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章:第53章 双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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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问的声音有点大,盛君殊后面的辅导员马上回答:“真的死过的。”
她顿了一下:“不过那是个意外。”
门被推开。
寝室已经几乎被搬空了。
地上散落着一些垃圾纸片,塑料瓶,还有沾着灰絮的团团长发。
老寝室的长方形格局,门对着进深的窗,窗下是张桌子,左右各一个铁架床,上下铺。门口摆着放盥洗用品的铁架子。
“你们学校的树没有修剪过?”
盛君殊指的是窗外那颗松树。
大部分光线被树梢挡住,斑驳的树影落在床下的桌子上,寝室显得逼仄昏暗。
活泼点的学生也就罢了,不爱动的女孩整天窝在这种环境里,心情肯定不会好。
“那都是老树,树挪死人挪活,动不了的。”
衡南垂下眼。
屋里阴气很重,但还没到使天书震颤的地步。她不清楚到底是因为有怨灵盘踞过,还是单纯因为这里格局不好。
“出事的那女孩上届的,叫孟恬。”
楼长把手搭在入口右手边的二层铁架床上拍了拍,金属床架嗡嗡作响,“当时她睡这张床。”
“这事完全意外。”
“孟恬是北方来的,不习惯我们清河潮气大,她妈就给她买了个特别厚的床垫,垫在这个床板上面。”
“她自己嫌不够,又铺了层毯子。”盛君殊和衡南一齐看向楼长手指的位置,她在上铺的护栏上比划了一下,“最后垫得跟这个护栏差不多高。”
后面的意外,二人心里顿时有了数。
“应该是早晨醒着玩手机,翻身不小心掉下来的,脸朝地。”
楼长站在空荡荡的寝室里,还原了事发现场。
最后被发现时,孟恬穿着睡衣睡裤,面朝地,趴在他们正站立的这块空间。
她的头朝门的方向,大约是鼻骨骨折,脸下枕着一大滩血,一只手向前伸,一只手垫在身子下,光脚,一只膝盖屈起,旁边掉落了屏幕摔裂的手机。被发现时,手机已经没电关机。
这应该是一个绝望的挣扎爬行的姿态。
领导和辅导员脸色都不大好看。
毕竟谁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
盛君殊仰头看了看,脸朝下的话,这个上铺也不高。
“其实当时要救,估计能救得过来。”
楼长补充,“偏偏这个寝室就她一个,她两个室友都在实习,在外面住,剩下一个室友沈莉,那几天晚上违规住在别的寝室。阿姨敲门没人应,还以为603没有人。”
楼长说着说着,眼眶都湿润了。
所以孟恬是在一分一秒的绝望中,孤独地迎来了死亡。
这种情况,非常符合怨灵诞生的条件。
副校长说:“当时的阿姨已经被清退了,我们学校从这以后都要求天天开门查房,杜绝这种意外。”
“你们说的那个违规住在别人寝室的沈莉,是不是第一个发现孟恬尸体的学生?”盛君殊问。
衡南记得这个角色。
那个不知情的女生推门要进来,门被孟恬的尸体挡住,用力一推,破坏了尸体,她自己也被吓瘫了。
“对。”辅导员道,“其实我们一直不公开谈及这个事情,也是对这个学生的保护。”
“沈莉现在还在我们师大读研究生,如果牵扯到她,对她的未来影响很大。她串寝室的确违规,但谁也没想到能发生这种事啊,这个事也不是她的错,更不是像网上传的那样什么校园霸凌。”
衡南问:“她为什么要住在别的寝室?”
她虽然大学没上完,但对女寝的抱团、排挤、冷暴力,也算领略了两年,对这种细节极其敏感。
“她跟外寝室的一个女同学关系好,一块儿做毕业设计,晚上可能讨论得太晚什么的,就挤在一起睡了。”
听起来的确自洽。
但这其中又隐藏很多微妙的细节。
“毕设分组是抽签的吗?”
“不是,应该是自己选……”
“那么孟恬的毕业设计跟谁一组?”
“好像是……我想想,好像是跟另一个学姐。哦,我想起来了,对,她那个搭档是上一届留级下来的,那两天网上联系不到她,害怕又留一级,还去跟专业课老师抱怨,没想到孟恬死在寝室里,做了好几天噩梦。”
“留级的人就一个吗?”
“对,就这一个……”
“孟恬是不是被班级孤立了?”
辅导员让她连续几个跳跃而又逼人的问题问得一时失语。
衡南直直看向她,像夜行的猫。
大学的女生,交际面不太广的情况下,一般和室友走的是最近的。
沈莉和孟恬同个寝室,毕业设计却舍近求远,克服不同寝难沟通的不便,找了另一个寝室的女生搭档,至少说明沈莉和孟恬的关系很一般。
再看孟恬的搭档。
学姐整整两天通过网络联系不上孟恬,第一反应不是打电话,或者直接去寝室找人,而是去找专业课老师抱怨,侧面说明孟恬和这位学姐完全不熟,只是相互留了联系方式的合作关系,甚至是勉强合作。
上届留级下来的学姐,不认识新一届的学弟学妹,专业能力也可能会受到质疑,应届学生肯定倾向于和同学内部解决,她一般是被剩下等待分配的那个。
最后,孟恬成为她的搭档,说明什么?
孟恬也是落单的。
班级里最后两个被剩下的人,在老师的安排下,交换联系方式,勉强成为了搭档。
“孤立……也说不上。”辅导员艰难地说,“孟恬同学……平时比较特立独行,可能了解她的人少一些,但是,大家还是一个很有爱的集体。”
“有孟恬的照片吗?”衡南接过楼长手里厚厚的文件夹。
“把沈莉同学叫来一趟吧。”盛君殊平和地说,“几句话就好。”
辅导员和副校长对视一眼,为难地点头:“好。”
楼长已经翻出照片:“你看这个,刚入学时候拍的。”
是张寝室合照,几个女孩成排站在一起。
“这个是孟恬。”
她指向中间最突出的、穿黑裙挡住脸的女孩。
孟恬皮肤黝黑,很胖,她的腰大概有旁边女孩的两倍粗。但更突出的却是她身上的裙子。
相较于其他几个的短袖、短裤,她穿了一条好像刚从中世纪跑回来的华丽裙子,绷得紧紧的前襟上有繁复的系带和蕾丝,钉着成排珠饰,一条金属铆钉束腰。
裙摆是一层一层的,像一个奶油蛋糕。
她正向后躲闪,拿手挡着镜头,隐约可见手掌背后向下撇的嘴角,嘴还张着。
拍照的时候,她应该正跟拍照人闹情绪,或者抱怨什么,但照片已经拍下了。
“她挡着脸。”衡南的手指扫过那张照片,“她不喜欢拍照。”
辅导员赔笑:“这孩子有点害羞。”
哪里是害羞。
不上镜的人,对他拍总是很抵触。因为镜头变形拍出来的那个人,往往比现实中更丑。
即使她挡住脸,被记录的还有被她撑得满满的裙子的褶皱,还有粗壮的手臂和那瞬间局促的驼背的仪态。
这完全是一种凌迟。
衡南回头看向略有茫然的盛君殊。
直男不可能懂。
“是孟恬家长拍的照片?”衡南问。
毕竟只有她明显地表现出了不情愿,其他女生都拘谨而柔顺地看向镜头,几张年轻而相貌各异的面孔,嘴角的笑容不约而同的礼貌和尴尬。
“是,是她妈妈。”楼长顿了顿,“孟恬妈妈人很好的,特别热情,每次来都给阿姨提砂糖橘子,不要还不行。”
这就对了,衡南很恶毒地想。
正是因为女儿经常性地被排除在外,才会使她的母亲训练有素,习惯于下场帮她打通关系,煞费苦心地铺出面子上的平稳和簇拥。
当时她没有这样的一个母亲,所以她连面子上的和平也没有。
衡南又低头看向孟恬。
除了穿着夸张的裙子之外,她还有一头很长的、精心保养的黑发,像长发公主披散在身后。
“她一直这么打扮?”
“对,入学以来就这种穿裙子,体育课也穿裙子,体育老师给班主任反映好多次也没用,最后她穿了一个不那么夸张的小皮裙考试……也算她过了。所以说她有点点特立独行……”
辅导员连忙补充,“但是同学绝对没有因为这个就孤立谁。你在路上也能看到好多小姑娘穿汉服啊,日本的学生制服,这个叫洛丽塔吧?这都属于学生的个人爱好,只要不干扰……”
“这不是洛丽塔。”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众人回头看去,门口站了个气喘吁吁的瘦高的女生,牛仔裤,打扮朴素,还背着书包。
女生皮肤很白,显出脸颊上的点点雀斑,鼻梁上架了一副小圆眼镜。
大约因为近视的关系,看人有点直直的,眼珠微凸,显得有点凶:“这是‘伊沃尔’,一种暗黑系风格,只有黑色或者红色,有很紧的皮质束腰,就跟镣铐一样,裙子里面有金属裙撑,特别重,会压得人喘不过气。”
发觉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女生简短地补了一句:“适合压抑的灵魂。反正我不太懂,我觉得这就是活受罪。”
“来,这就是沈莉。”辅导员拍了拍女生肩膀,带点歉意,“沈同学,就麻烦你给这两位同志,再讲一下当时的情况吧。”
可能是被调查或者被问过的次数太多了,沈莉脸上已经非常麻木。
她甚至对这件事情有点不耐烦。
盛君殊问她孟恬死前的情况时,她没等他多问,就熟练地拿手机调出记录:“去年5月22号,下午两点半,孟恬突然给我发了条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