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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莎出生在大陆东侧的一个叫“拉德曼”的山村里。
父母都是农民,家里四个孩子,她是老大,下面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平时要操劳家务,照顾弟妹,做手工补贴家用,农忙时要去帮父母做活,经常还会被村子里其他人叫去帮忙。
因为大家都知道,艾尔莎是当地最漂亮、最聪明、最勤劳、也是最能干的姑娘。而且她还识字,会数数。
最后一点,放在普遍都是文盲的乡野里就太难得了。
艾尔莎的文字和数字都是向治安官夫人学的。
她在夫人生产小女儿时,将其照顾得很好。生产后,善良的治安官夫人便会在有空时,教授艾尔莎诗歌和数字歌。几次下来,艾尔莎就能捧着珍贵的故事书,给刚出生的治安官小姐说故事。
一本书说完,治安官夫人就能自己照顾小女儿了,回到家的艾尔莎也掌握了基本单词的书写。
但对艾尔莎来说,这还远远不够。
会识字只是她进入教会学习魔法的第一道门槛,第二道门槛是驻扎在村里牧师的好感。
这一点,在她多次帮牧师布道、缝洗衣衫、抄写书卷后也达成了,牧师先生答应帮艾尔莎写一封推荐信,只要她达成最后一个条件。
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一道门槛——农民子女加入教会需要三枚金币。
这可比学会识字、获得推荐信难得多。
毕竟艾尔莎全家一年的收入也才三枚银币,而十枚银币才能兑换一枚金币。
三枚金币的话,需要全家人不吃不喝攒上十年才够。
以前艾尔莎在村长家当女仆,经过三年的省吃俭用和父母亲的支持,总算节省出一枚金币。
但去年的时候,村长试图将她送给五十多岁的领主大人当情人,多亏了治安官和铁匠的阻挠,艾尔莎才得以幸免。只是这样一来,她也就丢了女仆的工作。
失去村长这个村子里最大土财主的“资助”,艾尔莎从去年到现在,过去整整一年也才攒下1枚银币,这还是在照顾治安官夫人的情况下——总不能希望夫人今后二十年,每年都生一个孩子。
从目前来看,艾尔莎进入教会学习魔法的希望好似几将破灭。
不要说去魔法协会学习,那会更贵!魔法协会的入会费用是三十枚金币,那对普通的农民家庭来说,简直就是天价数字!
至于佣兵工会,很遗憾,他们似乎对女子有种歧视,而且更青睐战士、刺客这种冷兵器职业。按照某个路过拉德曼的佣兵大人的说法,像艾尔莎这种漂亮又年轻、还是处女的16岁少女,一旦踏进工会的势力范围,就会被某些心怀不轨的佣兵掳去,要么被卖给贵族当奴隶,要么就会被献给高等血族当食物。
佣兵这么说的时候,就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艾尔莎,仿佛下一秒就会抓走艾尔莎。
吓得艾尔莎的母亲当时抱住艾尔莎不放,声称只有她死才可能让艾尔莎前去隔壁小镇。那里正好有个工会分会。
在佣兵的大笑声中,艾尔莎面沉如水。晚上还冷静地将这名佣兵挡在门外,因为对方声称只要艾尔莎不是处女,就不会有风险,而怎么不是处女……
只能说,幸好当时铁匠正好从附近经过,帮艾尔莎赶跑了那个心怀不轨的男人。
当不成佣兵,进不了魔法协会,又不愿当贵族的情人,一个农民家庭出身的少女想要出人头地,好像只有进入教会当修女。而就算是这条路,也被三枚金币的价格死死卡住。
当然,因为艾尔莎长得漂亮招人喜欢,好像还有另一条路——
铁匠的大儿子和治安官的小儿子都曾多次向她表白过。
他们都表示,只要艾尔莎愿意嫁给他们,他们就会准备三枚金币的聘礼。不多不少,正好够艾尔莎加入教会。
但嫁过人的女性是当不成修女的,顶多算是教会的世俗成员。
世俗成员凭借聪明才智,的确有学习基础光系魔法的机会,只是再往上就不可能了。
更不要说,一旦嫁人,就要生孩子,生完一个生两个,生完两个生三个,光是家务和孩子,就会彻底困住艾尔莎。
艾尔莎知道这一点。
向她求婚的两人也知道这点。
但他们都假装不知道。
在两个好小伙子描绘的灿烂前景面前,艾尔莎只能用最礼貌最委婉的话拒绝他们。
次数一多,不但两个小伙子,就连他们的父母好像也对艾尔莎有了意见。
这让艾尔莎非常苦恼——
其实铁匠和治安官都帮了她许多,她对他们两家人都非常感激。
铁匠的大儿子和治安官的小儿子跟她年纪差不多大,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都很了解,本身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在周围人眼中都是非常适合的结婚对象……
可是,她就是不想嫁给他们。
她对他们两没有男女之情,更不愿为了他们放弃自己的梦想。
尽管,现在这个梦想,看上去真的十分渺茫。
就在艾尔莎还在烦恼这些放在大人物眼中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时,真正的大人物降临了拉德曼村。
那是一个子爵,带着他的骑士和雇佣兵队伍经过艾尔莎的家乡,要前往位于大陆中央的人族王都。
只是中途子爵生了病发起高热,才不得不停驻在拉德曼村中修养一段时间。
十天后,仍不见好转的子爵拔营离开,好像是嫌弃拉德曼村没有足够好的医师,牧师的光系治疗魔法也很差劲,决定转道去几十英里外的一座商贸大城求医。
子爵离开后,一直提心吊胆的村里人统统松了口气。
只是没等他们庆贺大人物没在村里出事,一个村人就开始发热生病,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五十多个人口的小乡村,转眼就有大半人染病,据说症状跟已经离开的子爵一模一样。
艾尔莎的两个弟弟都染上了病,最小的妹妹虽然没事,但在母亲同样染病的情况下健康状况已经岌岌可危。
在村里牧师也得病的情况下,父亲决定前去隔壁塔卡镇寻找更好的医师,顺便将艾尔莎的小妹妹送到她们姑妈家,打算等其他人好全后,再将小女儿接回来。
从拉德曼村到隔壁塔卡镇需要五六天的时间,这样一来,家里只有艾尔莎一人照顾弟弟和母亲。
最后还是艾尔莎推着犹豫不决的父亲出门,让他放心,拍着胸脯保证会将家里三个病人照顾得很好。
“真要有事,我也会去找其他人帮忙。爸爸你就安心赶路吧!”艾尔莎蹲下身,摸摸小妹妹的头,“蒂娜也要乖乖的。等爸爸请回医师,治好大家,你就能回来啦。我保证,不超过十天时间。”
眼里含泪的小妹妹伸出手:“拉钩!姐姐要说话算话!”
“好好,没问题。”
等父亲走远,艾尔莎脸上的笑容才散去。
她望着父亲和妹妹渐行渐远的背影叹了口气。
她刚才说得信誓旦旦,其实心里压根没底。
就在今天早上,又有三个村人得病。这样一来,整个村子里还健康的人连十个都不到。这其中又有一半人都像艾尔莎的父亲这样外出求医——大家都相信,请来越多的医师,治愈大家的可能性就越高,所有人好的可能性就越快。
艾尔莎也是这么相信的。
塔卡镇上的牧师水平一定会比村里杰克牧师更高!
一旦父亲请回一位,两个弟弟和母亲就能重新站起来了!
就算父亲失败了,还有铁匠大叔,治安官大人他们——保险起见,这几名外出求医的大人都是从不同方向出发,前往不同城镇。
艾尔莎在心里算算,发现父亲走后,整个村中的健康人除了自己就只有治安官夫人、铁匠的大儿子,还有治安官夫人的小女儿三人,甚至最后一位根本出不了力!
在这种情况下,不要说找别人来家里帮忙,她不被叫去别人家就不错了!
忧心忡忡的艾尔莎回到里屋,将母亲和弟弟们额头上的湿毛巾重新打湿再敷上,发现他们身上的温度比昨晚更高。
再这样下去,就算最后能好全,脑子也可能烧坏,尤其是她的小弟弟尼尔!他今年才5岁!
可在这种情况下,她又能做什么呢?
要是她早就进入教会,掌握了光系法术就好了。
在七种魔法元素中,光系的治愈力是最强的。掌握着光系法术的教会牧师和修女经常和医师们抢活干,甚至他们自己,因为接触光元素多了,也比常人更不容易生病。
可惜,村里的杰克牧师水平不过关,这次还是倒在了病魔的袭击下。
艾尔莎一边不停给三个病人换毛巾,喂水,擦掉汗水,一边心中祈祷父亲能早点带着牧师赶回。
中午的时候,她见母亲和弟弟们的病情还算稳定,正打算休息一下,结果铁匠的大儿子跑过来,告诉她有人回来了!
艾尔莎唰地一下站起身,心里跟小铁匠一样激动。
不可能是爸爸!
爸爸今早才走。
但很可能是铁匠大叔!
他是最早离开拉德曼村外出求医的,而且去的还是最近的科博村,听说科博村的驻村修女特别擅长光系法术,以往从未被哪种疾病难到过。
“一定是爸爸回来了!”小铁匠显然跟艾尔莎想到一处,两人一起往村口跑。
一想到村里四十多个病人有救了,两个年轻人的步伐越来越轻松。
很快,两人同时看到村口的一抹白金色,那是教会成员专用的白金布料。
“是圣骑士团!”艾尔莎身边的小铁匠,兴奋得声音都变了调——他一直很向往教会圣骑士,觉得他们比一般贵族麾下的骑士更强大、更高贵、也更圣洁。
披白披风、穿银盔甲的圣骑士足有二十多人,他们并未进村,而是在村口就呼啦啦散开。
除了这些圣骑士,艾尔莎发现还有——
“神啊!是魔法协会的法师老爷!他们身边的一定是法师学徒!还有那些穿皮甲,拿斧头和锤子的人,他们一定是佣兵!”
不同于越来越激动的小铁匠,艾尔莎的步伐反而慢了下来。
这不对劲!
如果说那些圣骑士是护送科博村的驻村修女还能勉强说得通,但那几名法师和近百名佣兵是怎么回事?!
铁匠大叔没理由、也没那么大能量请来这么多的厉害人物!
而且,那些佣兵在做什么?
“艾尔莎……”身边的小铁匠也看见了,他的嗓音里多了几份迟疑,“为什么佣兵大人要在我们村口挖坑?而且那位圣骑士大人的手势……他们是在让我们回去吗?爸爸呢?爸爸在哪?”
艾尔莎沉默不语,她忽略掉那名圣骑士的示意,没有回头,只是停在原地,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扫视不远处同样沉默的人群。
和分散开的圣骑士一样,三名法师交头接耳了一阵,其中两名带着各自的学徒走开,看方向,是绕去拉德曼村的东西两侧。
这里要说明一下,拉德曼村有三个出入口。
村子北面,也就是艾尔莎和小铁匠他们正对的这个是主路口,东西两侧分别有一条小道。而村子南面则是一条又深又湍急的河流,无论是村里人还是外人都没法渡过。
也就是说,如果那两名法师和先前分散开的圣骑士们,的确是分成两批前往东西侧的小路,再加上眼前留下的这批,村子的三个出入口就全被堵住了!
还有那些佣兵,他们眼下挖出的长长沟壑,艾尔莎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像用来防火的……
火……
围村……
接连生病的村人……
匆匆离开的子爵……
艾尔莎曾经给治安官的小小姐念过一个童话故事。
在那个故事里,主人公的村子因为一场疫病被国王下令烧为灰烬,连同村里的人也一起被活活烧死了。
当时念的时候,艾尔莎还觉得这个故事太残忍了,不适合小孩子听,所以她只念了一个村子被焚烧的开头,就直接跳到了下一个故事。
后来她自己翻看完那个故事,发现结局是国王千防万防,自己也还是染上疫病,最终被自己的儿子,也就是下一任国王下令烧死。
通过那个童话故事,艾尔莎不但学会了“燃烧”“火焰”这些新单词,还知道了“疫病”的存在。
这种病会让人一个接一个地染上,只有最顶尖的医师和光系魔导师才能从源头解决。
而艾尔莎因为心中的梦想,恰巧了解过魔法师内部的实力划分,分别是:法师学徒-初级法师-中级法师-大魔法师-魔导师-大魔导师。
大魔导师十分稀少,往往同一时代,整片大陆上也只有三五个人。
魔导师稍微常见点,但放在魔法协会中也是有资格成为会长的人物,放在教会中至少是红衣主教级别。
换句话说,就拉德曼村子这么点人口数,连贵族都没有,压根没有请魔导师出手的资格。
没有魔导师,顶尖医师也不可能自己跑来这种乡野之地,在这种情况下,地区领主又想解决疫病源头的话,就只有靠火焰了。
高温基本能杀死所有病魔。
唯一的代价,只有拉德曼村人的性命。
艾尔莎知道,自己村子里这点人,在大人物们看来,根本不算什么——
据说村长想把她送去的那位领主家中,光女仆就有一百多人!是拉德曼村人口的两倍!
领主大人要彻底杜绝传染可能,既不会放过村里生病的人,连目前还健康的也不会放过!
“艾尔莎?艾尔莎!”小铁匠在艾尔莎面前挥手,年轻红润的脸上满是困惑,“你发什么呆啊?是看圣骑士大人看傻了吗?”
艾尔莎一言不发,抓起他的手腕就往家里跑。
“诶诶诶?艾、艾尔莎?你做什么?”
艾尔莎充耳不闻,埋头苦冲,直到回到自己家里,“砰”地一声关上大门,她才转身面对小铁匠。
此时两人都在大口喘气,小铁匠的耳朵都红了,眼神乱飘:“这、这……这种时候,还是白天……做这种事不太好吧?我,我本来还打算等到我们新婚之夜的时候再……”
“他们要放火烧村!”艾尔莎用颤抖的声音打断了小铁匠的幻想。
后者愣了愣,居然咧嘴笑了,还伸手过来要摸艾尔莎的脑门:“你也发热了吗?怎么都说起胡话了。”
“你没看到那些佣兵挖的防火槽吗?!那是为了防止待会烧村时的大火蔓延出去!”艾尔莎“啪”地打开小铁匠的手,转身走进内屋,她要先把两个弟弟和母亲送到河边。
“我不信!”
“那你就去小路那边看看!看看是不是同样有法师、圣骑士在把手,是不是有佣兵在挖槽!”
“……”
背后安静数秒,随即响起开门声和急促的、逐渐远去的跑步声。
艾尔莎将母亲和两个弟弟唤醒,几句话说明情况,又顺手拿走家里所有积蓄,就扶着他们往后河走。
走到一半,迎面撞上满头大汗的小铁匠。
小铁匠虽然满脸汗珠,脸色却煞白一片,连嘴唇都没了颜色,跟眼神一起颤抖:“艾尔莎,怎么办……真像你说的……他们要烧死我们!”
到这种时候,艾尔莎反而已经冷静下来,她口齿清晰地命令小铁匠:“你立刻回你家,带你的母亲和弟弟妹妹出来,到河边那棵橡树下和我们汇合。然后我去通知爱雅婶婶和其他人,你去村长家里,把他家最大的那张木床床板拆下来,搬到河边,如果来得及,我会去帮忙。村里只有那一张大木板,通过那个,我们才能渡河。”
“好好好!”小铁匠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立刻甩开腿飞奔起来,而艾尔莎扶着母亲和弟弟们继续向前。
之所以让小铁匠去拆床板,一来是因为铁匠家趁手的工具会很多;二来他是男性,力气比艾尔莎和治安官夫人大,拆起来更快;三来,小铁匠现在慌得不行,如果去通知其他人说不定会没头脑地一阵大喊,到时候惊动了守在村外的法师和圣骑士就不妙。而且,说是通知其他人,并不是所有人……
艾尔莎算过了,她们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村外的人迟早会发现。
按照最坏的打算,只有她们三家人能走。就是按照最乐观的估计,也来不及通知村里所有人,尤其是其中还有几家全是病重到走不动路的人……
她太没用了。
不能让所有人都活下去。
巴雷叔叔,恩普奶奶,小杰米,他们都……
“艾尔莎。”
“怎么了,妈妈?”艾尔莎立刻抬头。
“你抖得好厉害,你也生病了吗?还是我太重了?要不你带埃里克和尼尔先走,我先休息一会儿,待会再扶着墙慢慢走过去。”
“我没事,妈妈。很快就到河边了,你再坚持一下。”
黑发黑眼的女性停住了脚步。
“妈妈?”
艾尔莎的妈妈用虚弱却坚定的力道将艾尔莎的两个弟弟拉过去:“去吧。去通知其他人,我们慢慢走,这样就能多救一些人了吧。”
“……”
“快去,艾尔莎。你是以后要进教会的人,怎么能因为这种事心灵蒙尘。”
“今天看到圣骑士,我就不会进教会了。”艾尔莎用衣袖擦掉眼泪,扭头往村里跑。
没关系的。
在耳边的风声中,她对自己说。
刚才离后河只有百米都不到的距离。
母亲绝对能带着埃里克和尼尔走到河边。
而且待会小铁匠会送他的家人去后河,说不定刚好跟妈妈弟弟们一起到橡树下。
她这边也来得及!
绝对能比预计的救更多的人!
“爱雅婶婶!快走!他们要放火烧村除疫!快带小艾米她们去后河橡树下集合!我们用木板渡河走!”
丢下这句话,艾尔莎继续奔走。
年轻的心脏在胸腔内砰砰跳动,鲜血随着每一次跳动而被泵向全身四肢。
一道黑影在她头顶一闪而过。
但无论是在村里四处奔跑的艾尔莎,还是村外忙着挖沟的佣兵,亦或者是叉腰观看的法师、戒备的圣骑士,都无人发现那道黑影,自然也没人看到黑影落在后河橡树的茂密树冠里,化为一道人影,发出轻笑:“只是出来觅个食,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可怜的小东西……”
拉德曼村共有十三户人家,当艾尔莎通知到第八户人家时,开始有火球从天降落。
当她来到倒数第二家,村子四处都是跳跃狰狞的火焰。
眼见只剩最后一家,艾尔莎咬牙冲进噼里啪啦燃烧的茅屋里,抱起床上奄奄一息的小杰米就往外跑。
小杰米今年五岁,正是和她小弟弟一样的年纪。
他母亲早死了,只有一个大他两岁的姐姐和父亲。父亲在两天前出门去找医师,姐姐就躺在小杰米身边,只是没了呼吸。
这样的情况在如今的拉德曼村并不罕见。
艾尔莎进完十三户人家的门,少说看到了有十多个死人,其中基本都是老人和小孩。
看到这样的死亡率,艾尔莎一开始还在疑惑那位子爵怎么撑到十多天都没死,等从小杰米家出来时,她已经想通了——那种贵族身边,一定有光系法师在。那名法师一定在那十多天里用光元素维持了子爵的生命。直到后面发现维持不下去了,子爵才匆匆离开……
估计到现在,子爵也没死。
死的反而是拉德曼村的人。
艾尔莎喘着气,她的腿和抱着小杰米的手都在发抖,喉咙发干,嘴里有股血腥味。
身体在不断向她叫嚣着疲惫,让她放下小杰米,坐到地上好好歇歇。
不行。
就剩最后一点距离了。
只要到后河旁的橡树下就可以休息。
艾尔莎不断在心里为自己鼓劲,告诉自己再走一步,再多走一步,再走一步……
终于,橡树那茂密的树冠开始进入她视野。
身边随着房屋的减少,火焰也越来越微弱,夹着水气的微风迎面而来。
艾尔莎下意识深吸一口气,吐出满腔的焦味和烟气。
只是随着她向橡树树冠靠近,除了越来越响亮的湍急水声,还有嗖嗖的破空音。
艾尔莎脸色一变,恨不得立刻飞奔过去,两条腿却不顾她的意愿越来越沉重、缓慢……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惨烈又熟悉的哀嚎。
妈妈!
疲乏的身体中陡然多了股力量,让她眨眼的功夫就冲到橡树的绿荫下。
那里或坐或倚着十几名村人,还有一半人已经躺在了地上!
其中就有小铁匠!还有……
“埃里……妈妈小心!”
只剩十几步的距离了,本来艾尔莎和她的亲人之间只剩十几步。
但就是隔着这么短短的一段路程,艾尔莎看到一根箭穿过她妈妈的胸膛,带着血花,射在地上。
地面上还有许多相同的血花和箭矢,每一根箭的尾羽上都沾有血迹。
橡树下已经血流成河,多余的血液浸润泥土几英寸深。
空气中,除了湿润的水气,树叶的清香,更多的,是厚重到让她想呕吐的血腥味。
黑发黑眼的女人缓缓倒下,就倒在她两个儿子中间,三人的胸膛几乎在同一时刻停滞不动。
艾尔莎缓缓抬眼,隔着十几步的距离,隔着十几步距离之后的汹涌河面,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孔。
那名曾调戏过她、意图行不轨的佣兵正手执长弓,站在河对岸,嬉皮笑脸地看着她。
“原来是你啊。”名为巴里的佣兵吹了声口哨,“我就说这附近地形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原来是你住的地方。”
“哟,老大认识对面的美人儿?”巴里身后,另一名拿长弓的佣兵笑道,“这可就尴尬了。剩下这么多箭,我们是射还是不射呢。”
“为什么不射。”巴里说着重新抬起手,箭矢正对向艾尔莎,“我认识美人,美人却不想认识我。对吧,小美人?你还挺聪明的,居然知道疫病这回事,猜到我们要放火烧村。”
面对那枚随时会击中自己的箭矢,艾尔莎放下小杰米,用自己身体挡住后者,同时始终控制着视线不敢往地上扫,尽力维持声线的平稳:“是领主大人雇佣你们来的吗?为什么还有教会的圣骑士?还有法师。”
“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巴里似笑非笑,“光是领主大人一个人可没这么大能量。”
艾尔莎内心满是绝望,还要克制着不露出来。
她将发抖的手往袖子里缩,努力憋回眼泪:“是教会,而且还必须至少是地区主教,不然没法命令魔法协会。”
“不光如此,你抬头看。”
艾尔莎顺着巴里的话抬头,瞳孔骤缩!
刚才她急着赶路,全部注意力都在说服自己不断迈步上,居然没发现头顶不知何时已出现一道半透明的屏障!
屏障像一个鸡蛋壳,将整个拉德曼村包裹在里面。
艾尔莎亲眼看到,身后有一缕黑烟直冲云霄,却在碰到屏障的那一刻无功而返!
屏障自头顶垂下,直直没入后河的河道中。
“知道这是什么吗?”巴里的声音仍旧漫不经心。
“我知道!”艾尔莎抢断他的话。
“哦?”
“是教会的圣光结界……”
“哇!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连这个都知道,你果然不是普通村姑。”巴里的夸赞还没说完,手中长弓突然调转方向,箭矢应声而出!
“住手!”
“嗖!”
“砰!”
一个人影栽进后河中,溅起不小的水花,那块承载着最后一抹希望的木板也掉进河里,转瞬就被冲远。
艾尔莎的喉咙里宛如被塞进一颗完整的鸡蛋。
她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箭技,像长了眼睛一样,绕过橡树粗壮的树干,准确命中位于巴里视线死角的人。
“啧啧啧,真是个小机灵鬼。要不是我警醒,还真被你骗到了。”巴里随手从后腰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重新搭弓拉弦,瞄准艾尔莎,“不过整个村子都被设了结界,就算我放手让你们渡河,你们也过不来。何必呢,小美人。与其被烟火熏死,不如被我射死吧,我还能给你们一个痛快。”
他冲艾尔莎眨眼:“看在你长得这么漂亮又聪明的份上,我会直接命中你心脏,保证又快又准。”
艾尔莎此刻已说不出话。
实际上,在看到母亲和两个弟弟的尸体后,在看到那道结界屏障后,她就突然发现自己今天死定了。
而死亡,好像也没想象中那么可怕。
偏偏在这时,一个佣兵从对岸树林里走出,提着一堆东西扔到巴里面前:“老大,都在这儿了。”
巴里只用眼角扫了一眼,艾尔莎的目光却凝固住了。
那堆东西……不对,是几个人头,全是她熟悉的人!
父亲,蒂娜,铁匠大叔,治安官……
那些外出寻医的人,都被这群佣兵截杀了!!!
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偏偏是他们。
不是子爵,不是对岸的刽子手,不是那群道貌岸然的大人物!
为什么偏偏是无辜的他们!!!
“唉,我最见不得女人哭了。”巴里忽然叹了口气,连手中弓箭都微微放低,“小艾尔莎,既然你问过我怎么成为一名佣兵,说明你也很有志气很有野心。那你就应该明白,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就是像我们这种贫苦出身人的性命了。”
一时间,河两岸都安静下来。
无论对面本在嬉笑调侃的佣兵,还是这边哭嚎哀求的村民,所有人都沉默了。
只有后河湍急的水流声,还有头顶橡树树冠的沙沙响动。
“这世界就是这个样子。贵族、法师老爷、主教大人……他们的命才是命,而我们,全都不值一提。你应该也看到啦,今天挖沟的是我们佣兵,冒着被染病风险截杀你们的也是我们,圣骑士大人只需要围住村子不让人出去,法师老爷更简单,只要搭个结界,放个火球就行。”
巴里边说边重新抬起手。
这就像个命令,其他佣兵纷纷搭弓拉弦,几十支羽箭对准河的这边。
精铁打造的箭头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
“可怜的小美人儿,下辈子争取当个贵族小姐吧。”
“嗖!”“嗖!”“嗖!”
艾尔莎一动不动,注视那些箭矢像暴雨般迎面而来,身后原本已经冷却下去的温度不知何时再度升高,估计是法师们又放了一次火球。
在这种情况下,不要说她了,就算是被她护在身后的小杰米也绝活不下去。
这里的人都活不了。
整个拉德曼村注定要在今天死去。
母亲死了,父亲死了。
埃里克死了,蒂娜死了,尼尔也死了。
大家都死了。
现在轮到她了。
她并不畏惧死亡。
只不甘,为何死的是她们。
巴里的箭技真的很好。
说穿心脏就穿心脏,绝不含糊。
艾尔莎只觉胸口一痛,整个人向后倒飞出去,砸在地上,睁开眼的时候,那枚插在她心口的箭矢尾部还在晃动。
巴里的笑声混合着近在咫尺的水流声、村人的惨叫声传进耳边,似远似近,清晰又模糊:“拜拜,美人儿,带着我的箭入睡吧~”
接着,他居然哼起了歌。
歌声影影绰绰,温柔而沉静,像是艾尔莎小时候听妈妈哼的摇篮曲。
死亡的阴影像黑梦般将她笼罩。
她的灵魂连同身体上的疲倦苦痛一起飘远……
“啊!!!!”
惨叫声让艾尔莎猛地睁眼!
同时,胸口剧痛让她整个人一麻!
该死的巴里!
说好的很快就死呢?!
“别误会,小可爱。”
一道真正的阴影笼罩住艾尔莎,优雅深沉的男低音含着笑意在她头顶响起。
重新清晰的视野里,映入一双鲜红似血的眼眸。
俊美到不可思议的棕发男子正低头和艾尔莎对视,他的右手上还提着一颗正在滴血的人头。
“这家伙的箭技的确不错。”棕发男子晃了晃手中人头,几滴温热的血迹落在艾尔莎脸颊上,让她下意识偏过脸。
“啊,抱歉。但我必须要向你郑重声明,你没死,是因为我的力量。”
棕发男子加深了嘴角的弧度,抬起左手朝自己一晃,拇指上形状尖锐的骨戒反着光,从艾尔莎眼底一晃而过:“是我,阿德莱德·梵卓让你远离了死亡。”
“阿德莱德·梵卓?”
“没错。”
“你是贵族?”
“贵族中的贵族。”
“……”
艾尔莎扭动脖子,发现虽然自己没死,但周围的村人都死了。
死在之前那批箭雨下。
河对岸没动静,估计也都死光了,应该跟巴里一样,被这个阿德莱德·梵卓杀死。
“你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阿德莱德·梵卓说着,将手中人头抛开。
头颅掉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圈,停下来的时候,正好跟艾尔莎面对面。
人头的表情惊惧而扭曲,显然死得并不安详。
阿德莱德又把巴里的脑袋踢开,自己取而代之在那个位置蹲下,和艾尔莎视线相交。
他苍白冰凉的手指搭在艾尔莎的脖子上,细细抚摸,温柔得像春风拂过刚盛开的蔷薇花瓣:“你现在想死,还是来得及的。”
艾尔莎沉默,看着阿德莱德嘴里隐约可见的尖牙:“你是血族。”
“准确的说,是血族君主。”
难怪这家伙的口气那么狂妄。
血族君主啊。
本来血族就是离她很远的存在。
更不要说君主了。
“我听说,血族不吸死人血,这就是你救我的原因吗?”艾尔莎闭上眼,又睁开,“随你的便。但我有个请求。”
阿德莱德挑眉,手上力度稍一加重,艾尔莎就呼吸困难:“你吃东西前,会听食物跟你谈判?”
“这不是,谈判,是,请,求。”
脖子上的力度忽然又放松了。
艾尔莎发现自己恢复了顺畅的呼吸。
而面前的男人重新笑起来:“那我们再来一遍。你吃东西前,会听食物发出的请求?”
“如果它们能发出声音,而且我能听懂,我就会。”
“哦……”阿德莱德沉吟一会儿,一弯眼,彻底收回手,托住自己下巴,饶有兴趣地,“什么请求?”
“杀了村子周边的人。包括那三名法师,九名法师学徒。二十六名圣骑士,和所有佣兵。”艾尔莎无视阿德莱德陡然沉下去的脸色,自顾自续道,“相信对您来说,这些都只是举手之劳。”
“小小年纪,杀性倒不小。”阿德莱德只面沉如水了一瞬,就恢复了啧啧称奇的表情。
“如果不是太过麻烦,我还想请您杀了十三天前路过这里的子爵,和此地的领主大人呢。”艾尔莎若无其事。
“噗!”
阿德莱德喷笑出来,站起身,顺手拍了拍衣角上的灰。
就在艾尔莎以为他要拒绝时,头顶响起他颇有质感的嗓音:“太麻烦了。你自己来。”
“……?”
一股冰凉的液体滴落在艾尔莎脸上,随即像活物一般向她的口腔和鼻腔涌入。
在溺水般的痛苦中,艾尔莎动弹不得,喉咙像被灼烧般焦渴。
“从今以后,你就是血族第六代君主,艾尔莎·梵卓。”阿德莱德语调逐渐高昂,“去吧,去对你的仇人进行新生狩猎!然后,返回永夜领域。那里有你的子民,是你新的家人!”
“艾尔莎·梵卓,记住。从今天起,你就是新任血族女王!是贵族中的贵族!”
“往后,再没有人能夺走你的命!这就是我,阿德莱德·梵卓对你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