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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团子
十二月。
虎丘水杉红,姑苏城寒意深深。
都说春困秋乏夏打盹冬无力,在气温下降后,出门这件事也变得有些艰难。
夏皎的大衣换了下来,变成了羽绒服,里面穿一件毛衣,下面也开始穿厚厚的加绒裤子。她本身就是南方人,也适应了南方湿润润阴寒寒的冬天,倒是店里面,有个哈尔滨的妹子,被冻得差点掉眼泪,午餐的时候,眼睛含泪地描述室外的阴湿感:“我觉着自己像是走路上被人浇了一头冰水。”
长江以南没有暖气,这让北方人很不适应。夏皎还好,但她也无比想念住在北京时候的统一供暖,地板和整个房间都是热烘烘的,可以光着脚在木质地板上走来走去,或者直接坐在上面窝着看电视,读书。
这里不行,羽绒服一潮湿就好像失去了抵御能力。
外面的小红毛本来还是照例下课时候跑来蹲一蹲——郁青真和夏皎慢慢地说清楚原因,小红毛,哦不,朱孟城一直为当年的事情感激郁青真,现在这种行为有点像“滴水之恩,无以为报,所以盯梢”?
简单来讲,小时候的朱孟城因为身体弱、个子小,没少被人当成女孩欺负过,他现在发育好了,感觉自己有能力报答当年的恩情,所以天天跑来这里,看看郁青真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他帮忙。
说到这里,郁青真吐槽:“你说,一男高中生,小屁孩,能帮什么?他现在就梦想着路上出现个欺负我、劫道的,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才算互相扯平——拜托哎,现在都什么时候来,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事。”
夏皎:“……咦?”
她对这件事仍旧持谨慎的保留态度,她承认自己对一些看上去小混混的坏学生存在一定的偏见。但这种偏见,在亲眼目睹郁青真把只穿了校服的朱孟城一通教训后,出现了一点点破碎。
“大冷天还穿这么少,耍帅啊?”郁青真气不打一出来,教育他,“冻坏了手怎么办?啊?不是说要好好学习?你得考大学啊……”
噼里啪啦一通教训,就像教训自家不成器的弟弟。夏皎看着朱孟城老老实实站着,他个子高,耷拉着脑袋,就像一个……被小鸡仔教训的老实巴交大鳄鱼。
不过教训是有用的,第二天,朱孟城再过来,就开始老老实实穿厚衣服、戴手套。
朱孟城家就住在附近,他每次都是送郁青真上地铁站,再默默地回来。夏皎撞见他两次,他好像并没有“金盆洗手”,还是和狐朋狗友们在一块儿,不过到了郁青真面前,还是老实巴交大鳄鱼的形象。
眨眼间,冬至将近。
温崇月买了冬酿酒——只有在冬至前夕才会有,每年冬至前上市,就卖两周,冬至当天停止销售。温崇月公司中也发了一些,夏皎的花店里也送,不过是精装的,超市里就能买到。
温崇月拿回家的散装酒,去观前街老酒铺买的,只是夏皎尝着味道没有什么区别,都是金黄色的酒液,糯米酒,上面飘一层桂花。
夏皎很疑惑:“味道差不多嘛,为什么还要排队去买散装酒?”
温崇月说:“以前散装酒卖的便宜,所以排队的人多;现在排队的年轻人,大多是觉着散装的更有……嗯?那句话怎么说?”
夏皎猜测:“潮流?网红?还是认为散装的更有滋味?因为等待让酒有了意义?”
温崇月颔首:“差不多。”
夏皎疑惑发问:“那你为什么排队买?”
温崇月言简意赅:“大约是发泄无用的精力,以及让小皎皎也尝尝’正宗’。”
夏皎凑过去,给了一个安慰亲亲。
她这几天比较忙,又是学习又是出差,的确有那么一点点忽略丈夫。
苏州的冬天是从腌雪里蕻开始的,苏州的老人都喜欢腌一些脆生生的雪里蕻吃,温崇月不会腌,就买了一些回来。还有藏书羊肉,藏书是地名,藏书镇,也是制造这个羊肉的工艺,用木桶加工出来的羊肉都叫这个名字。
藏书镇山上养的羊不够吃的,也有从山东、河南运过来的羊,做好了之后,一样的没有腥味儿,温崇月和夏皎吃羊腿肉,里面加了羊肚和羊血,白菜、油豆腐,熬煮出来汤乳白色,嫩生生,上面浮一层细细碎碎的小葱花,店里还送了一个小碟,能让客人蘸着蒜蓉辣椒酱吃。
羊肉吃多了上火,夜半月中,温崇月忍不住抱着夏皎亲亲贴贴,她刚刚洗过澡,胳膊和脖子又软又滑,空调吹着暖风,她就像一颗煮熟、又滑又香喷喷的汤圆,温崇月吃了两桃,又含了汤圆几口,嘬得汤圆出甜豆水,夏皎又抬手,将温崇月推开。
“困呢,”夏皎含糊不清,“等周末吧。”
温崇月无声叹息,摸了摸妻子的头发,小温压汤圆,不甘又难受地折返。
“睡吧,”温崇月说,“小娇娇啊小娇娇。”
这个外号真是起得一点儿也不假,真是娇。温崇月明白,若是强硬一些或者再无赖些,她肯定不会拒绝。只是看她这几天忙忙碌碌,让人不忍下手。
夏皎忙,但冬日的节令菜一样儿也没少吃。炒毛豆,炒肉丝,炒冬笋,炖什锦大锅……一眨眼,冬至到了。
冬至这天,夏皎终于放了一天假。
过冬至,要吃冬至团子,水磨粉做皮,馅料儿有两种,白团子用苏州本地的白萝卜和猪肉做馅儿,青团子是芝麻豆沙馅儿,还有咸鲜味的腊八粥,青菜、赤豆、黄豆、油豆腐、芋头、百叶……温崇月听从同事建议,又往里面加了荸荠和白果,一块儿慢慢地炖。
冬至清晨,夏皎一睁眼,先去精神百倍地找温崇月问好,伸手要红包。温崇月早有准备,塞给她一个,按住亲了亲脸、又亲了亲眼睛,才松开手,要她去洗漱,然后吃冬至团子、喝腊八粥喝冬酿酒。
今天于昙给她们放假,温崇月也请了年假,就一天假,远地方去不了,还是在苏州里玩,想着是时候取旗袍了,哪里想到又在旗袍店中遇熟人。
宋兆聪。
对方看上去气色不算太好,到底是老子遭殃,儿子也跟着受牵连。白若琅对他不怎么上心,或者说,白若琅只对自己上心,其他的一概不管。他老子宋良舟极宠他,活脱脱宠出来个纨绔子弟。
宋良舟如今有难,想着要将宋兆聪送到国外避避风头,实在不行还能让他多学点儿东西,可惜计算晚了些,已经错过最佳时机,白若琅没能送走,儿子也没能送出去,财产转移失败。
宋兆聪近两个月灰头土脸的,和自己那些狐朋狗友算是断了联系,更何况从白若琅口中得知自己心心念念追了这么久的女孩早就成了嫂子,更是无颜愧对温崇月——宋兆聪再怎么顽劣,还是守规矩的,惦记哥哥妻子这种话说出去实在丢人,现在见了温崇月和夏皎,也是躲躲闪闪。
他这时候跑苏州过来,还是来取白若琅之前在这个店里订的一些衣服,以及先前白若琅在苏州一些店存的钱,都一一取出来。
夏皎没怎么和宋兆聪说话,倒是温崇月,面色如常,嘱托他几句,淡淡的,临走前,又问了句:“妈还好吗?”
宋兆聪呆了呆,才慢慢地说:“还好,没什么事,她被姥姥接回去了,在姥姥家住着,就是受了点惊吓……”
温崇月说:“你这几天多陪陪她。”
宋兆聪点头。
温崇月又说:“别的没什么事,有什么困难给我打电话。说到底,我还是你哥。”
宋兆聪:“嗯!”
夏皎却惊异地看了温崇月一眼。
她没想到温崇月对宋兆聪仍这样好,也没有想到温崇月会再问起白若琅近况。
温崇月面容平静,仍旧牵着夏皎的手,缓步进店。
新旗袍做得很合身,是淡淡的紫色,不过要等春天才能拿出来穿了。店里面新来了一种布料,真丝的,花纹很独特,清爽干净,温崇月让老师傅重新给夏皎再做一件,他自己捏着新领带——是用夏皎做旗袍剩下的真丝料子做的,薄薄一团,温崇月很满意。
嗯,情侣款,很不错。
如果说非要有什么让温崇月不高兴的话,莫过于夏皎的那个高中同学——又高又黑的大高个,也跳槽,不偏不倚,跳槽到了苏州。
还和温崇月在同一幢楼上。
温崇月并不喜欢这种缘分,就像动物界的雄性,总是很介怀在自己的地盘上出现第二只可能回抢夺他所拥有东西的雄性,尤其对方还具备着“青春期男同学”这种令人介怀的标签。
温崇月克制着自己的求知欲。
这个大黑个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温崇月的敌意,每次相见,他都笑得像是一只快乐的大猩猩,声音洪亮地和温崇月打招呼,温崇月礼貌回应,心中只希望妻子不要再遇到他。
有时候,越是怕什么,什么越容易出现。
冬至后第三天,夏皎下午提前下班,她早早地来找温崇月,想要给他一个惊喜,没想到还没等到温崇月,先在楼下偶遇杨叶。
还是对方先发现的她,笑着大步走过来;老同学见面,自然不一般,夏皎又惊又喜,和他聊起来,问他怎么来这里,怎么换了工作……
正在兴头上,杨叶邀请她喝咖啡,夏皎还没拒绝,却听见熟悉的一声。
“皎皎。”
夏皎眼睛亮了,她开心地转身:“温崇月!”
循声望去,夏皎看到自己的丈夫。
他刚下班,穿着黑色的羽绒服,原本带着眼镜,现在摘下来,用随身携带的纸巾擦了擦,眯了眯眼睛,好像有些看不清楚。
温崇月微笑,语气和煦:“皎皎,你身边的人是谁?”
夏皎呆了呆。
咦。
温崇月的眼睛……什么时候近视得这么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