他一番。”
这话说来也没什么威慑,她是在教坊司里学的规矩,但是那个时候的云滢都不敢直视天颜,哪像现在这样,请罪的时候还要同他抱怨,叫人来哄的?
“官家,要不然您罚我罢?”云滢欢喜地坐到一边去,有恃无恐地将手心伸到天子的面前:“我右手尚得留着抄经,官家打这只好不好?”
“罚人也不是为了解气,而是为了让你知错改正。”圣上看了一眼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垂眸道:“既然你已经知错,也不用罚什么的。”
“那既然您不生我的气了,生子丹这个该怎么办呀?”云滢看着远处桌案上摆放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给官家吃的,还是给我吃的?”
本来圣上心底的气已经消得七七八八了,她却突然说起那个碍眼的东西,反而又教他稍有些想要责备她。
“这是道士依照先皇炼丹的药方制出来的,既然是朕讳医忌疾,关云美人什么事情?”
圣上垂眸看向她穿着入睡的衣物,微微蹙眉,道家的东西也不能全信,尤其是丹药升仙之道,这些方士为了博取帝王求长生与宠幸三千嫔妃的愿望,都会拿黄帝御女三千而白日升仙的传闻来游说天子,而后那些所谓的灵丹妙药也着重在房|事一事上。
尝到了丹药辅助的厉害,即便君主心中清楚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依旧想要拥有证明自己雄风尚在的能力。
父亲在位的时候他对这些还不太明白,后来想一想,这些丹药不过是加速耗尽人的命数,或许没有这些东西,先帝还能活得更久一些,
这种东西他拿回来也不会吃的,顶多是为宽一宽太后的心,拿回来装装样子,而后这一盒东西都不会再见天日了。
云滢背上湿了一大块,轻薄的衣物沾了水后变得透明,但她现在反而不急着开口要换衣物的事情了,轻咬着下唇,犹豫地望向圣上,鼓足勇气道:“官家难道就不想试一试吗?”
皇帝在这件事上已经很体贴她了,但她却渐渐尝出了滋味,有的时候会贪心一些,然而毕竟是圣上掌握主动,她也不好开口,要是能有什么东西锦上添花,那自然是一件更好的事情。
她想起太后说先帝四五十岁的模样,突然有一点犹豫:“不是奴想妄议先帝,只是宫中传闻,当年先皇数子夭折,亦心灰意冷,直到服用药物后才与娘娘……”
“……生出了卫国长公主。”云滢骤然觉出周遭冷了许多,她急急忙忙地改了口,可圣上想来也不会不知道她原本想说的是谁。
“不过官家说的也对,”她乖乖地打消了这种念头,“这些方士的东西时灵时不灵的,万一损伤陛下圣体,即便是要您试一试,也是不值当的。”
云滢见圣上含笑听着她说话却不发一言,便试探地去碰他的手,反而被圣上不动声色地握住。
“官家,”云滢想要向后退一退,然而这方小榻本就逼仄,容纳两人坐谈就已经显得有些不够用了,因此想退也退不远:“是我说话没了分寸,又教官家不喜欢了。”
圣上却没有来哄她,但也没有责备云滢怂恿他服药。
“去换一身衣服吧,仔细穿久了湿气入骨,”圣上微微一笑,如果这水不是他浇下去的话,这话甚至可以称得上体贴:“朕哪里就这样容易生气?”
……
圣上白日在群玉阁略坐了坐就走了,这在后宫的娘子之中并不会掀起太大的波澜,然而晚上却仍然是群玉阁游廊留灯,这不得不叫人钦羡了。
——毕竟有流言称官家白日往云美人住处去的时候,似乎带了些与往日不同的怒意,没少叫人暗里等着瞧笑话。
可惜到了晚间,还是群玉阁掌灯。
云滢以为圣上金口玉言,确实不会生她气的,但是当那双有力的手再一次捏住她足踝的时候她是真的哭出来了。
平日她也偶尔会觉得中间过分了一些,但今夜才晓得圣上愿意体贴的时候有多温柔细致,皇帝不愿意停的时候,她就是把眼睛哭坏也没什么用处。
她初时还有气力,后面几乎已经不清楚自己此时身在何方了,索性随波逐流。
云滢在教坊司习舞的时候,那每日的练习抬腿也是少不了的,学舞的女子大多会比旁人更柔软一些,手扳住足踝,轻轻巧巧地往上一举,就能举过头顶。
教习一般会点上一柱线香,如果香未断,但是舞女们坚持不住,便要挨罚多站一柱香。
她比别人更刻苦一些,有的时候晚上也会练功,但也只是用手摁在腿后固定,一点点下压,将自己变成一条直线。
但是再刻苦,也没有一连举过不知道多少柱香过去的时间,不叫人歇一歇。
圣上严厉起来,远比林教习不知道心疼人得多,她迷糊的时候说过总得有一箩筐的好话,圣上几乎都没有听见,中间不过是小声抱怨了一些,就有更多的雷霆在等人。
岫玉清楚自己娘子去福宁殿的时候侍过寝,但那个时候都没有现在惊心动魄,她站在窗下,都能听见娘子的哭腔,求着官家快些传水进来。
女子的声音哀婉动人,但奈何郎心似铁,这些站在廊下伺候的抬水内侍足足又过了一刻钟才得了传召进去服侍贵人。
她服侍元后的时候并没有这么近距离地听过,不清楚是否也有过这样的风流旖旎,见江宜则多少也有些不自在才得了安慰,等里面圣上吩咐了一句,才叫了兰秋蕊月一起进去服侍娘子。
云滢只是知道圣上抱了她入帐的时候灯烛是熄了一半的,等宫人进来服侍自己的时候灯烛好像又全被点燃了。
皇帝在男女之事的方面没有什么特殊癖好,也并不需要刻意用些不堪的手段拿柔弱的女郎出气,可还是叫她喘不过气来,人都蔫下去了。
兰秋瞧娘子那一副无力承恩的模样有些心惊,脑中想的尽是些不该想的东西,她想找些跌打损伤的药油替她揉一揉,省得但是真正开始擦拭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真的想多了。
娘子身上的肌肤依旧如往日精心保养的那样白皙柔软,只是在一片皑皑晶莹中难免会有两三片红梅飘落,但几乎是隐在雪中,不仔细拿灯来看是看不出来太多端倪的。
云美人身上的伤远没有她们想的那样严重,只要稍微服侍着按摩一下就可以了。
云滢疲倦得不想与人讲话,但等自己贴身的婢女服侍片刻之后稍恢复了些精神,轻声让她们退下。
圣上又过了片刻才折返,回来的时候才见到榻上的美人在望着帐顶,不肯先一步入睡。
他只是偶尔少些温存和怜爱,叫她见识了一下放纵些的自己,这居然便把人吓到了。
“怎么还不睡?”圣上略有些怜惜地替她掖了掖被角,却被人会错了意,手臂刚刚伸到她被子一侧,就被女子牢牢抓住。
“官家,我错了。”云滢稍微感到有些后怕,她略带着哭腔道:“我不该怂恿官家吃那个东西的,您以后别碰那个了好不好?”
她不知道人吃了丹药之后和平常相比较,差别会这样大,她后悔都要后悔死了。
皇帝平日里从不这样的,吃了一颗药,连性子都变了,这已经不仅仅是那方面的事情了,而是想想就叫人害怕。
是药三分毒,有些东西从来都不应该碰,否则谁也不知道这未知的药物服下去会造成什么后果。
圣上本来难得彻底畅意一番,被云滢这样哑着嗓子求人,几乎一口气要梗在喉间,过了许久,见云滢平静了一些,他才开口:“你从前不是极想有一个孩子么?”
又是枕头垫身,又不想入浴,现在以为他吃了生子丹,反而不情愿了,简直就是叶公好龙。
“妾想要,但……”云滢想了想,自觉现下并没有什么揽这份瓷器活的资本,便乖乖地缩在被子里哭:“但这么累,我怕陛下会嫌弃我太娇气,然后随便找一个服侍的宫人陪驾。”
这东西是太后给圣上的,她总不能直接说不好,否则又有些挑拨的嫌疑在。
圣上脸上的神色略微凝滞,但仍是十分平和地拿帕子沾了沾她那似乎永远流不完的眼泪,“你又没有养女要献给朕,叫朕找谁去?”
宫妃如果侍寝的时候承受不住皇帝,君主随手挑一个能看入眼的宫人侍寝也是常事,特别是那种近身服侍的婢女,日子比一般宫人过得更好些,也有更多机会接触天子。
圣上从没有这样做过,瞧她这样煞有介事,反而因为她这些奇思妙想动气。
云滢的头上又挨了一记轻敲,虽然不疼,但还是打消了她那种奇怪的想法,她将自己的脸慢慢从锦被中露出来,稍微有些了笑颜。
“那官家把我弄成这样,疼得都有些睡不着了,能不能说些故事哄我睡觉呀?”
这样的要求圣上倒是第一次见,她又要委屈,又要窝里横,分明是知道男子这时候会好说话一些。
芙蓉帐被重新掩好,只有零星几句男子讲故事的声音传出来。
“从前有一座山,山里有一座庙”圣上盘坐在云滢的身边,像是哄孩子入睡一样在讲着平淡的故事。
“庙里有一位姓陈的贫苦姑娘,被一个上香的贵夫人相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