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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宫中,开出第一支艳红的木棉花。
秦秾华从浮玉山回来后,立即就发现了这支早开的木棉,她心血来潮,在绯红的夕阳下,亲自剪下今春的第一支木棉,插入姹紫嫣红的珐琅彩纹花卉纹瓶。
她唇边带笑,显然心情不错。
结绿看得也高兴起来,她好奇问道:“公主,今日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花开得好,就是好事。”她含笑道。
“公主,那舒家的钱也太好赚了——只是见上一面,就能有一千两银子,一千两纹银,相当于一品大员五年半的俸禄!这舒公子真是钱多人傻!”
秦秾华摆弄着瓶中的木棉,漫不经心道:
“饿死的骆驼比马大,舒氏一百年前就在玉京城中指点江山,那时,秦氏和穆氏的祖宗还不知在哪块田里刨食呢。舒氏的底蕴,比你想得更深。”
一个小内侍匆匆跑来,对结绿耳语几句。
结绿走回秦秾华身边,问:“舒公子一回府就派人来催货了,还说有什么收什么,公主,我们这次卖个什么给他?”
“你去找乌宝要个吃剩的韭菜饺子。”秦秾华慢条斯理地说:“就说,这是公主亲手包的,全手工制作,天下无双,意义非凡,让他看着出价。”
结绿眼睛发亮,将公主的话转告给牵线的小内侍。
秦秾华带着木棉花回到寝殿时,少年正紧皱眉头,缠着纱布的手笨拙地握着一只玳瑁管紫毫笔写着什么。
她带着微笑走近,白色的宣纸上落着歪歪捏捏的三个字:秦秾华。
他正在写的三个字是秦曜渊,和他一气呵成的秦秾华不同,秦曜渊三个字,他写错许多次,以至于纸上的秦曜渊越来越多,他的神色也越来越不耐烦。
秦秾华走到他的身后,调整他握笔的姿势,握着他握笔的手,一笔一划慢慢写下他的名字,就在秦秾华三个字后——
“秦,曜,渊。”她边写边念,写完后,轻轻笑了一声:“……好了。”
她放了手,少年依然还保持着最后一笔落下的姿势。
“你的耳朵怎么红了?”
秦秾华还未触及他的耳朵,少年已经触电一般弹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寝殿。
她不由愣住。
结绿这时拿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说:“公主,五皇子送来的食盒怎么处理?”
“里面是些什么?”秦秾华问。
结绿说:“五皇子说是公主爱吃的姜醋香螺……他是不是记错了?公主一吃香螺就浑身发痒,怎么会喜欢吃姜醋香螺?”
秦秾华淡淡一笑:
“……他没记错,有人记错了。”
结绿神色懵懂,见秦秾华没有解释的意思,试探道:“那我拿下去给宫人们分了?”
“不必张扬,你和乌宝分食即可。”
“我知道了。”结绿顿了顿,问:“公主这是不准备原谅五皇子了?”
秦秾华提起唇角,轻声道:“要我原谅他,除非六月飞雪,春分流萤。”
“流萤……是什么?”
少年去而复返,从门外磨磨蹭蹭走进来,耳朵尖尖还留着一抹绯红,面色倒是一如既往的冷酷。
“萤是一种节肢动物,身体里有磷化物发光质,可以经发光酵素作用发出光亮。流萤,就是指飞行中的萤。”
“公主又在说天书了!”结绿简洁明了地替她做出说明:“就是一种可以在夜里发光的虫子!只在夏天的潮湿地方才有!”
少年点了点头,似乎明白了。
他又问:“你不喜欢香螺……喜欢什么?”
秦秾华含笑朝他招招手。
秦曜渊走到她面前,她抬手解开他低垂于脑后的发带。
一头长发倾流而下,乌黑浓密,像是刚睡醒似的,带着些微自然的弧度。她以手为梳,温柔拾起散乱的长发,重新拢成一个马尾,高高束于少年脑后。
少年眉毛浓密,凌厉的眉峰下,是一双眼窝深邃的眸子,光线暗淡时,它是深不可测的黑洞,光线明亮时,它是璀璨温柔的水晶。
他是什么人,取决于照耀他的是什么光。
少年还未加冠,如今束发只用发带,秦秾华给他准备了许多不同的发带,但每次出现在他头上的,总是最开始她随手给他系上的墨紫色这根。
发带已磨出了毛边,他毫不在意,还在用。
恋旧的人,总比不恋的人好。
越是恋旧,越容易被习惯俘获,这样的人一旦习惯追随,即使摘下项圈,他也不知逃跑。
秦秾华微笑道:“阿姊……喜欢你。只要你一直留在阿姊身边,就是最好的礼物。”
……
红霞倾斜,落日已经沉没一半。
妧怜宫的几个内侍在院子里排排站,一手端一水碗,满头大汗地扎着马步。
六皇子躺在一张罗汉床上,手里握着一根青色马鞭,极不耐烦地说:
“你问清楚没有?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去打马球?”
一个刚刚奔回的内侍满头大汗,惶恐不安道:
“回禀六皇子,院判说……说您只要再坚持十天半月,就可以骑马了……”
“还有十天半月?!这到底是什么庸医!想让我憋死在宫里吗?!”
六皇子勃然变色,要不是身上带伤,迈不开脚踹人,他早就一脚踹翻了眼前的内侍。
“六皇子息怒啊……”
围绕着罗汉床伺候的十几个宫人呼啦啦跪了一片,扎马步的几个内侍中,有一人吓得泼出半碗清水,他当即吓得面色惨白,磕头求饶:
“六皇子饶命!六皇子饶命!”
六皇子不耐烦地挥手:“没用的东西,带你去打球场也只有给我丢脸的份!给我拖下去!”
内侍在惨叫声中被人拖走了,剩下的几个端着水碗的内侍抖着水碗,不敢有丝毫出错。
六皇子又心烦自己出不了宫,又心烦眼前这群孬种,鬼火蹭蹭往头顶冒,恰逢宫墙上还有只不知死活的猫叫了一个白天,他大怒道:
“都起来!去把那只猫给我逮下来,我要亲自剥了它的皮烫火锅吃!”
一群宫人立即行动起来,为了一只黑尾巴的白猫,妧怜宫所有人鸡飞狗跳,而那只猫东奔西窜,宫人无论是爬墙去捉,还是拿棍子去打,折腾了好一会,竟然还是让它跑了出去。
六皇子动了真怒,扔下马鞭,从罗汉床上挣扎起身,怒声道:
“给我追!我就不信了,一只猫都还想跟我过不去?!”
六皇子命宫人去追,他自己也抬着崴了的左脚,一蹦一蹦地在宫女搀扶下走了出去。
宽阔的宫道上都是妧怜宫的人,大费周章只为寻一只黑尾巴的狮子猫。
六皇子越找火气越大,恨恨道:“别让我知道那是谁养的猫,否则我让她一宫都吃不了兜着走!”
搀扶他的宫女不敢说话,紧守本分地低头不语。
六皇子转过宫道,和迎面走来的五皇子不期而遇,他先是一愣,接着拧起嘴角笑了起来:“哟,五哥,今儿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六皇子满意地看到五皇子见到他,脸色霎时不好了。
不高兴吧,不高兴就对了,六皇子觉得,只要他不高兴,全朔明宫的人就都该陪他不高兴。
旁人——特别是讨厌的人不高兴了,反过来,六皇子就高兴了。
打人打痛处,他扬着嘴角,说:“五哥,你那好阿姊怎么没和你一路,我没记错的话,她都好久没和你一起出现了吧?”
“阿姊近来身体不适,劳烦六弟挂心了。”五皇子有心转移话题,看了眼倾巢而出的妧怜宫宫人,问:“六弟这是在找什么吗?”
“找一只猫,黑尾巴的白猫。你看见了吗?”六皇子本是随口一问,不料五皇子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你见过?”他马上追问。
“……见过,但并非现在。”
“你什么时候见的?”
五皇子又看了眼手拿竹竿的妧怜宫宫人,说:“你捉猫要做什么?”
“怎么?怕我和猫过不去?”六皇子冷笑道:“五哥和你的好阿姊一样,也开始管起闲事了?”
五皇子没有理会他的挑衅,说:“前几日,我在梧桐宫中看到了你说的猫。”
“……又是梧桐宫。”六皇子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等等!”五皇子在他身后叫道。
“什么?”六皇子满脸不耐地转过头。
“那只猫是梧桐宫养的猫……你要是伤了它,九弟不会善罢甘休的。”
六皇子露出一个冷笑:“……那又怎样?难道我还怕他一个杂种吗?”
“六弟当然不怕,但是如果有更好的方法,为什么要去和他纠缠在一起,折损自己的风度呢?”
“……什么更好的方法?”
五皇子看了眼搀扶他的宫女。
六皇子道:“……这是我母妃给我的宫女,你直说。”
“这猫是七姐拜托九皇子收养的猫,六弟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猫杀死,再用猫尸嫁祸九皇子,众人就会皆知九皇子残忍暴戾,敬而远之,七姐自然也不会再袒护此等暴虐无道之人,一个在宫中失了庇护的皇子,再怎么也是独木难支,届时,六弟想怎么报复,还不是易如反掌?”
“……五哥这是怎么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居然会有五哥为弟弟出谋划策的一天?”
“我话已至此,用不用都是你的事。我还有事,便先走了,六弟自便。”
五皇子一拱手,和六皇子擦肩而过。
“呵……”六皇子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转身往妧怜宫走去:“给我留意着那只猫,我自有用处。”
秦曜安……真当他是傻子?
想拿他当刀使?
老子先拿你当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