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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夜近日越来越沉默。教务由他一手接过,洞悉一切,实在找不出让她忧心的理由。凝望着水道尽头的纤影,他久久蹙眉。
幽暗寂静的深夜,时至三更。娇小的身影坐在水阶之上,细巧的足踝浸入清池,默默拂弄着大朵青荷,夜晚的温度极低,她仿佛未曾感觉,一径出神。莹白的衣裙散在地面,如一朵暗夜开出的雪色昙花。他缓缓走上前,从身后揽住她,小小的身体冰凉。
她并不意外,放松的倚入怀中,冰冷的手指握住了他的腕。轻轻的话音响起。“殊影。”“嗯。”“莎车国上将军灭门一事是你下的令?”
“不错。”“为什么不是杀上将军一人。”“将军夫人出身宫廷,其子又受国主器重,斩草除根才能根除所有隐患。”三十六条人命,包括两个不满十岁的孩童,他说得全无犹豫,思虑也很周密细致,灭门或许是最干脆的作法,但……“你不希望我这么做?”她的沉默让他微感诧异。
“不,你做的很好。”手法完美,干净利落,最有效的完成了任务,即使是她也找不出半点挑剔之处。只是……他……不该是这样……
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细瘦的手臂绕上他的脖子,螓首轻依胸膛。“夜深了,送我回房间。”重重守卫的密室。男子紧盯着软榻上笔直而坐的女孩,半晌说不出话。“你确定真要这么做?”“我以为你会高兴。”白生生的手执起壶,不紧不慢的调弄着茶具,动作轻灵柔美,并不因对方的质疑而有半分不快。“为什么。”他不掩怀疑。“你不像是好心的人。”“你这么想是好事。”她漫不经心的垂下睫,“我确实不是好人。”
“那你为什么甘愿冒险放了他。”无声的笑笑,她斟上了两杯清茶,推了一杯至他面前。“首先,我并不认为是冒险。”袅袅升腾的热气中,她的面容平静而澄定。“比起后面要做的事,这不值一提。”“我更好奇你计划的目的。”精锐的目光不曾稍离,“没什么理由需要你铤而走险。”
“请相信我有足够的诚意。”她淡淡的回视,“对你也同样有利。”“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他的事也就罢了,可后续的……”“我以为那才是你内心深处所想。”她微微一笑,“你骗得了别人,可瞒不过我。”“容我置疑,你知道些什么?”浓眉一轩,他不动声色的反问。“疏勒。”
仅仅两个字,男子的眉瞬时颤了颤。“我听不懂。”迦夜轻笑出声,捧起玉杯汲取温度,闲闲的道出话语。“月使何必佯装,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清冷的眉目泛起一丝兴味,“数年前我平莎车之事,陷龟兹之误,无一不有疏勒的影子。早知疏勒王不过是表面恭顺,有不臣之心,却不曾着手重处,月使可知为何?”
“想来雪使思虑长远,非我等所能臆测。”“西域三十六国我知之甚详,近年所出种种逆教之事,皆有暗线隐伏其间,细细想来,实在不得不佩服疏勒王机谋之深。”“雪使历年辛劳教中尽知,只是不懂这与九微何干。”男子瞳孔收缩,脸色丝毫未变的淡问。“当年疏勒连失两位国主,一时风声鹤唳,直到沙朗若即位,谴长子逃入中原,幼子入教为质至今。”“当年之事,九微也略有听闻。”
“沙朗若即位前为疏勒王弟,生性风流不羁,虽有王邸,却喜流浪混迹于大漠诸国之间,其幼子即是游历时与异域女子露水姻缘后而得,自小长于乡野,直至十岁才迎回疏勒,五年后被送入天山。”男子默不作声,深刻的五官隐入暗处,神情莫测。“其子出身寒微,在王府没没无闻,本不足为道。碰巧迦夜偶然得知,沙朗若送子入教中为质的同时,其子之贴身僮仆遁逃无踪,这一点月使如何看待?”
“想是失主加以恋乡,倒也不足为怪。”男子缓缓回答。“说来恰好,同年月使入战奴营,迦夜曾听夔长老偶然言及月使底蕴上佳,方能在如此短的时间晋升至淬锋营,令人印象颇深。”茶杯渐渐变冷,她随手搁下,笑得很神秘。“月使可知那位疏勒质子的下场?”
“愿闻其详。”“质子入教三月,冲撞了枭长老,被错手杀死。”“不过是个小国人质,枭长老历来行事放纵,人所共知。”“一年后教中左使谋叛,枭长老附逆,被月使诛杀身亡,也算是天道好还。”“雪使究竟想说什么?”男子的声音低沉,隐然伏有杀意。迦夜仿佛不觉,轻松的接口。“我在想倘若教王知晓,会不会如月使一般认为是巧合。”
“雪使若真好奇,何不试试。”僵冷的空气有如凝定。半晌,迦夜忽然笑起来。“月使是聪明人,自然不用把话点透。”她换了个姿势,稍稍放松下来。“如今可信了我的诚意?”九微眼神复杂,探究般看着她。“我不明白你处心积虑究竟为何。”“或许我们想的一样。”“你不像对权力有野心的人。”
“而你是,这一点足矣。”她坦然直承。“我们所求不一,并无冲突。”“你想我怎样。”“策动紫夙全力配合。”“你已说服千冥?”“他比你爽快。”纤手拿起冰冷的茶水倒掉,又斟上热烫的新茶。“事成之后又如何。”没有理会她的薄嘲,他步步思索。“那是你和千冥的事。”她宛然一笑,执手相敬。“鹿死谁手与我无干。”“你能得到什么好处。”他拿起杯,却没有饮下去。“我所求的,无非是事成。”轻啜香茗,她缓缓咽下。“届时我不会参与纷争,你无须过虑。”
“越说越是教人迷惑了,恕在下愚钝。”看着清冷而无欲望的眼,一线灵光猝然闪过,他不敢置信的试探。“你……难道……记得?”素颜忽然不见了笑容。对视良久,她终于点了点头。他静静的凝视许久,绽出一个了悟的微笑,一口饮尽了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