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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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技派》第二期开播,节目的热度又创了新高。

因为这是演员们第一次挑战编剧的身份排演短片,编出的故事一个赛一个的无语。网友们的重点早就不在演技上,实时弹幕疯狂地吐槽着。

“第一个演得什么玩意儿啊,题目是生活所以展现了两个人吃喝拉撒睡?救命!”

“笑死了第一组平淡得要死,第二组上来就吵架,但吵得内容真的好无聊啊,我爸妈平常吵架都比这台词说得好。”

“这两个里面非得选一个的话那就还是第二组吧,第一组我看得真的睡着了。”

“魏景华的题目来了!”

“他给的题目好大众啊,我还以为会是更晦涩的主题。”

“梦想这个题目应该能编得很热血吧,我搓手期待了。”

“……就这?”

“反转都能猜到,开头被人看不起最后赢了呗。”

“你们是不是对演员们要求太高了啊,这毕竟是看演技的节目。”

“既然节目组给了这么一个赛制,那编剧就是要考察的打分项啊,这算什么要求高。”

其他七组终于播完,众人失望不已,最后轮到了乌蔓和纪舟的《余震》,观众纷纷在弹幕里撒气。

“一个花瓶一个流量,两个草包演技不行还能指望剧本吗,大家散了吧。”

“我已经当欢乐喜剧人在看了,这组怎么能不看,一定是欢乐Top1哈哈哈”

然而随着剧情的展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弹幕变得稀薄。

刚才还吐槽的人一个个陷进去了,不知不觉忘记了发弹幕。

剧情从女人的丈夫生还后戛然而止。

片段的最后一个镜头,是乌蔓的一段自我独白。

“后来我才知道,1980年曾经发生过一次巨大的地震。但因为地形的构造,它会产生余震起伏。板块从1980年挪动,到如今碰撞出余震,明明该更早来的,居然花费了人间数十年。它来得那样迟,同你一般。”

节目里播完了片段,开始打分的环节,弹幕却还在沉浸在刚才的剧情中。

“我靠,这个故事绝了……”

“当时不是有热搜扒她去上编剧进修班了吗?看来就是为了写这个”

“如果是真的我瑞斯拜了,这个态度很难让人不支持。”

“这真的是乌蔓写的?枪手吧?”

“和枪手比起来水平还差点呢,感觉就是她写的”

“什么人写什么样的本子,这个三观歪到姥姥家了!”

“无语,道德卫士是不是和人doi到高潮的时候都喊着八荣八耻啊?”

弹幕不一会儿从夸赞又变成了争吵,一片混战。

但乌蔓和纪舟的余震片段也因此上了热搜高位,纯靠掐出来的。

节目组趁热打铁,本来预定明天才播放的关于他们的排练花絮选在今晚迅速放出。

而其中追野给纪舟亲身示范的那个片段毫不意外被剪进去了。

弹幕观看过后,一片嗷嗷乱叫。

“我喷鼻血了,这两人的互动怎么会这么有性张力……!”

“刚才我还觉得纪舟演得不错,现在我打我自己脸了,和追野一比真的是东施效颦。戛纳影帝不愧是戛纳影帝,你爸爸终究是你爸爸。”

“呜呜呜呜太撩了此刻我就是个羡慕乌蔓的柠檬精”

“本路人现在好期待看到春夜,他俩的cp有吗我要提前入股!”

“无,两个人现实里都分别有别人,所以要嗑随便嗑磕就好,千万别真情实感”

*

节目组为了庆祝上一期热度达到新高,在下一期的录制结束后叫了个火锅宵夜犒劳众人。

虽然都是清一色的菌汤养生锅外加蔬菜,没有几盘肉,但录制了整晚的大家还是饿得饥肠辘辘,抢一盘菜比刚才录制时抢一个晋级名额还眼红。

乌蔓来得迟一些,位置只剩下追野和何慧语旁边的一个空位。大家似乎都隐隐知道了他们在谈的消息,谁都不愿意靠近做个电灯胆。

要不是这部分算花絮是工作的一部分,乌蔓肯定掉头就走了。

而如今只能尴尴尬尬地坐下来。

好在追野和何慧语这俩算正常人,没有当着众人秀恩爱的臭毛病,两人都是各吃各的。开吃了一阵子,又开始了必不可少的喝酒。

何慧语不知道是不是知道有男友在侧,非常放心,喝得一杯接一杯。乌蔓之前有在酒局上同她喝过,她不是酒量很好的人,很快就醉倒了。

这次也并不例外,一杯白酒落肚,她的双颊像打翻了腮红,说话都开始大舌头。

追野撑起瘫软的何慧语,无奈地对大家说:“她醉了,我先送她回去吧。”

众人纷纷起哄,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扶着何慧语出去了。

期间他说再见时,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乌蔓。

他完全做到了她理想中的,事不关己各自为政的同事。

乌蔓目送着那两人的背影出了门,灌了一口白酒,辛辣的味道直冲喉咙。

她摇摇晃晃地起身说:“这酒太猛了,我出去吹会儿风。”

纪舟担忧地看过来:“蔓姐没问题吧?要不要我陪你?”

“没事,你吃吧。”

她摆手拒绝,摸着口袋里的烟出去了。

吹风什么的只是个借口,她只是忽然烟瘾犯了。

然而她刚走进录影棚外的巷子,就看见了黑暗里有一点星火。有人已经先一步在里头抽。

她脚步一顿,要往外退,黑暗里追野的声音传来:“阿姐?”

她诧异地停住脚步,侧身回头,追野走出来一些,烟头的火光隐隐照亮他半张脸。像夜行的鬼魅,专收治心神不宁的过路人。

“都说了别这么叫我了。”她古怪地问,“你不是送她走了吗?”

“是送她走了。”

“那你怎么没跟着去?”

“送到她门口就行了啊。”追野皱眉,“有人来接,我为什么要跟过去?”

“……有你这么当男朋友的吗?让别的人接你女朋友回家?”

他低头,对着她吐出一层烟圈:“你以为我是她男朋友?”

“不是吗?”

“是不是你以为我交了女朋友,才不拒绝和我聊天。”他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阿姐,你真的很知道怎么折磨我。”

最后那三个字像一把小锯齿,齿轮很钝,划在乌蔓的心上绵软地发痒。

“何慧语的男朋友是她师弟,在《孽子》里有演出。那次我们还一起去帮他过生日。你来接我那次。”他盯着她,“那根蓝色蜡烛,你还留着吗?”

他没有和别人交往的消息让她头脑晕沉,差点脱口而出,留着。

但理智回笼,她不自觉地咬住下唇,撒谎说:“扔了。”

追野沉默下来,烟越抽越短。火光渐灭,他的脸就跟着隐到了黑暗里去。像鬼魅失了魂焰,对一切都失去兴致。

他没再说一个字,踩灭了烟头的最后一点猩红,单手插袋,另一只手背着乌蔓挥了挥,头也不回地离开。

乌蔓目送那个背影即将走出巷子,划在心口的那把齿轮骤然变得锋利,痛得她很想张口叫住他。

就在她真的忍不住出声时,她的手机响了。

郁家泽发来的语音通话。

她踌躇一秒,转手接起。而那个背影顿了顿,消失在拐角。

她收回视线,听到郁家泽冰冷的声音传来,夏夜暖风吹过亦有点冻。

“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当然记得,您出院。”

“那你人呢?”

“我以为您要回老宅。”

“知道揣测我的心思,怎么就揣不到点子上?”郁家泽的声音忽而软下来,“我现在最想见的,是我的小鸟。”

*

乌蔓和节目组的人匆匆告别,驱车赶到医院。

她走近病房,发现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个女孩子的说话声。

“家泽哥哥,伯父让我接你回去。”

“我明天会过去。”

“那你今晚要去哪儿?”

“唐小姐,这和你没有关系。”

“现在没有,很快就有了!”

“那你到时候再来问。”

女孩子语气一滞,接着门从里侧打开,唐映雪从里头跑出来,和乌蔓迎面撞上。

她这副样子是乌蔓陌生的,穿着和女团打歌服截然相反的乖顺小礼裙,头上别着蕾丝贝雷帽,网纱盖住光洁的额头,像上个世纪出逃的公主。

她的眼神闪过一丝了然的敌意,冷然地和乌蔓对视,擦过她一言不发地离去。

从这个眼神里,乌蔓品出了她对郁家泽的占有欲。就像是那次火锅聚会,她故意将手帕露出给她看,绝不是无意。

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像郁家泽说的,只是吃过一顿饭那么简单。

乌蔓收回视线,敲了敲门走进病房,郁家泽头也不抬说:“你来得太晚了。”

“来得早就没有好戏看了。”

“哎呀哎呀,这只小鸟是吃醋了吗?”

郁家泽的腿脚已经好全,悠然地从床上下来,倾身俯到乌蔓的脸下,装模作样地看她。

乌蔓别过脸:“您不回去真的没事吗?”

他缓慢直起身,语气莫测:“你很想我回去?”

“我是担心您父亲生您的气。”

他冷声:“老头子还管不着我睡哪儿。”

乌蔓自知失言,她不该主动在郁家泽面前提起郁父。

郁家泽很少主动提起父亲,如果有提起,也是对于他控制自己的不耐烦和不满。似乎维系他们的只剩下利益和服从,根本没有情分。

有时候乌蔓听着他的抱怨也会不耐烦,他明明那么讨厌那样的做派,却偏偏沿袭着用到了她的身上。

人怎么就不知不觉地活成自己最抵触的那个样子呢?

*

乌蔓开着车和郁家泽一起回到别墅,他忽然说:“我饿了。”

她拿起手机:“那我现在叫个外卖?”

“你做给我吃。”

“……你确定?”

郁家泽把她赶去厨房,自己则靠在门框上说:“有我把关。”

你连酱油和醋都分不清,还把关呢。

乌蔓在心里无声吐槽,一边硬着头皮说:“要是不好吃,你可别怪我。”

她把厨房里阿姨留下的剩饭拿出来,准备做个蛋炒饭。手上的动作很机械,因为心里头盘算着要不要问他半封杀了追野的事。但她又怕自己这一问出口,反而让郁家泽更加逆反,帮了倒忙。

思来想去,还是别问比较稳妥。

她这边出神,没注意到郁家泽忽然走近她身后,从后背伸手抱住她的腰,下巴搁上头顶。

“小鸟,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着你做饭。”

她手上的动作不停,问道:“怎么了?”

“看着挺适合当老婆。”

乌蔓铲子一打滑,霹雳乓啷地差点炸了整个厨房。

郁家泽还抱着她不撒手,低低地笑着,贴着她后背的胸膛细微颤动。

“这就把你吓到了?”

乌蔓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应,她盯着眼前的炒蛋说:“好像炒糊了。”

“你好像一直很回避这方面的问题。从来没想过吗?结婚。”

“是您曾经对我说过,不要天真的。”乌蔓语气平淡,“我对婚姻根本从来没抱有过什么幻想,这样挺好的。”

郁家泽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以前我觉得你的这份乖让我很舒服,但现在听在我耳边很刺耳。”

“难道您希望我像十八岁的少女一样缠着您让我嫁进豪门当个阔太吗?”乌蔓自嘲道,“那样才更刺耳。”

“爱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何必要事事求着别人给呢,她会自己挣到糖。

但这话绝对不是郁家泽爱听的,她只好说:“您给我的已经够多了。”

郁家泽松开手,反身靠在流理台上。

“你可以考虑不结婚,但我不能不考虑了。”

乌蔓似乎感觉地面晃了一下。

像是地震了一般,她整个人差点没有站稳。

炒锅里呲呲冒着热气,烟雾迷了乌蔓的眼睛,她眨了两下说:“您要考虑结婚了吗?”

“如果我说是呢,你会怎么办?”

“您依然是我的老板。”

“还有呢?”

“没有了。”

郁家泽无声地笑了一下:“跟你开玩笑呢,没想到还真是和预想中一样无趣的答案。”

“我记得您从刚开始就说我是个木头来着。”

两个人似乎都在调笑,但气氛却有点沉闷,厨房里渐生的油烟飘散在他们之间,乌蔓张口说:“您出去吧,油烟味道大。”

郁家泽脚步也没抬一下:“我说要把关,就要把关到底。”

他就这么站在流理台边,看着蛋炒饭出锅。

卖相实在是不怎么样,但郁家泽还是伸手接过了饭,端到了桌上,两人面对面坐下。

郁家泽吃了一口说:“真的很难吃。”

“要是很勉强就别吃了。”

“我偏要勉强。”他又舀了一口,眼神直直地盯着她,“小鸟,不要忘了之前你任性搬出去的时候我对你说过的话。”

——如果我说没有结束,我们之间就不会结束。

这一天夜里,乌蔓枕在郁家泽怀中做了个梦。

她梦到了自己的二十岁和二十一岁交界的那一天。

在那一天之前,她已经有个把月没接到戏,因为她得罪了业界的一个知名出品人。

那个老男人在聚会上对她动手动脚,年轻气盛的她直接抄起酒杯,当头给他冲了一杯红酒浴。

结果就是她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角色重新脱手,那人气得扬言封杀她。

赵博语急得上火,当时他们都只是在一个很小的娱乐公司,没有任何能力反击。

她靠着之前勉强赚的钱过生活,一边不死心地四处跑剧组,看看有没有漏网的机会。整晚焦虑地睡不着觉,每晚躺在床上就盯着手机,盼望有制片人的电话打进来通知她一个奇迹。

但奇迹并不会来,惊奇却很乐意光顾。

在迈入二十代开头的日子,乌蔓就非常清楚地意识到生活是多么操蛋。

那一晚她沉寂已久的电话铃响起来,乌蔓看着那个连备注都没有的电话号码,任它响了许久。

在对方不死心地打了第十通之后,她深叹了口气,接起电话。

“又要多少?”

“我就不能打来是关心你的吗。”

“那你只会打十秒,而不是十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子,缓慢道:“你上次和我说的那电视剧什么时候播出?”

乌蔓看着天花板,有气无力说:“别等了,没有我了。”

“什么意思?”

“我把出品人得罪了。”

她视死如归地说出来,等待着意料之中的痛骂。

然而,电话那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想睡你是不是?得罪就得罪吧,我希望你能成为大明星,但我也不希望你糟践自己。机会以后还会有的。”

乌蔓捏着手机的指头发紧,喉头酸得发疼。

明知道她肯定是为了要钱才会好言好语,但乌蔓连日来的委屈还是因为这一句话喷涌。

黑暗又逼仄的出租屋里,她用手挡住眼睛,用力地咬着牙,还是浸湿了袖子。

“说吧,你要多少。”

沉默许久,乌蔓平复了语气,毫无异样地问。

“……五十万,有吗?”

乌蔓还湿着的瞳孔猛地一缩:“你又开始赌了?!”

电话那头是沉默。

乌蔓声音冰冷,压抑着无法克制的怒气:“我答应给你生活费,没有答应要填你这方面的窟窿。”

枉费她还天真地以为,刚才的劝慰是那一点点仅剩的母爱在作祟。

应该确切地说,有母爱存在过吗?

她的出生从最开始,就充满了意外。她不是被祝福着而来到世界的孩子。

小的时候在半梦半醒间,她经常能看到她游魂似的站在自己床头,意难平的眼神像一把刀子,小小的她假意翻了个身,把那个眼神挡在背后,蜷缩成一团。

有一次,她妈真的失控地拿了一把刀,乌蔓起来上厕所撞见,当即失魂落魄地夺门而出。她无处可去,在冷清的漆黑街头游荡,天气太冷了,她最后进了一家黑网吧,在烟雾缭乱的角落里缩了一宿。

她还记得那晚她上网看了一部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看到里头小女孩问杀手说,这个世界总是如此艰难吗?还是只有童年会这样。

杀手回答她,总是如此。

电影里女孩有没有哭她已经不记得了,因为当时她垂下了头,哭得泣不成声。

她没那么幸运,像小女孩那样拥有保护她的杀手。但她还是学着电影里买了株绿色盆栽,放在床头,天黑的时候盯着它入睡,会觉得自己好像也被保护了。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起,她就有了睡不好的症状,总是会半夜惊醒,冷汗涔涔地看向床头。有时候她妈情绪失控或者出去赌博输了回来的夜晚,她便会学乖地溜出门,在网吧过夜。陪伴她的,是一部又一部的电影。

她就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电影就是她的火柴。那120分钟里,她能短暂地游荡异境,那么快乐。

逐渐的,她不再排斥母亲逼她做大明星。如果她也能成为电影里的人,为别人构建美梦,那么存在在世界某处无助失眠的孩子,是不是就能够得到一点慰藉。

这成了她想拍电影的初衷,那么天真,所以落到现在饭也吃不饱的田地。

电话那头急促道:“这次你得帮我,高利贷已经堵上门了!”

“我没钱。”

她是真的没钱,最近连一日三餐都尽量压缩成一顿。

“蔓蔓,你一次都没去找过唐嘉荣吗?”

“……没有。”

事实上,她撒谎了。

在刚来到的北京的那阵子,她就冲动地想去见一见这位二十年都未曾谋面过的父亲。

她好不容易从灰扑扑的小城飞出来,总该是时候见见这位传说中如在云端高不可攀的人。

她拜托赵博语帮自己弄到了某次慈善晚宴的通行证,他只当自己想寻个捷径,因为这种晚宴总有很多姑娘怀揣着差不多的心思。

慈善宴从来不是真的搞慈善,而是心照不宣的资源置换。

但当时的她根本不懂。

去参加前,她把借来的那套晚礼服认真地熨了不下十遍。一边熨一边嘴上念念有词地排演要见到他的场景。

她想,如果唐嘉荣认出她来,她一定要很潇洒地对他说:

“我只是来见一见你,祝你身体健康。”

她深呼吸小腹,小心翼翼地穿上那件露背的小礼服。再把头发扎成髻,露出了背上的那块胎记。

在那个晚宴上,她的那块胎记确实很吸睛。不光是胎记,还有她的脸,她的腰,她的腿,二十岁的年纪,每一处都透着蛊惑又不自知的绝艳。她是一颗未经打磨的剔透原石,就算是最不识货的人,无需辨认也能知道她是上帝亲吻过的珍品,可以送去卢浮宫陈列。

只是这颗原石太尖锐了,浑身都是天然风化后残留的嶙峋。无数上前想要将她收入怀中的人被刺遍,她根本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直到唐嘉荣最后压轴出场,她眼睛微微地亮了起来,却又近乡情怯,不敢上前。只在他几米远的地方徘徊。

不出一会儿,唐嘉荣身边的秘书朝她走过来。

乌蔓的心脏开始狂跳,舌头打结,排演无数遍的那句话该怎么说来着?她突然就忘了。

秘书走到她面前,温和地笑了笑,往她的手心里塞了一张房卡。

“你很幸运,今天想要贴唐先生的人很多。他独独看中了你。”

她远远地和唐嘉荣对上视线,他两鬓已有白发,笑意暧昧地举起酒杯。

乌蔓捏起房卡,步履不稳地走到厕所,一晚上喝的酒泛上来,她吐了。

厕所里冷气开得无比巨大,吹得背上全是竖起的汗毛,乌蔓环抱住自己,尔后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抽出五个指印。

“你就是个24k纯傻逼!”

过了一会儿,冲水的声音响起,她从隔间里重新走出来,面色肃然。

有什么东西跟着那张房卡被永远地冲到了下水道,再不见天日。

电话那头喂喂了好几声,乌蔓回过神,听见她妈还在试探地说:“要实在没有办法,就去找他吧?”

乌蔓冷冷地盯着天花板,语气很决绝。

“是你说的,我在尘埃里,他在云端。不是两路人,就不必再扯到一起了。”

说完她一把掐了电话,一头埋进被子里。

死寂的夜,被子细微地在发抖,谁会发现呢。

她之后拒接她妈的所有来电,直到生日前一晚,她收到了医院的紧急电话。

那个女人被高利贷打进了医院,需要急救手术。

接到电话时她和赵博语正在赶场子去往下一个影视基地碰运气,她打开车窗,风倒灌进来,明明周身已经走到绝路,她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由。

有一种想就这么跟着风逃走的虚假的自由。

赵博语嘀咕着说:“开啥窗啊暖气都跑出去了。”

他关上车窗,所有的重力瞬间回到她身上。

她深陷在椅背里,穷途末路。

“赵哥,你能再帮我弄一次宴会的邀请函吗?什么宴会都行。”

正在开车的赵博语一惊:“……你想通了?”

“我们这样下去是没可能挖到机会的,除非我傍上比那个出品人更厉害的人物,才有可能继续在圈子里混下去。”

赵博语松了口气:“你早这么想就好了,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的,不找靠山哪混得下去,既然要找,就去试试那个最牛逼的。”

“谁?”

“郁家泽。几乎垄断了半个电影产业的郁家太子爷。”

赵博语打听到第二日郁家泽会去参加一个邮轮的宴会,费劲力气让她混了进去。还斥巨资替她借到了一套黑色的抹胸小礼裙。含泪说着,我这个月的生活费就赌在这一次了,你可得给我争气。

那架势十成十一个老鸨。

乌蔓把头发放了下来,隐隐约约地遮住了后背的胎记,进了最顶层的包厢后就拘谨地坐到了最角落。

确切地说她是被挤过去的。郁家泽还没有来,但他即将临幸的座位已经挤满了虎狼,颇有粉丝为了偶像夜排抢座那个疯狂的阵仗。

大约晚上十点,郁家泽终于被几个人簇拥着走了进来。

乌蔓坐在门边边上,他经过她面前,烫得挺阔的衣角轻扫过她的脸。她下意识地抬起头仰望,只来得及觑见男人的下巴。

似乎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因为这个相遇的姿势带了一种冥冥之中的注定。

她愣了一下后,转过身观察落到主座中的郁家泽,才看清他的全貌。

他和她迄今见过的男人有相似的地方,就是身上那股让她觉得恶臭的矜贵。

但他身上又有完全不同的特质,那股矜贵下隐藏着一种索然和撕裂。应付着那些人的热络时眼下藏着一架爆破机,手指总是轻轻地在把手上叩动,似乎这样才能摁住那股欲望。

乌蔓犹豫了一下,在所有人都围上去说了一圈之后,她依旧没能走上前搭话。

直到郁家泽准备离开。

他再次经过她的面前,衣摆扫过来,这一回,她抓住了。

郁家泽毫不意外地垂下眼。

她再次仰望着他,硬邦邦地憋出两个字:“您好。”

“等了一晚上,就说这个?”他兴致缺缺地,“你是木头吗?”

“把您字拆开,你凌驾于心上。这就是您。”

“小姑娘挺土啊,但土得挺可爱。”他蹲下身,面对面正视她,“叫什么名字?”

“乌蔓,从藤蔓里飞出来的乌鸦。”

“乌鸦多不吉利,还是叫你小鸟吧。”

他忽然一把揽过她的腰,将她从沙发里抱起来,对着余下众人说:“这只小鸟就降落在我这儿了。”

她就这样被他单手一路揽着抱到了套房。

乌蔓早在他的怀里时已经浑身僵硬,他一放开她,一想到接下来的程序,她更是四肢发麻,动弹不得。

她还是无法突破自己心里那关。

郁家泽刷着平板,头也不抬地说:“去洗个澡。”

她乖乖地应下,逃也似的进了浴室,天真地想着能不能在里头耗上一个通宵,但又怕耗太久郁家泽突然闯入,她更措手不及。

左右为难,横竖都是躲不过去的。

她怀着极其壮烈的精神走出去,郁家泽只是瞥了她一眼,就跟瞥房间里的任何一个物件没有两样。

他收回视线,单手解开领带,纽扣,皮带……另一只手还在滑着平板。

乌蔓心慌地背过身去,听到窸窣的动静,接着是浴室门关上的声音。

邮轮套房的隔音并没有那么好,她听到了里头传来的哗哗水声,还有船外的雷雨声。房间里沉闷地像一座牢笼。

她赤着脚跑到阳台,俯瞰黑色海面。它任凭雨水在身体里作祟,翻滚出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海平面和天际的缝隙里有紫色闪电,一乍响,乌蔓吓得倒退一步,撞上身后人的胸膛。

郁家泽只在下身裹了浴巾,赤着上身,浑身是刚出浴后的湿热气,仿佛和天地间的雷雨同属宗源,一样都让她颤栗。

郁家泽抬手摸了摸她的耳朵,就像在梳鸟的羽毛,说:“很晚了,睡吧。”

他们上了床,他将她抱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轻轻蹭了蹭,有点不太满意地说:“太瘦了,硌。”

然后就没有下一步动作了。

乌蔓睁大眼,不敢置信地问:“……不做吗?”

她想起自己出浴时郁家泽那个毫无波动的眼神,突然感觉到一丝挫败。

没有睡,只是当个抱枕,她还可以向他提出要求吗?

乌蔓惴惴不安地盘算着,就听到郁家泽困倦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今天不是你生日吗。当作生日礼物,今天放过你。”

他收紧了手臂,摩挲了下她腰侧的软肉,带着些微鼻音哼道:“下次我两倍讨回来。睡吧小鸟,生日快乐。”

她不奇怪他会知道自己的生日,在她被领走的时候,就会有人把她的一些基本资料发给郁家泽。

她奇怪的是……这明明只是最下作的肉/体交易,并不该有这些让人鼻酸的温情时刻。

“谢谢。”

她缩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着后半句。

你是今天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祝福我的人。

这些年来,生日对她而言从来不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因为她始终对于自己生命的到来抱有怀疑。

就像苔藓上的细菌,就这么卑微地滋生了。谁会欢迎它的到来?是它自己的意愿吗?

如果有可能,谁不想变为人人赖以生存的氧气。而不是梅雨天发潮滋生的污垢。

后来她成名,有很多人记得她的生日,并祝她生日快乐,还为她举办生日会。那么盛大。这是乌蔓觉得当明星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

她不是为了被抹杀才来到这个世界的,有很多人乐意迎接她的到来。

而在最开始,这第一个人是郁家泽。